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 回家 生而圆满生。
    春暖溪融, 问剑谷峰外送川浩浩汤汤,曲折地流下山去。

    行船的蓑衣老翁照例接送着上下山的弟子,层叠白衣犹如浮于水面的云絮。

    天光正好, 山水明净。

    数月前那昏暗到仿佛天崩地裂的景象, 界水张牙舞爪的浊气业障,再也瞧不见半分残余。

    倏然, 头顶掠过几片黑影, 似鸟雀投下, 转眼不见踪迹。

    船上有几位知觉敏锐的修士纷纷仰脸。

    “是哪位真人就此过路”

    “玄衣,又夹杂一抹红影莫非是太虚门来客”

    “太虚门,嘶,该不会是”

    窃窃碎语,有人明了, 面上不禁现出些许歆羡与向往;还有人没转过弯,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啊”

    同行者小声提点道“你可别忘了, 无律长老、哦, 如今该叫谷主了。无律谷主今日在问剑峰设家宴,能接到请帖的,不就只有那几位”

    “原来如此, ”那人恍然大悟, “行天盟盟主”

    “行天盟已然解散, 如今该叫太虚门的不悔真人了。”

    “话说回来, 为何行天盟要解散凭当时的声势, 足矣号令半边道门了吧鼎盛之时的庞然大物, 竟说没就没了,真可惜。”

    “可惜是可惜,但行天盟又非夺天盟, 有坐拥天下之野心。既为替天行道而立,如今天道重归,岂有继续下去的道理若是不解散,才叫人担心是不是暗中有鬼呢”

    “说的也是算了,头疼这个作甚那些大事又跟我们无关,还不如想想这趟的任务牌该如何交差呢。”

    “怎么无关了当初还天,我可也是其中之一”

    “”

    交谈之声逐渐飘远,另一厢,落脚在问剑峰的三人里,陈勤轻飘飘瞧了杨不悔一眼。

    “御诀法门还需精进。”

    元婴修士叫筑基弟子瞥见身形,简直丢人。

    “是,弟子这段时日太过懈怠,劳师尊费心。”

    杨不悔低头应下,心底则暗暗嘀咕,若非对方突发奇想要“乘风而来”,一个缩地成寸不就解决了

    想他一介元婴修士,费劲跟上两名合体期,真真一刻也不敢放松,哪里还有多余心思隐蔽气息

    腹诽之时,一旁陈不追替他开了口,不客气地指责道

    “舅舅,你少怪师弟。但凡门中那些事情,你亲力亲为些,不要什么都堆在他身上,师弟也不至于连修行的功夫都抽不出来”

    “呃”

    陈勤悻悻无言。

    还不是怪他师尊,好端端的,做什么要把门主位置给他害他手忙脚乱焦头烂额不说,成天哪儿也去不了,找谢征喝个酒都没空。

    “还有你,不悔师弟。”陈不追接着看向杨不悔,“他是你师尊,又不是你主子,平时少惯着他,不该你操心的一律做没听见,知道么”

    杨不悔恭恭顺顺“师兄教训得是。”

    见他一脸假笑,陈不追无奈扶额,这小子当盟主那会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得多了,本就尖酸的性子愈发弯弯绕绕,难以揣摩。

    再看想一出是一出、傻不愣登的舅舅

    此时此刻,陈不追无比想念他的谢大哥跟偏楼哥,也就他们制得住这俩不省心的家伙。

    “罢了,走吧。”他摇摇头,“宴席快开了可不能错过。”

    陈勤与杨不悔闻言,不再作弄,收拾番仪容,正色朝山里行去。

    对外说是家宴,可真正能来到这里的人心中都门儿清,其实,叫送别宴才对。

    送的不是活人,而是画中七道幽魂。

    摘花礼道最后一次展卷,为期半个时辰的宴席,只为好好饯别。

    “哟,不追。”

