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尽力站得笔直端庄,对禁军喝道∶“陛下让你们来的?”
她眼睛扫落到每一个人身上,身子娇小,昨晚整夜未眠,面上有些虚弱。但周身浑然天成的威严让禁军头领一滞。
他恭敬答道∶“臣奉太后懿旨,请贵妃娘娘暂不得离开长宁宫。”
姜芜缓下口气,又厉声道∶“本宫犯了何错,兴师动众的劳烦禁军看守?”
头领黑沉着脸躬身赔罪,让姜芜不要为难他们。
“让开!”
禁军不为所动。
太后懿旨,不能让姜芜踏出长宁宫半步,也不准任何人探望。这其中包不包含圣上他们不得而知,只知道若是今日让姜芜离开了,下一刻身首异处的将是他们。
禁军将宫门口层层围住,宫人方寸大乱,姜芜觉得耳边嘈杂。
她不能被困此处!太后这时囚禁她,肯定是知道什么,没有直接赐死她,想来是镇北侯全军覆没的消息还没传到太后耳中。她不能坐以待毙,等消息传回京都时,一切都晚了。
可她连长宁宫都出不去。
“张大人当真要拦着本宫?”姜芜几乎威胁的语气。
“本宫记得,张大人家中还有一个病重母亲和一个尚未及笄的妹妹。”
张珙低着身,手中握着大刀。
这是他的回答。
好,很好!姜芜气盛,转身进了寝殿。
“奴婢去请陛下。”歆雪说。
“你出不去,张珙奉了太后旨意,把长宁宫围得水泄不通,你见哪一个宫门没有重兵把守。”
太后这是要将她置于死地。
消息一到,就是她的死期。
姜芜努力回忆,上一世逼宫遇害时,除了谢青云,当时重兵中有没有张珙?
她想不起了。
“大不了奴婢一死,定能惊动陛下!”
姜芜严声喝道,想到上一世自刎剑下的歆雪,鼻头一酸,忍住泪∶“从今以后,你不许再有此念头!我会好好活着,你也要好好活着!”
歆雪身体一僵,眼泪涌上。
“会有别的办法!”
她焦灼的思忖,几乎要将手中的锦囊绞碎。
沈清安心思缜密,长宁宫附近一定布有暗卫,她只需要等沈清安来。
可沈清安会来吗?
她不确定。
单从梦境中,那个墨黑身影和眼角的那滴泪,她赌不起。
她得闹出什么,沈清安不得不来的动静。
她叫来歆雪,又找来两个老实的宫人,一起去了小厨房。
张珙见状,只要不离开长宁宫,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姜芜为难。
到小厨房后,姜芜让宫人将所有易燃物品全部找出,又在上面浇满油,堆放在厨房墙角,一把火点燃厨房。
她在外看着燃起的火焰,将要救火的禁军骂了回去。
与长宁宫一墙之隔的,是惠妃的宫院。惠妃和祺妃亲近,知道祺妃见自己不顺眼,今日得了如此大的由头,免不得趁势发难。只要将事情闹大,让沈清安知道,他会来的。
果然,才不多时候,祺妃领着惠妃,宛嫔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前来,一开口就是兴师问罪。
张珙抽出大刀,将一众人拦下,横眉冷目的说是太后懿旨。祺妃一听,秀眉一蹙,她不愿放过如此难得的机会。可太后那边,她不敢不从,犹豫间对上姜芜那张挑衅的脸,不由大怒。
“本宫可不是来探望她,本宫来讨一个理!她身为贵妃,不为后宫表率,竟谋害宫妃!”
惠妃应和,假意抹了两滴眼泪,轻轻柔柔的说∶“陛下只是赏赐了臣妾,贵妃娘娘不满可与臣妾说,不必要治臣妾于死地啊!”
她特意夸大其词,那点火根本不足以烧起,才有一点苗头就被扑灭,还来不及蔓延。只不过她们从来不对付,能给姜芜不痛快她们就痛苦。惠妃放声大哭,好似受了不得了的委屈,宛嫔在一旁安慰。
祺妃更是揪着不放,作势要与姜芜理论,刚上前就被张珙的大刀吓退。
姜芜不肯放过这绝好的机会,大步上前,发疯似的一掌落到惠妃脸上,哭声戛然而止,惠妃不可置信的捂上脸,眼中惊奇,嗫嚅着对旁的宛嫔说∶“她,打我?”
宛嫔呆呆的点头,“好像是。”
姜芜从身上抽出匕首,作发疯状,张牙舞爪的挥着匕首∶“你什么东西,配得陛下赏赐!”
说话间匕首刺向惠妃。
众人吓得脸色惨白,忙得后退,被裙袍绊倒,摔成一片。
张珙眼疾手快,将姜芜拦下,送回殿中。
祺妃没料到姜芜会发疯,心惊胆战的生出后怕,被宫人扶起时两股战战。
太可怕了。
深宫果然是吃人的,好好一个人竟被逼疯。
她扫视禁军。
原来是因为怕姜芜发疯砍人,才派来禁军把守。
陛下当真体贴。
不过,她心生一计,要姜芜彻底失去圣宠。
祺妃整理着装,狠下心划破手指,沾到素静的裙袍上,用匕首将裙袍划破。又差宫人梳了个我见犹怜的楚楚可怜妆容,领着同样受伤害不浅的惠妃和宛嫔去了华安殿。
一进华安殿,三人以同样凄惨的声音哭诉道∶“求陛下做主!”
