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哥哥, 你好威风啊”
袍角一紧,低眸,是一只养得胖乎乎、藕节一样的小手, 指尖锋利。
顺着望去, 赤红的耳翎,爬满半边脸颊的妖纹, 以及背后火红如焰的羽翼。
显然, 这是一只化形鸟妖。
男孩眼型细长,眉梢高挑,无端流露出几分高傲。可他的神情却又很敬慕,堪称火热地注视着眼前一身描金玄服、头戴琉冕的青年。
两人的羽翼如出一辙, 故而, 凤皇很快意识到这是谁。
他的弟弟, 凤凰双子里的哥哥。
“凤宸”他眸中流露出些许惊讶, “你能化形了”
“对的宸儿是不是很厉害”凤宸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我听说, 凤皇哥哥和我一样大时都做不到呢”
蔚凤并未反驳他, 只不在意地付之一笑。
他诞生时,世间门已无凤凰许久, 鸟妖群妖无首,族群式微,凤巢就差名存实亡。
盼星等月,前朝留下的那么多枚凤凰蛋,终于活了一枚, 鸟妖们将其看得比眼珠子还紧。小凤凰刚懵懂地从壳里探出脑袋,就听闻连天欢呼鸣叫,差点吓了个倒仰。
从出生起, 他就被奉为凤皇,未来将要统领凤巢、庇护鸟妖之尊上。
既是凤皇,威仪绝不可丢,更不可以孱弱姿态示人。
在蔚凤修为增长到能撑起成年化形前,他一次都不曾试过,自然不会比凤宸更早。
“小殿下,您原来在这儿”
负责照料凤宸的鸟妖急匆匆找来,瞧见蔚凤,面容一僵,立即诚惶诚恐地垂下头,“陛下。”
“不必多礼。”蔚凤略略颔首,君臣之间门,他早已习惯这份距离。
“凤皇哥哥凤皇哥哥,”凤宸眼神亮闪闪地唤他,“宸儿也想像凤皇哥哥一样宸儿也想当凤皇”
蔚凤一愣,那鸟妖更是脸色大变,焦急地制止道:“小殿下,休得胡言冒犯”
凤宸却不理他,反而狠狠瞪了他一眼:“雪鹰你闭嘴我和凤皇哥哥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抱歉,小殿下,可”
那名为雪鹰的鸟妖欲言又止,蔚凤则摇摇头:
“罢了,童言无忌。”
他犹豫了下,伸手摸了摸凤宸的发顶,低声道:“你没必要和我一样。做你自己就好。”
他不是不懂凤宸的歆羡憧憬,在旁人看来,凤皇高高在上,呼风唤雨,想要什么,鸟妖们拼上性命也会找来进贡,随心所欲到了极点。
可唯独身在其中,方才知其辛苦。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鸟妖天性要展翅翱翔,然而他的羽翼更像是某种象征的珍贵摆件,除了昭示凤凰的身份外,毫无用处。至今为止,从未飞出过凤巢。
他身上承载着的,是万万鸟妖的希冀;他的命不是他的,是这万万臣民的;他活在世间门的唯一用处,就是为凤巢鞠躬尽瘁。
没有自由,没有自我。有时,蔚凤也会觉得不堪重负。
他愿意过这种日子,是因蒙受着鸟妖的恩惠与寄望长大,无法不去回馈;但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弟弟妹妹重蹈覆辙。
这对难得的双子,该如过去的每一只凤凰,无拘无束,恣肆逍遥。
听闻此言,凤宸一下子不高兴了,眼里流露出一丝怀疑:“凤皇哥哥是害怕我会比你做的更好吗不然为什么不让我也当凤皇”
蔚凤一愣,哭笑不得:“不”
“就是你就是我去找祈儿评评理”
说着,凤宸气呼呼地挣开雪鹰抱住他的手臂,双翅扑腾着跑开。
小孩子任性起来,闹腾得厉害,雪鹰无奈地朝蔚凤鞠了一躬,便转过身,匆匆去追他:“小殿下,您慢些,别摔到了”
蔚凤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目光稍稍流露出些许羡慕。
