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风雨 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夜之时, 门外响起咚咚的敲击声。

    谢征从入定中醒来,按了按眉心,掐灭桌上的安神香,前去打开了门。

    夜色深沉, 黯淡的月光沐浴在两个身量矮小的少年肩头, 四只眼眸齐齐望向他。

    他并不意外, 将门压开些, 朝后退去一步“进来吧。”

    周启与周霖相视一眼, 没有动,前者低声问“霖霖,怎样”

    “没有。”周霖朝里环视一圈,又闭眸感知片刻,摇摇头。

    谢征蹙起眉“这间屋子, 何处不妥”

    周启摇摇头, 下颌向外稍稍一点“可否借一步说话”

    沉默片刻, 谢征依言踏出屋子, 关好门, 随他们一道走出段距离。

    直到出了弟子舍, 快下到竹林边, 才堪堪停步。

    “好了,”谢征道,“劳你们来一趟。先前所言,是为何事”

    没有废话, 周霖在怀里摸索两下, 递给他一本书册,和一沓纸“喏。”

    谢征不解接过,借着月光打量一番。

    单薄的纸张, 层层叠叠也有一小摞,上面字迹密密麻麻,还画着看不懂的印记。

    边缘有些残缺不齐,像是从什么地方撕扯下来的。

    他的目光落在书册上,草草翻动,果然在里边发现了能够对上的地方。

    周启先是指着那摞纸张,在一旁解释道

    “这是上回,我们前去夺天盟旧址时找到的东西。就笔迹来看,是秦知邻留下的。”

    “秦知邻”

    眉梢微微一跳,意识到他们的来意,谢征眯起眼,静候下文。

    “我与霖霖在那个地方醒来时,周围的大多数东西早已腐朽、不成模样。唯独几本以灵材记录的咒术完好无损,里头便包括令麒麟复苏的换血之法这一本,就是其中之一。”

    周启一面回忆,一面说

    “当时,我们满脑子都是逃离那里,没有多想,将能拿上的都带走后就匆匆离开了没想到还另有乾坤。就在临近门口的一个角落里,有道暗格,里边放着这个。”

    显然,这是被刻意藏起来的东西。

    “之前,你说的不错。”周启望着谢征,这个始终神情寡淡的人,攥着手心狠狠捏了把汗,“我与霖霖的确可疑但,不管你信不信,我们也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谢征不置可否,只问,“你认为,这些皆是秦知邻的手笔”

    “我们也是才发现,这些纸是从我们拿走的书中撕下来的。”

    周霖紧张地挡在哥哥身前,“你明白这代表什么吗”

    不等谢征回话,她便急急道“代表秦知邻并不想让我们发觉这样东西换而言之,这几页纸上记载的咒术,或许与他后来的安排息息相关”

    “代表那几本咒术,是他特地留给我们的”

    “甚至于,我们所作所为的一切皆在他的算计之内包括让麒麟复生”

    喊完,周霖喘着气,自己后颈先一阵发凉。

    他们从前还是太小、太稚嫩了,以为万事顺遂,殊不知正中有心人下怀。

    仔细想想就明白,秦知邻怎会好心地将他们留到三百年后,连换血复苏之法都准备得亭亭当当天下哪有这般好事

    只会是更大的陷阱罢了。

    她、还有哥哥,看似已经脱离囹圄,实则一举一动,仍在秦知邻的掌心之中。

    “霖霖,没事的,你冷静些。”

    周启拍拍她的脊背和肩头,抬眼对上谢征的双眸,深吸口气道

    “此处还有一个疑点秦知邻既然并不想让我们看到这些,又为何会将之藏在屋里就算此物是以灵材造就,但凭大乘期的修为,莫非还毁不掉吗若是不想毁坏,扔到别处也未尝不可偏偏,藏在了原地。”

    “再加上,你应当也能看出来,这沓纸上,记载的咒术皆是神魂所用故而,我大胆做一个猜测。”

    谢征若有所悟,听他一字字地说“秦知邻留下这些时,已是强弩之末,无比虚弱。虚弱到只来得及撕掉这些,藏在那里;虚弱到不得不舍弃肉身,以魂魄之姿存活世间。”

    “他并没有死。”周启慎重开口,“却也无法在此数百年间再兴风作浪,因而半点消息也无。”

    “我不知道何人能够杀他,不过。”

    他目光幽深起来,“他如今,很可能就在你身边。”

    “”

    谢征微怔,识海里011已忍不住惊叫出声。

    顿了顿,他冷静问道“何出此言”

    “你中咒了。”周霖低声说,“近来可有觉得浊气深沉,神思恍惚不受控,不时回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