    繁花似锦,团团簇簇围拢着庭院。

    遥遥的,石亭里有道懒散靠在凭栏上的身影冲陈不追挥了挥手“好久不见。”

    “明英前辈好久不见。”

    敛去伤感心绪,陈不追浅浅而笑,与陈勤两人打了个招呼,便登上石亭,四下张望着奇怪道“叶前辈呢”

    说着下意识捏了个手诀,就欲算一算,余光瞥到似笑非笑的明英,又讪讪收了回去。

    “和她心心念念的好妹妹们在一块儿。喏,就那边。”

    朝前一指,明英仍没骨头似的半躺着,抬了抬眼皮,端详会儿陈不追的面相,尔后满意地点点头,举起酒杯

    “不错,颇有几分我当年的神韵,大事小事,无不可算来,陪我喝一杯”

    “明英那家伙,就知道喝酒,可别把不追那么乖的孩子带坏了。”

    距石亭几十米开外,一株如雪烂漫的棠梨下,叶因没好气地瞪了那边一眼。

    虽是抱怨,她面上笑意却越发温柔,左边靠无律,右边靠清重,三名女修肩并着肩,坐在树下捡柳枝与落花

    编花环。

    无律一改平时简单的白裙披挂,锦绣衣裳点缀着嫩绿与鹅黄,满头乌发也仔细挽了起来,一支纹银镂月簪斜斜飞进,流苏垂至耳畔,衬得肌肤有如冰雪凝就。

    她从流水载来的瓷盘上拈了几枚果子,分给清重,又喂了口抽不出手的叶因,闲闲一笑。

    “你以前也在信中与我抱怨过,明英喝酒误事,搅了你的局想不到后来,还是被他骗走了。”

    “那会儿我就瞧出来了。”

    清重掩唇,“姐姐写信,十回里有八回要提明英如何如何。你总这样,喜欢什么,就常常说到,我还偷偷想过怎么给你们办道侣大典呢”

    叶因脸上一红,挨个敲了敲脑袋“好啊,打趣我我有什么好说的,倒不如说说你们”

    “清重,听说你和太虚门那个陈勤来往不少今日他是不是也来了”

    清重“君灵才接任宫主位置不久,太虚门同在虞渊,避免不了相交。我替她打点几番,至于别的,就免了吧”

    “那天歌呢,”叶因扭头,“三百多年,竟然一个入眼的都没有男修不行,女修呢”

    无律“你吃这个。”

    被塞住嘴,支支吾吾好一阵才咽下去,叶因郁闷嘟哝“不就问一问嘛,小气。”

    “你问些别人能答上来的,便不会被堵了。”

    不知何时,树下多了道火红的纤长影子。

    “时雪你跟逢之祭拜完师娘回来啦。”

    陆时雪颔首,轻轻一叹“说是师娘,落英真人却更似我们的师父。未曾想到,师尊、宣云平他竟然会做出那样的事。”

    “时雪将师娘的墓碑拆了。”穆逢之走来,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琼光、师寅、麒麟兄妹,“那是宣云平立的,显然有合葬之意,碑上空了块地方。我们重新刻了一个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弟子的不是。”

    “宣云平不配与她合葬。”陆时雪冷冷道,“纵有下辈子,也莫再纠缠才好。”

    “我也这么想。”

    穆逢之说完,叶因观他神色有异,略略挑眉“怎么”

    “听说了些令人不快的事。”陆时雪道,“穆行之还有他那名弟子啧,早些时候,就该多揍他几顿,叫他生不起那些多余心思”

    琼光苦笑一声,看了眼师寅,后者摇摇头“都过去了。”

    此言一出,几人面上皆浮现出几分恍惚。

    “是啊。”

