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六合靴
    周思仪仍旧胡乱地蹬着腿,一副死活都不让他弄的模样。

    李羡意也被她捉弄得有些泄气,“周文致,你知道吗,我总共就见过你姐姐三次,两次她挂在房梁上,还有一次她躺在棺材里……我又没有恋尸癖……”

    周思仪嗯了一声,“可那又如何呢?”

    李羡意无奈地挫着周思仪的脸,“周文致,我尊重你的阿姐,放她远走高飞,让她远离朝廷纷争,仅仅是因为——她是你阿姐,你在乎她而已。”

    周思仪鼓起笑脸小脸,颇有一种妻子拿问丈夫的意味,“可是方听白和我说,他哥哥亲眼所见,在我阿姐仍在诏狱中时,圣人曾经召了她去擒虎军营帐……”

    李羡意觉得自己当真是长了十张嘴都说不清楚,“周文致,我要去敲登闻鼓、去御史台投铜匦!你一个御史怎么能诬陷别人呢?”

    周思仪凝着眉头,“那李羡意你拿出你没有做的证据来啊。”

    李羡意轻叹一声,抽开自己腰间的革带,袒露出肌肉盘结的背部,“《梁律》规定,审案时,先具情状,审察辞理,犹未能决,则须拷讯,你直接打我吧。”

    话音刚落,李羡意当真将整个背都朝向她,背上的肌肉仿佛精心雕饰过的石像,每一块儿都充斥着虬结的力量,周思仪轻抚上他挺直的脊柱,引得他阵阵酥麻。

    “李羡意你要是辜负了我,我就将你墨面、挑筋去指、剥皮实草,让你痛不欲生。”

    李羡意转过头亲了亲周思仪的手指,“好啊,朕看不出来文致也有做酷吏的潜质。”

    周思仪沉默了片刻,将柔软地跟缎子一般的手放在李羡意的掌心中,“只许用手,还有不许扒我衣裳。”

    李羡意得到了爱人的许诺,手脚便更加放肆起来,她抱着腿缩在贵妃榻的角落中,脚上的白袜被她蹬得已然松散,露出些足上白玉般的肌理。

    李羡意将那双脚捧在手中细细端详着,有些快了的鼻息将她足上细小的汗毛全都惹得立起,周思仪不安地蹬着他,“圣人,我好痒啊……”

    “很快便不痒了。”

    若说华清宫一夜,周思仪好似握着一只粗得不能再粗的笔,写到大汗淋漓、文思枯竭也写不完这羞人的诗篇;今日在浴堂殿中,她好似骑着一匹时快时慢、颠簸震荡的马儿,要骑到皮骨酥软、脑袋混沌才能止息。

    李羡意用他的那团火热很快将周思仪因白袜被骤然扒下而生的颤栗煨平,畅快后,李羡意任由周思仪大口大口咬着他硬挺的斜方肌,将羞愤和恼怒都发泄在他身上。

    他将周思仪抱得如此之紧,宛若攀延的树藤,“下次来浴堂殿,我用凤仙花为你染脚指甲好不好?”

    ——

    周思仪瞅了瞅自己脚上耷拉地一双新木屐,脸再次涨得跟红苹果一般。

    她的同僚倪密缩在宫墙下,一见她便招手道,“周大人,你总算是出来了。”

    周思仪粲然一笑道,“你居然还来接我,倪御史,你人也太好了吧。”

    “蔡杂端让我来看看,你这么久没每回来,是被圣人赐死了,还是一头撞死在浴堂殿的柱子上了。”

    周思仪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不住为李羡意分辨道,“其实圣人不是那种一意孤行、听不进话的君王……”

    “周大人,你是吸龙涎香吸傻了吧,”倪密与她一同在大明宫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上个月,我上折子给圣人,说圣人子息微薄,你知道他给我批得什么吗?”

    “什么?”

    “他让我在一个月内找到让男人生孩子的法子吗,让我们御史台选一个长得最好看的,给他生一个,要是生不出来就别在他面前碍眼。”

    周思仪再多看了几眼脚下的木屐,她毫不怀疑,如果男人可以生孩子,她一定是御史台被选中的那个倒霉蛋。

    “周大人怎么老是盯着脚看,”倪密顺着她的视线瞅了瞅她脚下的木屐,“周大人平日里不是向来爱穿六合靴吗,怎么今天换了木屐?”

    周思仪想到她的六合靴被李羡意沾湿了的事,她连红道,“夏天太热了,木屐凉快。”

    周思仪看了看眼前的宫墙,忙拉着倪密道,“快往回走,再里面就是内廷了。”

    倪密却丝毫不怯,“周大人怕什么,圣人空置后宫,我们还能冲撞了哪个宫妃不成。”

    “圣人是没有后宫,太上皇有啊,到时候给我们扣上一个私通的帽子,被打死都算轻的。”

    倪密紧拉着周思仪的胳膊不放,“周大人,贵太妃想见你。”

    “你说什么?”周思仪急忙甩开倪密的手,“倪大人这是图穷匕见了,这才是倪大人今日在墙根下等我的真正意图吧?”

