第68章 幻境(完)
    傅偏楼究竟是不是白龙血脉、无垢道体, 光凭空想得不到结论。

    谢征暂且将其搁置,重新回到如何捉住蚌妖的主题上。

    勘破幻境最要紧的一步,就在于识破它的伪装,若三日内还不能寻到, 就会被模糊记忆, 送出迷雾。蚌妖会在送人出去前, 在入雾者的心底烙下负面印象,令其下意识想远离。

    要在茫茫人群中意识到某人的不对, 并非一件易事,谢征也是占了身处现代的便宜, 才得以轻松至此。

    这也是他敢只身前来的底气。

    既然有了怀疑对象,不管猜测正确与否,眼下都应当前去验证, 才能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可问题就出在他们中,傅偏楼根本无法出门。

    蔚凤打量着那对龙角,提议道“这不简单让傅仪景在这里等着, 你我二人去寻好了,我观那处地方也不大”

    “不行。”

    “我不要。”

    他的话还未尽,就被谢征和傅偏楼异口同声地反驳了。

    “为何”蔚凤不明白, 看对面脸色一个赛一个凝重, 只好开口缓和一下气氛,“你们师兄弟俩是同根生的吗一刻都离不得”

    没理会他的调笑,谢征垂眸思索着该怎么办。

    扔下傅偏楼是万万不可能的, 虽说已经将人从地下室解放出来, 但这并不代表可以掉以轻心,独自一人留在家里,若是魔再度出现呢

    倘若因他默许, 傅偏楼被占据了身体谢征一想到那副画面就无比排斥。

    不带在身边看着,他不放心。

    傅偏楼生平最恨被丢下,尤其无法接受谢征来做这种事,蔚凤还笑,恼得很,尾巴“啪”地抽了一下他的小腿,瞪着他说“就是一刻也离不得,你有意见”

    尾巴力道不重,蔚凤没计较,只撇了撇嘴“幼稚。”

    “是是是,你最成熟。”他俩呛声惯了,傅偏楼知道怎么对付他,“那么成熟的蔚明光师兄,请教一下,你认得柳长英吗”

    闭关百年有余的道门第一人,他怎么可能见得到,何谈认识

    蔚凤质疑“这么说来,你认得”

    “见过。”说完,傅偏楼补道,“别问怎么见的,他也并非真的一直在闭关。”

    那说清楚长相不就好了听闻柳长英样貌风流,定不会泯然众人。

    蔚凤腹诽不已,却没揭穿,他觉得要真说了,大概又会被抽。

    “罢了,你们既然不愿,我自然不会强迫。”他叹气道,“只不过总得有个办法。”

    “像之前一般不就好了”傅偏楼嘀咕。

    “你是生怕别人注意不到我们之前一路上有多少人暗中打量,你心里明白。”蔚凤摇头,“丑话说在前头,幻境中的凡人可不好应付。在一方地,守一方规矩,不慎重行事,被当成贼人抓住就遭了。”

    “说得不错。”谢征颔首赞同,“太显眼易招惹瞩目,不便行动。”

    一阵泄气,傅偏楼摸着自己的角,忿忿道“碍事东西,折了算了。”

    若有所思地端详着他那张堪称漂亮的脸,谢征忽而起身“你与我过来。”

    “谢、征”

    怨念地压低声线,咬牙切齿。

    一位提着长裙裙摆、肩披风衣外套,短发戴着玩具头箍的“少女”走在校园里,面容昳丽,神色阴沉。

    在“她”身旁,差不多大年纪的西装少年憋着笑,表情扭曲到几乎看不出模样的俊美;而另一边更大些的也微微翘起唇角,眉眼间的疏离之感都被冲淡不少。

    一行人除了好看得招人多瞧两眼,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笑什么很好笑么”傅偏楼羞耻地攥紧衣角,不习惯地被绊了个踉跄,差点摔倒,不禁更加生气,快走几步把其他两个落在身后,“不是要去什么校长室都利索点。”

    借来秦颂梨的长裙遮掩尾巴,又拿谢运的发箍改造了番,挖出两个洞塞下双角,假装成饰品。

    尽管没有羽翼和耳翎,不过谢征观察过的同学里,也有翅膀较小、会被收拢在外套中的例子,拔下他的几根羽毛别在耳边,小龙人摇身一变就成了白鸟妖。

    谢征的确有几分好笑,却不是为女装。

    傅偏楼本就处在还未彻底长开的年纪,五官极其精致,正巧头发也偏长,修了修英气的眉毛后,说是中性的女孩也不过分。

    平心而论,很赏心悦目,没有值得笑话的地方。

    只是傅偏楼介意又佯装平静、可全然掩饰不住郁闷和羞恼的表现十分罕见,长大两岁以后,他便鲜少流露出这般孩子气的态度了,难得一回,谢征还觉得挺可爱。

    笑完,他正色些,看人走得急,怕傅偏楼气到忽视脚下,真跌出个所以然来就不妙了。

    快步上前,谢征见傅偏楼双颊窘得通红,不免放缓声音“好了,长裙不便走快,你慢些。”同时

    伸出手。

    傅偏楼幽幽瞪他一眼,犹豫一下,还是牵住了他。

    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少年转过头,冲蔚凤道“蔚明光,你也别磨蹭,快跟上。”

    “哦。”