    无论宣云平做了何事,亦或穆行之怎样困顿在穆逢之留下的阴影中不可自拔,都已然结束。

    师门上下,恕己和走意皆没能熬过天道复苏后的道心反噬,如今只剩一个小师弟成化,还因浊气入体、修为大减,不得不闭关休养。

    可就像老树终于抽去了病根,虽枯叶凋敝,却有新芽初生,一切百废待兴。

    “师娘的孩子很好,长相不谈,个性与他娘亲很是相似。”

    陆时雪唇角弯起,“我传功的那个孩子,蔚凤,他也很好。以后,定能帮着重振问剑谷。”

    “重振”

    清重一脸挫败“前辈,如今的道门,哪里还有宗派能与问剑谷争锋有无律和清规两个大乘期坐镇,听说仪景琼光也只差半步,还有舒望明光”

    不出意外,要不了十年,问剑谷就会有六名大乘期。放在天地灭法前,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清云宗倒后,俨然已成心照不宣的天下第一仙宗。

    “哈哈”

    叶因忍不住大笑,捏了捏她的脸颊“养心宫也不能落后哦。”

    无律跟着笑了片刻,问道“舒望和明光呢我记着,是他们带两位前去祭拜。”

    “去寻你的弟子了。”

    陆时雪道,“他们似乎有话要谈。”

    虽“有话要谈”,不过半路,宣明聆便被郭詹与方且问探讨还天之器的声音吸引过去,正巧沈应看在与谢征说话,蔚凤便抱着剑,坐在逗011和老贝壳玩的傅偏楼身旁。

    “结成器阵,御人而引浊气真亏你想得出来倘若走差半步,便前功尽弃大胆,大胆,你和方陲当年一样疯狂。”

    “郭兄谬赞,不过我自认为还是更胜一筹。”

    “方陲已逝只是,我还有一惑未解。夺天锁的残骸去了何处”

    “这个啊,半截用在还天之阵中,后来还给了傅道友,天道从幽冥挣脱而出后,另半截掉在界水里,被傅道友找了回去。眼下都在他手里,随他怎么折腾咯。”

    那边话讲到此处,沉默多时的蔚凤顺势开了口“你打算怎么折腾”

    “那东西是柳长英和我生前的尸骨所铸,时至今日,白龙血脉也好、无垢道体也罢,都没了用处,我给埋在龙谷了。”

    傅偏楼显然也在听,将手中点心喂出去,拍掉碎屑,嗓音平淡。

    蔚凤定定瞧着他恢复正常的双眼如今,原本苍蓝色的左眸已化为点漆般

    的浓墨,只是对光细细看去,清澈如鉴的瞳仁里,仍泛着一汪奇异的蓝。

    “我想来想去,还是不明白。”

    蔚凤说,“那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周霖使了什么咒法还有,给出那滴精血以后我的身体似乎被剥离了某样东西。”

    “此处由我011来说明”

    正抱着红豆饼大啃特啃的小黄鸡举起翅膀“简而言之,是不系舟一时兴起”

    “什么叫一时兴起”蔚凤唇角抽搐,“那么要紧的关头”他差点以为又出了什么岔子。

    “咳咳,”011心虚道,“这个,成与不成都不影响啦,不用在意。”

    它清清嗓子,从周霖的失控开始说起。

    上一世的最后,不系舟为还天器阵能顺利进行,特地与尚且在世的凤凰与麒麟送去忘川水,望能令下一辈子的他们愿意出手相助。

    只是它被天道书困于幽冥,种种布置毁于一旦,不过谢征阴差阳错下赢得了几人信任,倒也没什么妨害。

    而周霖,她前世一路颠沛流离,失去周启后浑浑噩噩,到后来,更是被秦知邻占据身心。

    不系舟的到来让她暂时找回了意识,她不甘被秦知邻这般利用,便想尽办法,妄图脱离对方的掌控。

    “那道咒法,针对的并非秦知邻的夺舍之法,而是更早留下的一道咒术。”

    “什么咒术”

    傅偏楼道“还记得加诸于我身上的夺天之业么”

