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怎么好问当事人,裴晏晏只好耐着性子继续找书。
她记得江前辈要找一本图鉴,可手头这本明显是笔记。
不小心翻开一页里有着工整的排版,和清秀的字迹。右下角落款一个“卿”字,笔记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雏鸟灵力充沛,然不能自保,多引妖鬼。”
“爱洁,每日梳理羽毛需花一时辰。”
“……”
满满一页,全是凤凰的习性、喜恶,墨水的痕迹并不一致,或许是记录的时间不同。
这分明是本凤凰饲养指南。
最后是潦草了许多的总结,只有两个字。
“难养。”
这画风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样,更像是吐槽。
堂堂大妖被人嫌弃了,裴晏晏差点没笑出声,想到江如练的存在又赶紧捂住嘴,非常努力地把笑声憋了回去。
她翻到下一页,发现墨迹清晰了许多,看着比较新。
“凤凰忠贞,失其侣则哀鸣三日,自焚而死,无一例外。”
“你在看什么?”身后突然响起江如练的声音。
裴晏晏一个激灵,脱口而出:“不小心翻到了师叔祖的笔记。”
她下意识地按住书页,防止前面的内容被看见。
开玩笑,那一句“难养”要是被江前辈知道了,搞不好会心态失衡。
江如练探过头扫了眼:“师姐有时候会摘抄古籍,这本可能是搬家的时候遗漏了。”
说着就要把笔记拿过来,只是还没碰到,裴晏晏就以极快的手速把笔记扒拉到远处。
江如练眯着眼睛看她,面色不善。
“咳咳。”裴晏晏不敢对视,掩饰性地咳嗽了几声,企图转移话题:“嗯、那个我有一个问题,凤凰真的会殉情吗?”
“对啊。”江如练承认得很快。
忠贞不渝,是凤凰一族求偶时的最大竞争力,更是不可更改的本能。
试想谁不喜欢一个满心满眼只有你的伴侣。
她抬了抬下巴,尾音上扬:“我们凤凰都这样。”
看样子还挺自豪。
裴晏晏抽了抽嘴角:“伴侣死了就殉情,如果另一半死得比较早,岂不是很亏。”
要知道凤凰可是得天独厚的妖类,只要不出意外能活很久。
“结契之后,凤凰的伴侣会与天地同寿。”
江如练答得理所应当,裴晏晏瞬间领悟。
妖怪有许多特殊能力是人类科技做不到的,用好了简直是造福社会!
怪不得超自然物种保护科热衷于当红娘,孜孜不倦地为大妖们的种族延续做贡献。
“这契能结多少个?”
她一激动说话就没过脑子,反应过来后急忙改口:“啊不是,我的意思是结契后能离吗,如果凤凰的伴侣想离婚怎么办?出轨了怎么办?”
江如练轻嗤了一声,表示不屑:“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所以我说如果,总会有人变心的吧?”
“……”
房间里忽然安静得可怕,斜阳漏进来一丝光,照出空气中纷飞的灰尘。
江如练双手抱胸,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晦暗不明,莫名的压迫感让裴晏晏后退了一步,抵上了身后的桌子。
她咽了口唾沫,自觉说错了话。
良久,面前的人牵了牵嘴角,笑吟吟地回答:“没有如果。”
从古至今,就没有与凤凰结了契还能离开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裴晏晏秒懂,这不是她能知道的事。
她将笔记合好,双手奉上,并且试探道:“刚才不小心瞄了一眼,实在不好意思。这种私人的东西被看到了,师叔祖会不高兴吧?”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江如练,最好不要偷看。
也不知道江如练有没有听出这弦外之音,她接过笔记,赶苍蝇似的摆手。
“没事,师姐不会和小辈计较,你去找书吧。”
“嗷。”
随后裴晏晏转身投入层层博物架之中,很快就被书堆淹没,由于太矮一眼望去都找不到人。
江如练这才慢悠悠地捧起笔记,指尖摩挲过泛黄的宣纸,几度掀开书页的一角。
想看,直觉告诉她里面的内容搞不好和自己有关。
裴晏晏都看了,她凭什么不能看!心里口号喊得响,现实里却是无比心虚地拈起一页,连手都在抖。
“前辈,找到了!”
