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君灵是被枕边震颤不休的纸鹤吵醒的。
她双眸还半阖着, 弹指送出一道灵流,困倦又懒散地想,谁半夜三更的飞鹤传信, 难不成是养心宫那边有什么事没处理完
不过须臾, 从中传来一道喑哑不明的嗓音,上来便沉沉问“阿裴,傅偏楼可到你那边去了”
“清规”
意料之外的人令裴君灵醒过神来,琢磨了下对面话中的含义,瞬间肃容。
她支起手臂瞥了眼天色,外头下着沉闷骤雨,仿佛要将一切污秽冲刷殆尽。
什么叫到她这边来发生什么了
下意识要问,话到唇边又念及这只是一枚纸鹤, 没法将她的声音传过去。
裴君灵不由蹙眉,感到有些不妙。
回想起来,纸鹤中留存的人声后零落着哗啦啦的水声,裴君灵猜测他大抵是只身站在雨帘之中,护体灵力都不曾撑起。
更何况修士欲寻踪迹, 办法要多少有多少。
想知道傅偏楼去了哪里,哪怕对方有意遮掩气息,法术、符咒、哪怕用皮毛的八卦算一算方向, 也远比到处询问来得快。
谢征一贯冷静多思, 鲜有这般胡乱叩门的时候, 状态着实不太对劲。
裴君灵心底一凛, 即刻起身, 掐诀更衣,匆匆推开门,不禁有些庆幸。
昨夜他们逗留太晚, 干脆歇在了问剑谷中,出门就能碰着面。否则就算是合体修士,想要横跨两座仙境找人,也要费上一阵功夫。
寻到气息,缩地成寸,下一刻便站在了外峰的半山腰。
只消一眼,裴君灵就看到倾盆大雨中水鬼也似的白衣青年。
他失魂落魄地倚在一株松树下,如预料中般被雨浇了个彻底,长发未束,湿漉漉地贴在鬓角和颈侧。
像是仓促间追了出来、又追丢了人,衣衫单薄凌乱,如同被摧折的竹节。
感到动静转过脸来,漆黑的一双眼,嘴唇翕动,鲜红血液不断渗出,又被雨水冲淡。
瞧见来人,谢征低低道“阿裴你怎么来了。”
顿了顿,又说“来了也好不知他跑去哪里了,我寻不到他。”
裴君灵顷刻失语。
她所认识的谢清规,素来是清淡的、沉静的,何尝见过如此失态的样子
但她也只来得及呆滞片刻,便大惊失色地上前,拔下发簪抵在青年眉心。
“浊气攻心,走火入魔,你不要命了”她厉声喝道,“收神念清心咒”
随着灵力注入,发簪发出清越嗡鸣,谢征无神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距。
他捂住嘴唇呛咳两声,瞧着指缝间淌下的血迹,垂下眼睫,平静地说“又要劳你费心了。”
裴君灵倒宁可他别这么快恢复镇定,万般情绪全都敛在心底,郁结不出,却奈何不得。
待情况好些,她才咬牙问道“你跟仪景究竟怎么了好端端的”
她想到前半夜几人还一起高高兴兴放过灯,议定了接下来的事程,一切都很顺遂,只等尘埃落定。谁料短短几个时辰,就走到了如此地步
谢征望着她摇摇头,低声道“抱歉,我不太能听清你的话。”
裴君灵登时眼眶一热。
“阿裴,你是对的。”像是知晓她想问什么,谢征眼底流露出一丝涩然,哑声叹息,“我错得厉害。”
“他知道了。”
他看向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想起傅偏楼哀恸的神情和灰败的脸色,心口像被长锥慢慢砌进,碾转出绵长不绝的疼痛,“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与他说。”
“他知道什么了”一道声音横插进来,“你有什么没和他说”
裴君灵循声转眸,见到神情沉凝的蔚凤和宣明聆。
前者散去掌心捉着的纸鹤,眉峰紧蹙“阿裴也叫来了,看来事情比我想象的更严重。”
“方才一时情急,失了冷静。”谢征掩唇咳了两声,顺势抹去残余的血迹,“叨扰各位”
“什么叨扰不叨扰的等等。”
蔚凤瞅见他衣襟上沾染的血污,眸光一变,“你这是”
他望向裴君灵,得到对方犹疑的轻轻颔首。
同样曾受心魔侵扰,蔚凤对此再谙熟不过,几乎三两下就捋清了来龙去脉,神情已变得很难看。