    蔚凤点点头。

    “冤有头债有主,为何这东西会算到我头上不觉得很不讲道理”傅偏楼冷笑,“是因在下手前,秦知邻便以咒术遮蔽了他与方陲身上的天机,而柳长英又死了,只能找到我。”

    周霖看破了这些,那道咒法,是用以转移债孽。

    那一刻,身形本就寡淡许多的魔在眼前烟消云散,消散前,对所有生灵都满怀恶意的存在看着他,又望向山巅,几不可闻地留下最后一句话。

    “多谢。”

    夺天而生出的庞大因果,到底还是物归原主,转而缠上了秦知邻仅剩的神魂。

    修补、破坏,周而反复。

    往后数不尽的时间里,他将一直如此偿还自己的罪孽,直至结清为止。

    只是,那或许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彼时,幽冥之下,天道书认可了不系舟的办法,将它放出;周霖的这一手恰到好处,令它能够先一步从界水挣脱而出。”

    三百年的业障实在太过深厚,再如此下去,即便能使天道回归,道门也将因承担过多的浊气,死伤无数。

    不系舟并不欲看到那样凋敝的景象,于是,它做出了选择。

    召回三大仙器,填补有形之物初生的空缺,再使无形归来,天地完满。

    恰如其分的,两仪剑、镇业枪、空境珠,皆为蔚凤和傅偏楼随身所携;而此世之中,几乎全部的上古血脉,都聚集在雪山山脚的阵结之处。

    冥冥中自有定数。

    这段因人欲而起的孽债,终于也因人欲偿还干净。

    有形无形回归天地,形成混沌钟的虚影。

    于是灵气丰盈,福泽万物,业障就此消融。

    “也不枉我们为此丢了性命。”

    无琊子从后走出,蔚凤和傅偏楼一愣,低头行礼“前辈。”

    “嗯。”

    或许首回露出这般柔和的神色,无琊子深深看着他们,微笑着说“你们做得很好,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好得多。”

    后退,躬身,见礼。

    这个举动吓了两人一跳,她却不以为意,叹息般地说“这么一来,我也能安心上路了。”

    傅偏楼似有所感,怔忡道“无琊子前辈半个时辰到了么”

    “用不着难过,该高兴才是。”

    无琊子高傲仰头,“也替我谢谢柳天歌,要走就走个干干净净。不必再困在画中,而能再见一见这片天地,吾心甚悦。”

    她说着,背过身去,身影一点点变得淡薄起来。

    此一走,便是魂飞魄散。

    傅偏楼咬牙“恭送七位前辈。”

    蔚凤,以及另一边的宣明聆和方且问异口同声“恭送七位前辈”

    梨树下,叶因拂去掌心的草叶,将两枚花环分别戴在无律与清重发顶。

    “差不多了。”

    她笑着,灵力在其上一点,花枝招展,百年不腐。

    “天歌,用我予你的那支笛子,送送我们吧。”

    无律嗓音喑哑“好。”

    她曾以这首曲子送走了柳长英,如今,又要送走叶因。

    笛音袅娜,哀而不伤。

    倘若愿景得偿,生死也不过尔尔。无憾而去,留下的唯有缠绵的回忆与思念。

    叶因朝他们挥挥手,走到明英身边,与陆时雪与穆逢之站在一

    起。

    含笑离别。

    “诸位,有缘再会。”

    一曲了了,无律放下笛子,忽而垂泪。

    她却仍是笑着,应了一声“有缘再会。”

    “沈前辈,也走了么”

    傅偏楼跳上谢征所在的山崖,面前云浪起伏,日辉隐没,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幕,转瞬飘起淅沥小雨。

    雨丝沁凉,灌入衣领,又被灵流拂开。

    谢征转过身,伸手将他拉到近前,淡淡应道

    “走了。”

    “他们对天有恩。”傅偏楼问,“当真会魂飞魄散”

    谢征笑了笑“你说呢”