    谢征垂下眼,默认下来。

    见状,周霖清楚他早就心里有数,继续道“那是秦知邻在搅乱你的心境,窥探你的神识。”

    “此乃窥心之法,是麒麟秘术延伸出的一种。”她绞了绞手指,“那几张纸上都有写,没骗你,你可以仔细看看。”

    飞快地瞥了谢征一眼,她咬咬牙道“虽说,那是麒麟方可施展的咒术,但并非我所下,否则我也没有告诉你的必要。我们怀疑,秦知邻侵吞了娘亲的尸身,先我们一步,拥有了麒麟血脉”

    她语气犹疑,说得有些断断续续,似是下了好大一番决心。

    讲完,双眼睁大,定定地直视过来,仿佛要以此论证自己的诚挚。

    瞧出她的局促不安,谢征摇摇头,道“我知道。”

    周霖一愣,没料到他这么干脆“你信我”

    “你们没必要骗我。”谢征细细看过那道咒术,将之叠放好,平静地说,“更何况,如你所言,秦知邻确然占据了麒麟血脉。”

    摘花礼道记录下的景象中,便有对方使出麒麟真火的一幕。

    兄妹俩松下口气,交握住手,彼此相视,纷纷看出了对面神色的复杂。

    “多谢你们提点。”谢征将两样东西还回去,道,“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算不上。”周启苦笑,“毕竟,我们先前也添了不少麻烦。”

    周霖则别过头“秦知邻定然没想放过我们,这也是为我们自己。”

    她用眼角瞄着人,“秦知邻很可能就附在你的傍身之物上面,不知有何目的,你自己小心。”

    傍身之物么

    谢征眸色微暗,颔首道“我明白。”

    又问“倘若将他附身之物找出毁去,会否有用”

    “咒术已下,你的神魂与他有了牵扯。”周启道,“在解开之前,毁去他所附身之物,他固然会受伤,可你也会遭到重创。神魂有失,轻则昏迷,重则最好别那么做。”

    周霖踟蹰了一下,说道“你把手伸出来。”

    谢征略有些困惑地探过手,她在上边画了一道晦涩的符号。

    “解咒之法,我还未能琢磨出来,只大致有这么一点雏形。”

    周霖又描画了一遍,好教他记住,“神魂有异时,可籍此封定。若事态实在紧迫,也算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我听闻你与养心宫的小吉女交好,兽谷之行她也在列,应当有不少化解浊气的办法。若是心思沉静,窥心之法影响不了太多。总归,你警惕些便是。”

    “嗯。”谢征掀起眼睫,朝两人微微一笑。

    这回没再道谢,只是神色亲近些许。周霖却比先前更加不好意思,不自在地转过身“那我们走了。若是解咒之法有着落,会告诉你的。”

    说罢,也不等回应,她低着头快步离开。

    “哎,霖霖”

    周启叫不住她,赶忙冲谢征点点头,追了过去。

    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谢征面上浅浅的笑意这才散去。

    他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儿,迈开步伐,回到弟子舍中。

    茫茫夜色里,返生花依旧静静开在毒水里,晶莹剔透、皎洁无暇。

    宣云平、内门大比、浣剑池、秦知邻的神魂

    难怪他觉得不对劲,原来如此。

    真是好一出计,叫他无知无觉中着了道。

    秦知邻找上他,只是打算窥探他的内心谢征不信。

    大乘期的神识除了谷主,恐怕就连无律也拿人没办法。

    可秦知邻所仰仗的,偏偏就是宣云平。

    宿主011忧心地问,这下可怎么办啊秦知邻是不是就在这朵花里

    要不,我们把它扔掉,再另寻办法吧

    “不能扔。”谢征摇摇头。

    不说是否还来得及去找另外的返生花,事已至此,他的神魂与秦知邻相互牵连,暂且奈何不得。

    更何况若是叫对方知晓他已发觉,还不知会有何变故。

    宣云平在后虎视眈眈,眼下,尚且不能与他们撕破脸皮。

    谢征状似寻常地在床边坐下,弹指引燃了安神香。

    与此同时,他在心底唤道“011。”

    在的

    “有一件事,要拜托你。”谢征凝视着手心那道符号,慢慢阖上眼眸,“如若到不得已的时候,我会封定神识。”

    “届时,就由你来”

    清云峰。

    成玄小心翼翼地踏入洞窟,大气也不敢出。

    洞窟凿得平整,像是只四四方方的匣子,光线幽暗,水声潺潺,隐约现出一人闭目静坐的身影。

    洞里有一泊湖,那人盘坐在湖心,满头长发自肩头散落,滑入水中。

    待走得近些,修士目力将面貌清晰描摹出来以后,就连心中早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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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备的成玄也不免有些愣怔。