“清规师弟你何时有的心魔”
“早些年的事了。”
知晓谢征听不分明,裴君灵代为答道,“也有当初秦知邻的咒法催生所致。”
“也就是说,前去兽谷时就”
蔚凤深吸口气,忍不住问,“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诉我们”
宣明聆从后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冷静些“清规定有他的考量。”
安抚下蔚凤,那副温润眉眼也露出复杂之色
“你们所言没有告知仪景的事
,便是这件也难怪他为此置气。”
闻言,裴君灵唯有苦笑“要只是如此就好了。”
“心魔的事,容后再谈。”
谢征按着额角,妄图让自己更清醒几分,沉声道,“他走时模样很不好,得快些找到人,不然”
不然,他实在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慢着。”
像是被这话提醒了,蔚凤眼睛一亮“傅仪景会不会是到那个地方去了”
谢征微怔“什么地方”
“应当差不离。”宣明聆扫了他一眼,沉吟道,“否则,无论如何,仪景也不至于将清规这样丢下不管。”
裴君灵叹了一声“你们师兄弟,真是谁也不比谁好”
他们皆十分了然的模样,谢征却更安不下心来。
“走吧。”
急也无用,裴君灵道,“本该叫你赶紧调息修行才对,不过想来也静不下心。莫要多想,过去你就知道了。”
内峰山后不知何时多出一道传送阵,连通着虞渊与云仪。
扔下阵石,不久,眼前便徐徐展开一卷柔和黎明。
熹微晨光映照着规整漂亮的别院,门扉启开,在地面投下随风晃动的阴影。
不同于问剑谷的阴雨,养心宫内天朗气清,寒潮未褪,却已有花草探头摇曳。
是他们曾住过的地方。
谢征没想到那道阵法连通着这里,不禁愣了愣。
看到那扇没有关紧的门,裴君灵终于放下心“果然在这儿。”
她不再往前走,侧头唤道“清规。”
“嗯。”
“封在仪景眼睛里的那家伙,你该比我们熟悉。”
话锋一转,她问,“但你可知,它到底为何偏偏会缠上仪景”
魔为何会缠上傅偏楼
这个问题,白承修曾在摘花礼道中向他们解释过,谢征至今仍能一字不落地回想起来,低低答道“秦知邻等人将业障填入界水时,凭借之器,便是他原本的器身。”
那半截夺天锁浸在界水源头,蔓延出千丝万缕,与全天下洗业入道的修士缠在一起,汇聚着他们的业障。
业障生魔,于是寻根溯源,找上了傅偏楼的灵神。
“不错。”裴君灵说,“可这只为其一。”
“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去过一趟融天炉方家。”宣明聆道,“由方且问牵桥搭线,我与方家家主彻夜相谈,弄清了些许细节。”
相传铸成夺天锁,需以南斗注生、北斗注死,聚阴阳生死,如此才堪夺天地造化。
故而柳长英自刎炉前,此为注死。
至于注生则是那半妖活胎,在临近生产之际用秘法剖出,扔进火里,于炉中破壳。
后来夺天半成,秦知邻欲亡天道,集万千修士尘缘业障,汇来的第一缕,便是胎儿非生非死间,懵懂意识里携有的不甘怨念。
直到沈应看斩断夺天锁、被空净珠摄走魂魄,藏身胎果中用凡间香火温养多年,再借妇人之躯重新走了一遍轮回,傅偏楼才算真正诞生。
世间因果,最忌逆道而行。
本无处可去的滔滔夺天之业在他诞生的那一刻寻到由头,尽数记在了这名命数不祥的婴孩头顶,又循着那一缕怨念沉入界水,形成了魔。
它是傅偏楼与生俱来的半身,是他欠下的报偿。
它超脱六道之外,唯有傅偏楼能够压制,也唯有傅偏楼能够助长。
“随着仪景修为愈高,魔能牵引的浊气便也愈多。”
说到此处,裴君灵嗓音都在发抖,“生来注定,仪景要将性命赔给它。所以越往后,他越难以与它对抗,这些年来,即便养心宫尽力而为,情况也在逐渐恶化。”
谢征听着,觉得字句都像在心尖凌迟,刀剑无影,见血不见刃。
他是很能忍耐的人,此刻却失去了忍耐的气力,勉强垂眸敛去神色,长睫仍兀自震颤,脸颊惨白。