    见他如此,傅偏楼紧绷的心弦忽而一阵释然,跟着也笑了笑“我可不是陈草,不会算上苍的心思。”

    两人间微妙地停顿片刻,傅偏楼又问“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摊平掌心,让011寻到落脚点,谢征道“是。”

    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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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落下,傅偏楼还未说什么,身后刷啦啦冒出一茬人头,野草似的,幽幽地盯过来。

    “清规,”裴君灵像是想笑,又笑不出来,表情古怪异常,“你,你要回家啦”

    “清规师弟乃异界来客,本就不是这里的人。那边还有他的家人在,肯定要回去。”

    蔚凤煞有其事地解释着,也不知说给谁听。

    琼光喃喃道“另一片天地啊那,很远吧”

    “说什么废话,能不远吗”裴君灵咕哝。

    “偏楼哥也会跟着一起走吧”

    “你看他离得开他师兄么”

    “这些时日,承蒙关照了。”

    宣明聆勉强打起精神,笑道,“清规,相识这般久,多余的话也不必说。今后,问剑谷依旧有你一席之地”

    “慢着慢着慢着”

    011慌忙道“一个两个的,大家这是做什么宿主又不是不回来了呀”

    “啊”

    面对一排呆滞的脸,谢征绷不住神情,失笑道“怎么,救世的功德,提这点要求,还不至于不同意”

    “师叔他们也就罢了偏楼。”他看向同样愣怔的傅偏楼,蹙了下眉,“莫非你也这么认为”

    傅偏楼无辜眨眼,再眨眼“你也没透露过啊我哪里知晓”

    天道那死板的家伙,何时这么仁慈了

    亏他失落了好久,还以为再也回不来,多少体会了番谢征平日里的感觉。

    谢征叹息“在你们眼中,我便是如此无情之人”

    “”

    宣明聆看蔚凤,蔚凤看琼光,琼光看裴君灵,裴君灵看陈不追。

    陈不追咳嗽一声,负手深沉道“我看这天象,忽有所感,天机一刻不容错,便先告辞了。”

    “慢着,我也要回虞渊,干脆顺道为你护法”

    “我好似还未瞧过不追开坛,小凤凰,不如前去一观”

    “我正有此意”

    “宣师叔,蔚师兄,我也一道去。诶,等等”

    就如来时一般,呼啦一下,野草倒得一干二净。

    徒留一个傅偏楼,笑容僵在脸上,迎着谢征愈发幽深的眼眸,委屈唤道“师兄”

    “小惩大诫。”谢征在他额上敲了一记,接着,揉了揉柔软的发顶,“罚你与我一道回去。”

    傅偏楼紧紧握住那只手“不罚我也会跟着,谁知道你何时回来,我可不想干等。”

    “对了,你告诉师父没有”

    “师父可比你们看得明白。”

    “那”傅偏楼又想起一件事,犹豫地说,“在你之前来的那些任务者,会怎么样也和我们一道回去吗”

    谢征看着他“有些已经回去了,忘却此界经历的所有。还有一些或许要如秦知邻一般,洗清身上的业障才可离开。”

    前者诸如徐宁宁,后者诸如程行、方小茜之流。

    所作所为,一笔一账,天地算得很清楚。

    “这样的结果,可还满意”

    011口中,忽然传来一道渺茫的声音,是不系舟如今,应当称作有形之物。

    两人的视线落在小黄鸡身上,那双豆豆眼里,浮现出不同往日的深邃。

    “天地如何处置,我才不置喙。”傅偏楼皱了下眉,“你也不必过问我的意愿,一旦有所宽限,日后便会演变为无忌。我没有当下一个秦知邻的意思。”

    谢征亦道“所言不错。更何况,你已完成了当年与我的契约,没有其他必要。”

    “这是对你们的补偿,无须推辞。”

    有形一叹,“天地不会额外开恩,却也不会亏待了谁。且安心。”