    “是又如何?”倪密抱着手道,“周文致,那个被你从信州带回来,安插进乐坊的女人就在贵太妃殿中,不想她死,就跟我去见贵太妃。”

    “原来我在倪大人心中是如此仁善之人吗,”周思仪心中已然有些慌了,但还是梗着脖子道,“倪大人你知道我在教坊有多少相好吗,贵太妃觉得用一个女人能威胁得到我吗?”

    “这算什么威胁,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才是真正的威胁呢,”倪密的声音压得极低,“周大人白日去浴堂殿卖屁/股,晚上还要去教坊司买/春,真是一刻也不让自己闲着。”

    “我跟你去,”周思仪垂下手颓然道,“倪大人带路吧。”

    ——

    他们二人一路分花拂柳,这身青绿官袍分外惹眼,却一个宫人都未撞见,想来严燕儿早有准备。

    周思仪还未磕完头,便被一双纤细的手腕扶住,她这才看清这位曾经让六宫粉黛了无颜色的美人究竟是何模样。

    云鬓花颜,自是琼宇仙子梨花春带雨;衣袂飘飖,不戴步摇环佩尤能熠熠生辉。

    周思仪忙往后退一步,“贵太妃娘娘,臣还是在屏风后见你吧……”

    严燕儿一手扶着刚刚显怀的肚子,就这么径直在殿前的宝座上坐下,“怎么,本宫容颜丑陋,吓到小周大人了吗?”

    周思仪垂下头后道,“娘娘有倾国倾城之貌……臣多看一眼,都只怕是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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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扰了上林仙子。”

    “小周大人嘴是真甜,怪不得能把女人都哄骗得团团转,”严燕儿以手撑住下巴,她实在是太瘦了,肩上的锁骨分外惹眼,“可惜这世上能倾人城倾人国的只有权力,从来就没有美人。”

    “臣明白,爱听裂帛之声的妹喜亡不了夏,安禄山史思明打入长安与玉环无关,一个偌大王朝的倾覆却怪在女子的容貌上,才是咄咄怪事。”

    “小周大人知道,这些被冠以蛊惑君王之名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严燕儿打开博山香炉,又加了一匙香料,“小周大人在浴堂殿侍寝的时候,不会被噩梦惊醒吗?”

    “这些都是无凭无据的揣测,”周思仪紧盯着那博山炉上的寥寥青烟,“臣听说香料对胎儿有损,太妃娘娘还是甚用为妙。”

    “无凭无据的揣测就杀不了人吗。”

    严燕儿的凤眸扫了一眼侍立的宫人,那宫人便将五花大绑的独占春给押了进来,她的嘴巴被堵得颇紧,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周思仪面色不改,冷静地解释道,“贵太妃,这位姑娘的琵琶弹得极好,也是过了考较才入的乐坊,太妃娘娘若执意用她胁迫臣,臣只能去太极宫回禀太后了。”

    严燕儿长长的护甲扫过独占春的下巴,“这位姑娘明明是教坊中人,却在宝兴年间,被一位官员赎出改换了良籍带往了信州,周大人安插这样一名女子进宫,为君王侍宴,意欲何为啊?”

    周思仪轻叹一口气,看了看在门外候着的倪密,“太妃娘娘此局布置了如此之久,臣一朝不慎,已然深陷棋局之中,只能听凭太妃娘娘差遣。”

    严燕儿将一叠黄纸随手扔在周思仪面前,“周大人,这是本宫的脉案,不用让那位太医替你偷了,你想读就读吧,涉及药理读不懂的地方,就问问本宫,本宫早就久病成医了。”

    周思仪虽不解严燕儿葫芦里面到底卖得什么药,还是捡起那堆黄纸。

    “宝兴十三年二月,严美人梦熊有兆。

    宝兴十三年五月,严婕妤误食寒凉之物,小产。

    宝兴十六年四月,严昭仪二度有孕。

    宝兴十六年五月,严贵妃误食寒凉之物,小产。

    宝兴二十二年,贵太妃三度有喜。

    同是女子,周思仪虽未生育,也不打算生育,看着这鲜血淋漓的脉案,她只能宽慰严燕儿道,“太妃娘娘子女缘单薄……”

    “子女缘单薄吗?”严燕儿拧眉看着她,“周思仪,圣人宠爱你过后,你用喝避子汤吗?你怀孕了之后需要打胎吗?哦,我忘了,你是男人,怎么折腾都生不出来。”

    严燕儿用手将塞住独占春口鼻的绢布扯下,“你是教坊出来的,跟周大人说说,女子所饮的避子汤里面都有些什么?打胎药里面又有些什么?”

    独占春惊惧万分地看了一眼周思仪,才回答道,“教坊中会用藏红花清洗,或者将麝香塞入到肚脐中,但藏红花和麝香价格昂贵,也只有当红的乐妓能用……要是不幸有孕,我们只能服食少量的砒霜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