他虽为鸟妖拥戴,但也素来被严苛要求,没有无忧无虑说孩子话的空闲。
为了尽快熟悉凤皇该做的事务,引领鸟妖,往往一睁眼便是书山卷海,夫子循循善诱,灌输着一个又一个难以理解的知识。
他的幼崽期似乎格外的短,一眨眼,便是成熟庄重的小大人,令教导他的鸟妖无比欣慰。
而若说对待蔚凤,众妖寄予厚望的话,对待后面诞生的凤宸和凰祈,便称得上溺爱了。
沉寂许久的凤凰蛋里,有一枚忽然无声裂开,出来一对双子,凤巢上下举族欢庆。
这是天大的喜事,鸟妖们便请来凤皇替两只小凤凰赐名。
宸天生之尊;祈上苍赐福。
凤宸、凰祈,乃蔚凤千挑万选才决定好的名姓。
他十分疼爱这对弟妹,可疼爱之余,又不禁感到五味杂陈,甚至有些嫉妒。
希望他们轻松、自由、饱受宠
爱,也嫉妒他们的轻松、自由、饱受宠爱。
群鸟争抢着请他来赐名时,却忘记了,凤皇也不曾取过名。
好似他不需要名姓,也没有谁需要他的名姓,鸟妖们千呼万盼的,是能统率它们的君主陛下,凤皇大人。
蔚凤这个名字,还是从前受邀去龙谷时,白承修为他想的。
“蔚音同玉,象征福泽与祥瑞。”那条白龙在玉牌上刻下这两个字,递给他,“喏,这么写。”
族外人赐名,到底于礼不合,蔚凤便偷偷记在心底,没有告诉过谁。反正说出来,最后得到的也就是一句“凤皇陛下”,自讨没趣。
他曾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有用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毕竟他是凤皇,为这身份而生,为这身份而活,是尊贵万丈的囚徒。
然而,谁都没能料到的是凤宸没有说孩子话。
他是真心实意地想当凤皇。
不知从何时起,凤巢开始暗暗传出风声:凤凰双子乃吉兆,小殿下聪敏非凡,说不定更加适合成为君主。
这份风声,在蔚凤多次拒绝迎娶凰祈后,愈演愈烈。
不愿和凰结合,诞下新生凤凰蛋的凤皇,真能带领鸟妖走向兴盛吗反观凤宸,和凰祈同胞而生的他,或许是上天注定的一对眷侣。
鸟妖认定凤要求凰,更甚于伦理牵绊。这点则是蔚凤怎么也无法接受的。
他向来将凰祈视作亲生妹妹,更不觉得作为双生子的凤宸能和凰祈在一起。听闻谣言的第一时间门就在朝会发了火,要谁也不准再提此事。
别人不提,凤宸却来找了他。
已是少年形貌的凤宸对他冷笑,张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想拆散我和祈儿”
“我不会让你继续一手遮天的。”凤宸面露狰狞,“我才是该当凤皇的那个,我才是该娶祈儿的那个只是出生晚了些而已,我比你这温吞家伙强得多”
蔚凤愣了半晌,等看清他眼底的野心后,简直匪夷所思。
一面好笑,莫非真以为凤皇是什么好位置不成一面又有些好气。
凤皇的职责已刻进他的骨缝里,他只学会了这样存活,而拥有无数选择的凤宸却说要将这仅剩的东西抢走
他不欲争辩,关了凤宸一月禁闭,人是暂且安分了,可这番话还是对蔚凤产生了影响,不由自主地在意起来别人的看法。
却发现,身边居然当真有臣子有类似的想法,顿时一阵心冷。
想他花费数百年,呕心沥血,兢兢业业,才慢慢令四分五裂的鸟妖族群重振旗鼓,变成如今模样,自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事实上,比起掌权弄势,蔚凤更多感到的是寸步难行、如履薄冰。忍耐至今,从未懈怠,也从无怨言。
臣民的异心,令他生出一股茫然,不禁质疑起自己来。
难道真是他做的不够好他不适合当凤皇只是恰好早了一步出生
这样的念头挥之不去,让蔚凤越来越痛苦,却又分说不得,无处排解。