    蔚凤收敛起幸灾乐祸,瞧见前面紧挨着的两道身影,莫名一阵郁闷。

    他还在和小师叔闹脾气呢,怎么傅仪景就这般春风得意,哪里都有他师兄照顾

    还未下课,路上行人不多,他们畅通无阻地抵达了实验楼。

    进电梯前,谢征还检查了番地下室的门锁,确定无人打开过,成玄还在里头,不晓得醒没醒。

    距离幻境重启已过去许久,也不知蚌妖横遭变故,会有何种反应。

    他们到达顶楼,沿途不见先前的狼藉,这令谢征对蚌妖化作柳长英的猜测更多了分把握。

    校长室的门依旧大敞,里边仍不见人影。蔚凤环视一圈,“看来不在。”

    “嗯。”谢征道,“但物件没有被毁坏,可见此处确实有人,并随时间溯回改变了行动。”

    “找吧。”他抬眼看向走廊深处,“从这栋楼开始,一层一层地来,它逃不掉的。”

    实验楼一共十三层,地方算不得多大,布局上下一致。

    地方很安静,谢征认识的教务人员不多,仅限于同级的师长,假装走错门挨个检查办公室时,出来的大多数没有脸,平添惊悚。

    有条不紊地领着傅偏楼和蔚凤走过两层,后者便自告奋勇,单独去了最底楼,打算往上汇合。

    在同一层,谢征便也和傅偏楼分开行动,回字廊左右两边相距不远,有任何异响都能听见。

    又敲完一间办公室的门,走廊到了尽头。傅偏楼本欲站在楼梯口等谢征过来,眼角随意地往下一瞄,陡然顿住了。

    间隙处一闪而逝的那副面容,就算剪短染黑了头发、生有鸟雀耳翎

    不是柳长英又是谁

    许多个夜晚的记忆一股脑涌上,他与这道门第一人有过好几世的师徒之缘,被传唤去的次数并不算少,可回忆起的画面却极其单一。

    成玄从未单独面见过师尊,还曾疑心柳长英是偏颇天赋更好的小徒弟,私下教导他。殊不知,那人唤他过去后,从来只有两句话。

    没有寒暄,没有关照,更没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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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导。

    长发似雪、面目凛然的师尊指着对面蒲团,眉梢都冻住了般,轻启双唇,仅一个字

    “坐。”

    随便怎样坐,打坐也好,静坐也罢,甚至是坐在那里发呆。

    傅偏楼一度觉得,哪怕他带点茶水点心来,在柳长英眼皮底下吃吃喝喝,那人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仿佛是尊玉像,毫无活人气,默默望来的一双眼里空空荡荡,七情六欲一丝不沾,镜面般,映出对面傅偏楼的身影。

    直到夜晚过去,日头东升,晨曦探入山洞,柳长英才会说第二句话

    “走。”

    让走就得走,但凡多留片刻,就会被一卷袖径直扫地出门。

    傅偏楼不懂他,也有些畏惧他。几辈子的师徒,彼此间的交流还不如和无律来得多。

    但这并不妨碍他一眼认出顶着柳长英那张脸的家伙,并非柳长英。

    至少,不是他印象中的柳长英。

    “谢征找到了”叫了一声,傅偏楼唯恐把人弄丢,心中焦急,也不顾自己还穿着长裙,大步跨过楼梯,抓住扶手便翻了下去。

    “刺啦”一道响,裙摆应声而裂,尾巴挣脱束缚,撑住摇晃不稳的身体。

    傅偏楼也顾不得那么多,跳到正要下楼的“柳长英”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站住你”他本想说你就是造出幻境的那只蚌妖吧,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浑身一震,剩下的话卡在喉口,愣怔地吐不出来。

    “傅偏楼”

    谢征闻讯赶来,瞧见这番景象,一时间也无语凝噎。

    人,是样貌上乘、犹如冰雪的人。光看眉目,如描如画,深秀之余,又不失冷峻。

    倘若他并非是只着一条裤衩、衬衫大敞、一条领带系在脖颈处,垂落于赤果的胸膛的可笑模样的话。

    面对一张用乌黑油墨画满乌龟爬虫的脸,傅偏楼实在记不起他那曾经的师尊风仪翩翩、不怒自威的样子,呆滞在原地,瞠目结舌。

    “你”半晌,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莫不是和柳长英有仇”

    否则这是在做什么

    对面,蚌妖对这急转直下的事态也瞠目结舌,听闻这句话,忽而“哇”地哭出了声,凄凄切切,好不可怜,“白老大你知道的,小贝壳我没用得紧,又怂又蠢,也只能用这种办法替您出出气了啊”

    白老大小贝壳谁

    “你是在和我说话”傅偏楼指着自己,莫名其妙。

    随着两人的对话,四周,楼梯逐渐扭曲,虚影猛烈浮动,

    谢征知道是因抓对了人,幻境正在消弭。

    也就是说,这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在哭个不停的男人,果真是蚌妖。

    按照原著内容,接下来,它该要金蝉脱壳,准备逃命了才是。

    却不想男人非但没有要跑的意思,反而一头扎进傅偏楼的怀里,呜呜嚎道

    “我真是睡糊涂了,编个幻境,把自己变成柳长英那厮也就算了,怎么还把白老大变成了女子莫非境界倒退,走火入魔了不成”

    傅偏楼脸色一黑。

    恰逢动荡结束,虚像尽散,幻境中的种种不复存在。

    谢征恢复了青年的姿容,抬眸一扫,他们正站在自己借来的渔船之上。

    蔚凤握在手里的不再是扫把杆,而是张扬锋锐的天焰;傅偏楼也没了白龙的角和尾巴。

    少年一袭白衣,丰神俊秀,绝不会被错认性别。

    他提起手中蚌壳,狠狠晃了晃,恶声恶气,一字一顿

    “我、是、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