裴君灵见状,再也讲不下去,难过地移开眼睛。
沉默蔓延,好半晌,谢征才抬眼问“他在里边,做什么”
一声又轻又哑,如同枯槁的残枝。
离得这般近,以修士的耳目清明,差点也未听清。
“傅仪景不愿被那东西占去身体,胡作非为。”蔚凤呆了会儿,艰难解释,“就铸了把锁,像是训诫之地那样但凡临近失控,就把自己锁在里头。”
谢征闭了闭眼。
“我知道了。”他说,“我进去看看他。”
“清规,”裴君灵挡在他身前,并不赞同,“带你来此,是为安你的心。你该先将自己养好,心魔最忌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彼此静一静再说,好不好”
她看过傅偏楼失控的样子,不敢想叫眼下的谢征瞧见会如何。
他受不起刺激了。
“这里让明光他们看顾着,仪景还有理智自己过来,想必不会有事的。”
说到后来,裴君灵几乎有些恳求,“你先随我回宫。好不好”
“阿裴多谢你。”
谢征眸色柔和一瞬,缓缓道,“叫你们这样忧心烦神,是清规的不是。”
“可解铃还须系铃人,”他望向屋里,目露决然,“我有话要与他说清楚。”
“就容我这一回,不会更糟了,我保证。”
他问“好不好”
裴君灵与他对视片刻,败下阵来,让开了空隙。
“去吧。”她咬了咬嘴唇,“清规,我一向信你的。你总有办法。”
“你你和仪景,都要好好的。”
“嗯。”朝对面微微一笑,谢征道,“过后,我有话与你们说。”
也是时候全盘托出了。
凡人在世,皆非孤屿,错漏总有他人来填。
和从前早已不同,他不再是那个独来独往、无人问津的谢征,而是牵绊诸多的谢清规。
他想着,忽而有些释然。
转身向屋里走去,穿过阵法,合上仓皇间未能关闭的门扉。
周围陷入一片寂静的昏暗,一抬眼,谢征便看见了被牢牢困缚、动弹不得的傅偏楼。
他的颈项、肩头、手腕、臂肘、腰肢、双膝、脚踝,皆被锁住,宛如一只钉死在墙面上的蝴蝶,衣衫发鬓湿透,还在不住往下滴水,垂着头,狼狈不堪,毫无。
察觉到来人,他艰难地仰起脸,双眸呈现出疯癫的苍蓝。
仿佛在哭,又像是在笑,青年眉目稠丽,半边面颊为黑雾缠绕,血肉腐蚀,是令人悚然的可怖与丑陋。
谢征一顿此情此景,竟与他曾在魔眼中见过的那人一模一样。
“你来了”
许是知道会被戳穿,魔连装也不屑装,嗤笑一声,“心魔重成这样也敢过来,真是找死。”
对它的嘲讽置若罔闻,谢征慢慢走近,抬手抚上恶鬼般的那半边脸侧。
“傅偏楼,”他盯着青年的眼睛,“你能听见,对不对”
魔只冷哼。
没有回应,谢征也不介意,自顾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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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魔有你。”
对面一颤,像是没料到他会承认得如此干脆,刹那间稍稍睁大了眼眸。
尽管只是一瞬,但那无疑是属于傅偏楼的神色。
谢征道“我曾想,别的什么都依你,唯有这件事绝不可叫你知晓。”
“我是个俗人,”他垂着眼,语气淡淡,“执念太重,得陇望蜀,贪心不足。叩心境里出来那日,便早就料想会有这天,你和我的家人,哪边我都放不下。”
“这么年来,我没有一日放弃过回去的念头。”
“所以我瞒着你。”
傅偏楼的呼吸急促起来,像很是受伤,想要避开眼睛。
可谢征不容许他避让,如同巡视领土的君主,声音残酷,语调则十分柔和
“是不是很心寒你分明全心全意地待我,我却不能如你一般。”
“不”
模糊地从唇齿间挤出一句,青年挣扎着,冷汗涔涔。
“是不是谁都一样有了珍爱的宝贝,越是看重,就越觉得它脆弱。害怕碰碎了,说什么也要藏起来。”
“有时我倒希望你还像小时候那样,稚嫩一点、软弱一点,我便能顺理成章地将你护到身后。可你不会那样。”