唯一能透露几分的,只有意外撞破他喃喃自语的雪鹰。
在凤宸一连解决许多桩难题,赢得凤巢上下赞叹后,蔚凤的难受到达了顶峰。
他苦闷不平,一时竟感觉无处容身,找不到自己该有的位置,无比茫然。
而也是这时,素来沉默恭敬的雪鹰看不下去,提议道:“陛下若想不通,不如远离纷争,出去散散心。”
于是蔚凤逃了,在雪鹰的掩护下头一次独身离开凤巢,容许自己放纵一回。
天大地大,他不知往哪儿走,突发奇想,干脆去看看给他添过无数麻烦的道修,究竟是何种模样,是否真那般丧心病狂、可恨可怖。
但未见到丧心病狂的道修,倒是先见到了丧心病狂袭击凡人村庄的同类。
这种以人肉为食的恶妖,蔚凤向来不齿为伍,便顺势出手清理门户,还没来得及离开,就撞见了前来除妖的宣明聆。
出事那日,他本是散够了心,决定最后再逗一逗这个闷闷的小修士,尔后回到凤巢,结束这场难得的任性,继续承担凤皇的职责。
世间门风景千千万万,挣脱过束缚,就舍不得再被关起来,想一直这么自在下去。
他稍微有点想通了,既然凤宸想当凤皇,只要担得起,不若让他试一试。
谁知,还未离开,横生意外。
那老道显然有备而来,蔚凤不傻,清楚是自己的行踪被透露了出去。
而知晓他会去哪里的,只有雪鹰。
不,不如说,他会想来仙境一窥究竟,正是因雪鹰时常不经意地提及。
而他却忽略了,照料着凤宸长大的,最支持凤宸的,也正是雪鹰。
这是彻头彻尾的一场阴谋,一次背叛。
梧桐草的味道香甜谙熟,宛如犹且置身凤巢。
蔚凤的识海沸腾不已,头越
来越疼,能记起的东西越来越多,封印被冲破一条裂口后,过去发生的种种,争先恐后地涌出。
“风琛不,凤宸”他逐渐恍然,咬牙道,“当初,是你你与道门有所勾结”
“你竟想起来了”凤宸笑了,“不另寻他法,我要靠什么扳倒你呢凤皇哥哥。”
“柳长英是个爽快人,”他意味深长道,“我说将你的尸骨呈给他,他就立马同意了。这回也一样。”
脚边雪鹰尸身未冷,喉间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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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的血水,逐渐染红了整片水泽。
蔚凤的红衣陷在这片水泽里,像是惊心动魄的血渍。
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凤宸会对自己有这般大的敌意,嘶声问道:“何至于此我不曾亏待你”
“是,你是不曾亏待我。”凤宸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一寒,“你只不过是,一直踩在我的头上罢了。”
“无论我做什么,做得再好,他们都只会说,凤皇陛下当年怎样怎样哈,好好笑,我分明比你优秀得多只不过晚生些时日,叫你占去了这个名头的便宜而已,却无时无刻不被否定那种痛苦,那种挫败,你怎么可能会懂”
明艳的脸孔微微扭曲,风琛森冷道:“凤皇的位置是我的,祈儿也是我的,你休想夺走”
蔚凤盯着他,错愕之余,稍微有点了然。
凤宸的神色,他再清楚不过那是嫉妒,他曾也有过。
他嫉妒着不必背负责任的凤宸,却不想,凤宸则更癫狂地嫉妒着他,他的地位、权势、名望。
目光移向雪鹰死不瞑目的尸首,蔚凤一时无言,缓缓说:“他待你那般真心,何必杀他。”
环嵌在雪鹰喉口,从一开始,凤宸就没想过放他活路。
这九曲连环的秘境,最初就是为自己设下的局。
“不会吧,凤皇哥哥,你莫非在怜悯他”看他面露复杂,凤宸嘲道,“不想一想,我是如何找到你的”