    说这句话时,它目光久久落在傅偏楼身上,尔后莫测一笑。

    傅偏楼心中微动,不由攥紧手指,终究没能问出口,侧过脸道“这么说来,两仪剑和镇业枪

    的器灵,也没有湮灭了”

    “它们化作我的一片影子,共同探看这世间。”有形玩笑说,“你若想见,让人铸造出可供容纳的器身,这点还是能够通融的。”

    “知道这些,就很好了。”傅偏楼闭上眼,“比我曾想过最好的都要好上许多。”

    他靠在谢征肩头,埋下脸,指尖一阵颤抖。

    谢征握住他,平静地包容下如此之久以来,一切落幕后,悲喜交加的失态。

    良久。

    傅偏楼收拾好心情,稍稍抬起脸。

    有形问“要回去吗”

    谢征颔首,慨叹般地说“请吧。”

    小黄鸡飞上半空,与两人平时,发出机械般的声音

    叮恭喜宿主谢征完成主线任务,救赎反派boss傅偏楼,阻止灭世。

    被当面这么说,傅偏楼尚有些窘迫,偷偷瞥去,谢征正也望着他。

    异界通道开启,请于十息之内进入。

    黑洞洞的门在崖上张开,谢征朝前几步,回过身,朝傅偏楼伸出手,语调平淡,脸上却含着轻轻的笑意,唤道

    “偏楼走了。”

    傅偏楼眼睛不觉蒙上一层水雾,从小到大,从开始到结束,他似乎总是听见这句话。

    映入眼帘的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青竹般隽秀分明,指尖仔细修剪过,圆润如同玉笋。

    牵上去,便落入一片融融暖意。

    “叮铃铃”

    正值冬时,即便晚自习的下课铃响起,也没有多少人离开温暖的教室。

    沉闷的屋里逐渐嘈杂,谢征从课桌上抬起头,望见手底写了一半的试卷,微微恍惚。

    身体异常沉重,十八岁的年岁已离他很远,只记得穿越的当天,江涛要准备文艺晚会的表演,免了补习,他便罕见地参加了晚自习,埋头在班里写隔天的作业。

    宿主,我复制了你穿越前的身体数据,现在感觉如何

    耳边,011的小奶音响起,令谢征回过神来

    唇角勾起,并不是梦,他回到了原本所在的世界。

    “无事,傅偏楼在何处”

    小偏楼在这个世界没有留存数据,需要加载一会儿应该已经来到宿主周边了。

    谢征正欲起身去寻,前方忽然发出一阵骚动。

    他听见指关节敲击窗户的“咚咚”响动,清脆,轻微,却清晰地落入耳中。

    有同学推开窗,冷风嗖嗖灌入,引来一片抱怨。

    “同学,有什么事吗”

    有些低哑,又分外柔和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清朗“找人。”

    “找人谁啊,我帮你喊。”

    对方说“我找谢征。”

    窗户上氤氲出模糊的白汽,令眼前的诸多面容显得有些不真切。

    清一色蓝白校服中,他准确无误地看到了那个要找的人。

    清爽的短发,有些冷淡的面容,是初见时,犹带几分青涩的谢征。

    四目相对,不知不觉微笑起来。

    转身要喊的男生首回瞧见班里有名的冷面同学露出这般温柔的神色,话楞是卡在了嗓子眼里,半晌才道“呃,谢征,有人找”

    被叫到的少年已快速收拾好书包,朝他礼貌点头,几步跨出座位,推门而出。

    与裹着臃肿羽绒服,还戴了一条围巾裹住半张脸的傅偏楼撞了个满怀。

    两人皆忍俊不禁,又自然而然地牵过手,十指交扣。

    天边小雪,傅偏楼呵出一口白雾,丝丝缕缕地飘向天边满月,望着沉沉夜色,轻声问“现在怎么办”

    谢征轻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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