声音恍若在耳边炸开,江如练手一抖差点没把宣纸扯碎。
她默默将笔记放下,抬头看向那只朝自己挥动的手,手里拿的是一本厚厚的《万毒千豸图谱》。
那封皮比地上的落叶还碎,不知道是多久前的书,也亏卿浅还记得。
裴晏晏干净利落地翻过挡道的箱子,将书递给江如练。
一齐出了门,太阳半落在云层之中,已经临近徬晚。
正好卿浅从另一间房间走里出来,白发被镀上浅浅的金色,柔和了眉目的轮廓,脸色也没有昨晚那么苍白。
江如练很满意,不枉她絮絮叨叨半小时,才劝人穿上了自己的外套。
卿浅拿过书翻了几页:“是这本。”
三人原路返回,风拂过竹林,掀起一阵接一阵的涛声。
青萝峰只有一种竹子,名为天水碧玉竹。
在久远的曾经,它是凤凰唯一的食物来源,可自从灵气衰竭,各处的玉竹也相继枯死,只有这里幸免于难。
卿浅单手抱书,有竹叶从眼前翩翩飘落,她的目光随着这片翠色挪向幽静的竹林:“今年玉竹没有开花?”
江如练本来走在卿浅身边,听见这句话突然放慢了速度,故意落后半步。
“没……”原本自然垂落的手悄悄握紧,她干巴巴地解释:“竹林被保护科接管了。”
卿浅面无表情地乜她。
“保护科?”
对于闭关后的许多事,卿浅都还没来得及了解。
于是裴晏晏就插了句嘴:“超自然物种保护科,同样隶属于妖管局,负责研究灵植和稀有妖类。”
竹子开了花就会大片大片的死亡,保护科怎么会允许。
卿浅没说话。
浅色的睫羽垂落,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江如练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怎么丢的?”
江如练抿了抿唇:“停云山想坐稳第一宗门的位置,总要付出点代价。”
一根玉竹富含的灵气是灵石的十几倍,灵石尚且紧俏,玉竹价值几何更不必多说。
于是上任掌门将竹林低高价租给了妖管局,换来了其他资源。
竹子不开花就不会结竹实,凤凰就没得吃。
裴晏晏几次欲言又止,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她的师父说过,这片竹林是师叔祖种下的,停云山想怎么处置都不为过,换来的资源用于门下弟子,可比单单养一个江如练划算。
但她还是觉得,江如练不插手并非她不在乎,而是不愿意和停云山闹僵。
更何况当时卿浅正在闭关,谁问过她的意见。
卿浅在想什么,江如练也想知道。
师姐可以说是无愧于停云山的培养,哪怕受伤也要维护师门的利益。
她大概不会计较这些,所以自己也不要放在心上。
“那你吃什么。”
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江如练的思绪被打断,有些不知所措地重复道:“什么?”
卿浅轻呵出一口气,从来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压着点点细碎的光,平添了几分锋利。
“你平时吃什么。”她放慢语速,吐字清晰。
江如练不可置信地偏头。她看错了吗?她怎么觉得师姐有点不开心?
这点疑虑在瞥见卿浅的眼神时彻底消散,化成了心底的糖。
甜到让她无法思考,甚至来不及细想,嘴角就先勾了起来。
“随便吃点。”她的嗓音轻快悦耳,哪还有之前的小心翼翼。
小道并不宽,江如练和卿浅并肩走着,中间完全插不进人。
而裴晏晏跟在她俩身后,感觉自己存在感低微。
她真的很想说,江前辈只吃最嫩的竹笋尖、灵泉水养出来的稻米、连茶都是玉竹的新叶。
简直挑嘴到人神共愤,她还管这叫随便!