    那是个十分年轻、俊美深秀的男人。

    发如霜雪,五官如刻,令人见之忘俗,不过修真界中

    ,外表出众者多如过江之鲫,倒还不至于令人侧目。

    真正令成玄失色的,是那股漠然深沉的气势。

    不知为何,他一眼见着,不是对方模样如何,而是打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胆怯。

    就好似碰着了天敌,浑身寒毛直竖,心底疯狂地叫嚣着危险。除了臣服,生不出半分其他念头,全然失却逾越的意志。

    这就是当今道门第一人,成玄的呼吸急促几分,就是他那从未得见的师尊。

    柳长英。

    听见脚步,柳长英也并不睁眼,不见唇动,成玄耳边便响起一道沉冷声音。

    “何事”

    “弟子成玄。”成玄当即在岸边跪下,伏身一拜,“见过师尊。”

    柳长英没有作声,即使是对这位挂名座下的弟子,也不见半分动容。

    好在成玄也不指望他给眼神,稍稍仰脸,自顾自道“不日便要启程兽谷,此番前来,是宗门恐情况有失,求师尊相助。”

    “界水洗业一事谣传甚广,如今倒已成了清云宗的不是。此番如若不能夺回白龙尸骨,清云宗声誉更损,怕是会有人坐不住。”

    “弟子不才,”他停了一下,似乎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宗门大比未能摘得可堪入眼的名次。那群人拈花会上得了机缘后,声势嚣张,凭清云宗的力量,大抵压不住他们若是白龙尸骨叫他们夺去,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清云宗颜面无光事小,业障不除事大,这天下岌岌可危,还请师尊出手”

    不知被哪个字触动,柳长英终于肯抬起眼皮。

    刹那间,成玄错觉面皮被利刃狠狠割过一遍,锋利得生疼。

    对上那双毫无感情的双眸时,他浑身一颤,毛骨悚然,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

    “白龙天下”

    柳长英喃喃念叨着,混沌的眸中,陡然浮现出一抹光亮。

    “不错,龙骨耗尽,凤凰骨未能到手吾身将崩”

    “唯有成器唯有夺天,才能”

    成玄听得稀里糊涂:“夺天”

    “你”

    柳长英豁然盯住他说,“去把他带给我。”

    “他”成玄皱眉,“弟子不解,烦请师尊明示”

    “那个云集天下业障的修士。”

    “师尊是说,傅偏楼”成玄一惊。

    “傅偏楼”缓缓咀嚼着这个名字,柳长英眼中罕见地浮现出一丝茫然,很快,又恢复了无波无澜的模样。

    他道“将他活着带到我面前来。”

    成玄先是一喜,接着,低眉为难地说

    “可是师尊,先不说傅偏楼已有元婴巅峰的修为,远胜弟子,他身边还有好些人,恐怕不会束手就擒”

    柳长英蹙了下眉。

    他思忖片刻,手心探向背后,伴随着“喀嚓”的骨节响动,一条雪白无暇的、长长的尖刺,被他从后脊中抽了出来。

    抽出长刺后,男人身上本就不剩多少的人气更为浅薄,一双眼眸寡淡而威严,触目惊心。

    “拿去。”

    成玄目睹这一幕,愕然地愣了半晌,才冷汗涔涔地捡起扔来身前的尖刺。

    谁知刚入手,就被上边诡异的光华所摄。

    看似平平无奇的长刺,甫一握紧,便好似有无穷无尽的灵力流窜于经脉之中。

    他的目中流露出一份贪婪之色,又在接触到柳长英视线的那一刻慌乱收起。

    “是,多谢师尊”

    成玄朗声道,随即想到什么,面容扭曲一瞬,声音跟着阴冷下去,“此物力量非凡,傅偏楼身边的修士又极为难缠,倘若不慎伤重了谁”

    “傅偏楼无碍即可,他人与我无关。”

    柳长英冷漠地回答。

    得到想要的答复,成玄费了好大力气,才止住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的笑容。

    他长拜道“弟子定不负所托”

    柳长英则再度闭上双眼,犹如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塑。

    毫不在意地起身回头,成玄眼中划过极端的、扭曲的快意。

    有了这个,什么蔚明光、傅偏楼、王琼光、应常六什么谢清规。

    何尝是他一合之敌

    他会叫这群人明白,他才是会笑到最后,将他们通通踩在脚底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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