他叹息道“偏楼,其实我们很像。一意孤行,不喜妥协。”
“这样的两个人想在一起,就得有一个让步。我们之间,让步的好似一直是你。”
“我怕将你碰碎了,怕你听到这些话感到伤心,怕你因此乱了心神。”
“更怕你和我说,这样也没关系。”
掌心从发顶滑落,一路顺过发梢,灵力流转,沥干了湿冷的水渍。
谢征注视着青年苍白的面容,仿佛能透过这副长成的模样,窥见以前瘦小孤僻、脾气倔得不行的少年。
“从小到大,你都会这么委屈自己。怜你辛苦,你还要嫌苦得不够。”
他怔忡道“你或许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怕你哪天承受不住,说断就断了。”
傅偏楼不是被雪压垮的松枝,不是湖面踩碎的冰壳。
松枝会被压弯,冰壳会有裂痕,多承担一分,就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不会断的。”傅偏楼咬住唇,用力得几乎见了血,固执道,“只要你安然无恙,我不会断的。”
他对谢征从来没有什么底线,唯一的底线就是谢征本人。
“就是这种话,”谢征揉过他的唇瓣,强行叫他松开,低声喃喃,“我最害怕。”
仿佛飞蛾扑火,万死不辞。
他如
何能心安理得如何敢轻举妄动
宣之于口前,连谢征都不曾想过,原来他是因此而举棋不定、踌躇不前。
但那都不要紧了。
不论如何,他们总要在一起的。
谢征不再言语,替人仔细地理好衣物,接着,打开脖颈、腰侧和关节锁着的扣环,将傅偏楼从墙上抱了下来。
“你做什么”浑身上下只剩手上和脚上可以伸展的锁链,傅偏楼一惊,蜷缩着身体,急道,“不能放开我,魔会作乱的”
“只解这些,不会的。”
安抚过一句,谢征又将他左腕的锁链取下。
放下怀里的青年,谢征坐到一旁,将那枚锁链拴在了自己手上。
灵力一瞬滞涩,身体沉重,自修道以来,他几乎已经遗忘了这种感觉。
很不舒服,可他反而觉得轻松起来。
他们靠得很近,傅偏楼难以自控,大半心神都用于压制魔的异动,生怕伤到眼前之人。
“不要添乱了,谢征。”
他有些语无伦次,“从这里出去,让我独自呆着,算我求你”
“等你无事,我们一道出去。”
谢征用空余的手握住他的,十指相扣,执到唇边轻轻一吻。
如同在吻一朵贵重的花,神色柔软而宁静。
傅偏楼看得一窒,突然也安静下来。
“你昨日问我,在笺纸上许了什么愿。”
像是忽然记起这件事,谢征眼睫飞低,问,“可还想听么”
沉默良久,傅偏楼涩声道“想。”
谢征便说与他听,嗓音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苍天在上,地官在下,见你数十世不得善终,命里薄幸。”
“惟愿有朝一日,可渡长风,从此无挂无碍,喜乐安宁,顺心如意。”
倘若天道有眼,他便由衷祈福;倘若天道不仁,那也无妨。
傅偏楼想要什么,他来予便是。
“以后无论怎样,我都陪着你。”
谢征想,不会放弃回去,也不会放弃傅偏楼。
哪边他都想要,既然如此,总该抵上所有,搏一搏两全。
他说得那般慎重,不必想定是深思熟虑。
性格使然,他轻易不许诺,开口便是一生一世、忘怀生死。
可我不要你陪。
傅偏楼下意识想要反驳,却仿佛被谁扼住了咽喉,发不出声。
他看到模糊的红绳,始终扣在腕上,像是牵住风筝的引线。
他又想到谢征的左腕,此刻正困缚着冰冷的锁链。
谢征说,他们之间,一向是他在容忍让步。
可谢征带给他的,和他带给谢征的,何尝是同一样东西
傅偏楼扯了扯唇角,笑不出来,自暴自弃地埋下头。
活了这么多辈子,他第一回知道,原来极端的喜悦和极端的惶恐是能并存的。
他上下求索十数辈子,只为求这么一个人,这样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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