实际上裴晏晏也只敢在心里囔囔,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开口为妙。
江如练兴致勃勃:“今晚我请师姐吃饭吧?”
一边说一边往卿浅身边靠,衣料相互贴紧、摩擦,手指再稍稍勾一下就能触碰到细腻的皮肤。
但她没再做多余的动作,只是挨着、看着,等人回答。
卿浅似乎正在思忖心事,并没有躲开。
她那薄红的唇刚刚张开一点,江如练就抢先开口:“和师姐一起吃饭我胃口都会好很多。”
半响,卿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放空,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没拒绝。
江如练脑子里的播放器自动开播,给自己放上了庆祝的bgm。
“师姐要吃什么?海鲜还是山珍?”
“随你。”
裴晏晏弱弱举手:“前辈——”
“不如我带师姐去看江景吧,那边新开了一家馆子。”
“嗯。”
裴晏晏心有不甘,声音稍微大了点:“那个——”
“师姐,头发。”江如练打开车门,顺便提醒道。
毕竟卿浅发色特殊,走街上不知道会吸引多少人的注意。
于是卿浅将兜帽一笼,白发被悉数收进帽子里,只瞧得见蓬松柔软的毛边。
乖得让人心软。
默默注视车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裴晏晏咬牙切齿:可恶,完全被遗忘了!
*
江如练特意挑的临江的包间。
夜色下的城市点起五颜六色的灯,江面成了流动的光幕。
外面是封闭的滩涂,一般不会有人经过,而餐厅的位置居高临下,可以透过这一扇窗尽情欣赏夜景。
江如练支着下巴,眸光中荡漾着温柔的笑意。
“不喜欢,这份也给师姐吃。”说着就把面前的芝士蛋糕推给卿浅。
她观察过了,之前好几道菜师姐都吃得很快,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就解决得七七八八。
但后面上的甜品,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要等这一口蛋糕吃完她才会接话。
从前人族交通不便,美食并不互通,江如练都不知道卿浅喜欢吃清甜的小蛋糕。
卿浅迟疑了一下,骨节分明的手捏着小勺子探过来。
“呜——”
忽地长风穿过,捎来一丝凉意,仔细听还能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
卿浅的蛋糕还没送入口,先偏头:“有奇怪的声音。”
江如练笑容凝固,深吸了一口气。
她起身将窗户关紧,安慰道:“是风声,师姐太紧张了。
“哗啦!”
远处江面溅起巨大的水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丢进了江里。
“请求、请求支援!”
伴随着隐隐约约的求救声,江如练面不改色地拉上窗帘,朝卿浅解释:“灯光有点闪。”
她刚才好像看见一个影子破水而出,那模样还有点眼熟。
可能是调查队的人在执行抓捕任务。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卿浅面前的芝士蛋糕一口未动。
卿浅微微蹙眉,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看得江如练心急。
“咚!”一道妖气混合着灵力,撞上了玻璃。
江如练丝毫不慌,听刚才的哭声,应该是一只蛊雕。
如果连这种级别的妖都不能解决,回去她就把这人打包,从山顶丢下去。
“妖气?”卿浅神色微冷。
“对,是我的。”江如练开始表演睁眼说瞎话:“是我太激动了,没控制住。”
表情真挚,语言诚恳,就差把你相信我写脸上了。
奈何卿浅已经放下勺子,拉开窗帘。
借着城市的霓虹灯,卿浅看得很清楚,江如练看得更清楚。
那江岸边疯狂逃窜的人,可不正是她手底下的冤种队员。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拉住卿浅的手,那抹白色的身影就推开窗,踩着窗檐一跃而下。
“咔擦。”
一声脆响,江如练微笑着捏断了手里的铁木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