“当年祈儿心善插手,坏了我的好事,为了避免事情败露,我把雪鹰赶出凤巢,谁想因缘际会,竟会遇上失忆后的你想不到吧,他可是千里迢迢,背着一身的伤回来告诉我这件事哦”
“若非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劝我放下,我也舍不得杀掉这般听话的一条狗。可惜叛徒,就是叛徒。”
手指一紧,涅生像是体察到他内心惊痛,灵流温柔地环绕着掌心,令蔚凤好受了些。
雪鹰害他两回,他自不会再留情面。可看到这样的凤宸,蔚凤不免感到一阵悲哀。
“你那是什么眼神”
凤宸厌恶极了,这和想象中的胜局完全不一样,他分明赢了
为什么蔚凤不像他一般痛苦、不甘,反而还能这么平静不,他那么高傲的个性,那么喜欢居高临下地说教,被看不上的弟弟当众踩下去,怎会没有反应
“你以为你是谁昔日威风凛凛的凤皇,如今也不过我的手下败将罢了,一条无处可去的丧家之犬”
他忍不住越说越多,企图从那张脸上发掘出想要的失态,“你既护不住臣民,也赢不了比试,脱离了凤皇的名头,就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废物”
“大名鼎鼎的蔚明光输给了一介散修,呵呵,不错的桥段,也不知你那帮同伴会怎么看”
见蔚凤有一瞬的动摇,凤宸兴奋了,更为夸张地咋舌:“原本,我为你安排了更盛大的一场演出众目睽睽下变回真身,道门天才沦为妖修,精不精彩”
“可惜你居然闭气了,还算有点警惕心,不然就要在师门面前现出原形咯”
一颗心慢慢沉下去,看着堪称癫狂、面貌陌生的凤宸,蔚凤只觉得无比疲惫,静静地问:“说完了”
脸色一沉,像被对方的无动于衷狠狠扇了一巴掌,凤宸咬牙切齿“你倒是不怕,只要我想,随时能把你的身份暴露给全天下”
“请便。”
不想再多做纠缠,蔚凤缓缓迈步,与他擦肩而过,朝离开秘境的雾门走去。
这副态度彻底激怒了凤宸,他豁然转头,怒吼道:
“还没完蔚凤,还没完”
“这回,我定要让你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你给我等着”
“小凤凰”
蔚凤从秘境中出来后,宣明聆急忙迎上前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肩。
手底一片冰凉,宣明聆这才发觉,他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身躯滚烫,肌理紧绷。
“蔚师兄,身体如何”
“蔚师兄,你还好吗”
被环绕在熟悉的关切嗓音中,蔚凤终于有了些脚踏实地的感觉。
混乱成一团的识海浮现些许清明,他深吸口气,想尽力克制住语调的颤抖,却不能如意。
“抱歉我”原本清澈悦耳的嗓音无比喑哑,“我没能赢。”
宣明聆则道“你做的很好了。”
这一声柔和至极,令蔚凤一下子无比委屈。
压抑的凤巢、异心的臣民、下属背叛、兄弟阋墙
一度遗忘的记忆悉数回笼,过去发生过什么,再也不会云里雾里,他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小师叔,”脱力地埋首在宣明聆肩头,蔚凤闭上眼,“我好累。”
“辛苦你了。”宣明聆摸摸他的头发,“我们先回去。”
“嗯。”顿了顿,蔚凤又短促地说了句,“抱歉。”
“没关系的,蔚师兄。”琼光道,“你好生休息,放心交给我和谢师弟吧。”
感到有束视线在打量自己,他回过头,遥遥与台上另一边的师寅对上眼。
他没有避开,一字一句,坚定地说
“下一场我会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