祺妃匍匐到沈清安脚下,哭得梨花带雨。
惠妃紧跟而上。
沈清安看三人狼狈模样,微微抬眼,疏冷的道∶“怎么了?”
目光继续落到书页中。
祺妃矫揉造作的夹着声音,柔柔弱弱的抹着眼泪∶“陛下请看,贵妃娘娘疯了!”
她将姜芜刺向她们的匕首呈上,上面有她划破手指的几点血迹,后又对沈清安控诉∶“陛下您看,这都是贵妃娘娘伤的臣妾。”
“您看惠妃妹妹的脸,上面还有贵妃娘娘的指印。这让惠妃妹妹以后在宫中如何见人啊!”惠妃左脸红肿,五个指印直愣愣的挂在脸上。
沈清安凝眉。
姜芜力气不小!
沈清安终于合上书,打量起匕首,匕刃有几道豁口,刀刃柔钝。
“朕知道了,回去吧。”
三人哭声实在聒噪,沈清安安抚一阵后又赏赐珍宝才将三人劝退。
扣开手柄上的暗格,果然藏了纸条,只留了“救命”二字。
暗卫来报时,只说了禁军把守,无性命之忧。
昨夜的人是太后派出的。
一击毙命最好;重伤也不错,牵制他,让他面对今日的局面,无力插手。
张珙没想到皇帝会来,给属下使眼色,然后恭敬行礼。
落到沈清安眼中,却不阻止那人去向太后禀报。
孤身进了长宁宫。
光亮将他的身影拉的欣长,今日他只着了一身银白色长袍,袖口处绣了祥云,衣襟处金龙盘旋腾空。
进殿后宫人服侍他退下大氅。
闻着熏香,沈清安轻咳几声,明显在压制声音。
姜芜见到他,心道一句“总算来了”,侧身入了内寝,背对沈清安,在幔帐遮掩下轻试眼泪。
沈清安从袖中拿出一方娟帕,向前迈进几步又止住,须臾后收回袖中,才进了内寝。隔着幔帐问姜芜∶“你看了?”
姜芜知道他意有所指,他回去发现信帛不见,定会猜到。
见她不吭声,沈清安又问∶“边疆传来消息,镇北侯,全军覆没。”
沈清安凉薄的声音说出,和冰天雪地一样冷。
原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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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知道,所以昨夜带着信帛来找自己,是为了让她做好准备,迎接灭族?还是让她识相自行了断?
手中的锦囊仿佛千斤重。
她转身,隔着流瀑般的轻纱遥遥望向那个无情冷血的帝王,他不曾有心的。在她准备向前迈进时,他将她送回。
“你早猜到了是吗?”沈清安问。
姜芜一直沉默,她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面对。她心中有恨,却又只能倚仗他。
“镇北侯身死一事,朕的确不无辜,可也不想承受不该有的罪名。”
他轻声说,又上前几步,离姜芜只有一步之远。她能清晰的看到他脸上覆起的冰霜,眼中疏离又冷淡,仿佛一切生命在他眼中不过一毫,微乎其微的惹不起他半点怜悯。
他有爱,有对天下百姓的大爱。又无情,对天下子民的冰冷无意。
姜芜对他的话不知所措,他承认镇北侯之死有他一笔。
姜芜不知觉间落下泪,指节泛白。
“父亲已经遂了陛下的意,镇北侯府一百余人无辜,请陛下,饶恕!”
她铿然,一字一句吐出,心口滴血。
梦中所见之景,约莫是镇北侯弥留之际见到的。
她的父亲,死在冰凉的雪地中,被箭矢刺穿身体,金人没给大周将士一个体面的死亡。
镇北侯死后,被金人砍下脑袋,悬于城墙,极尽侮辱。
沈清安紧抿着唇,眸光微动。
姜芜笔直跪下,眼中不屈的寒凉,继续道∶“求陛下开恩!”
她匍匐在地上,等待上位者的恩施,像一个乞丐,祈求路人的怜悯。
她一遍遍的轻声道,喃喃如呓语,喉中梗塞。
沈清安看她,泪水沾湿衣襟,依旧不服软的一个个磕头,一遍遍请求。
倔强得像一意孤行的行者,有自己的信仰,不到天地毁灭,信念轰塌,绝不低头,也不回头。
沈清安将她扶起,隔着幔帐薄纱,触摸上她冰凉的手。
“朕说了,风雨路同你一起走。”
他唇间有了暖意,像寒冬后的春回,万物悄悄萌芽。
沈清安再不去看她,紧紧拽着袖中的娟帕,克制又隐忍的压下情绪。
他可以假意宠爱她,给她无边荣耀,给她恩宠,让宫妃嫉妒,太后忌惮。
“镇北侯的死,朕愧对你,但无愧镇北侯。”
姜芜身形一颤。
“信帛毁了,却不能视之不见。”
他的话像滴落的水滴,一滴一滴的敲击着姜芜颤抖的心。
“求陛下怜悯!念及镇北侯当年从龙之功,饶恕镇北侯府性命。”姜芜拿出锦囊,交到沈清安手中。
“陛下曾说,臣妾危机时可打开锦囊,兴许能救臣妾一命。”
“现在,臣妾想用它求陛下一个恩典,开恩镇北侯府无辜人。”
沈清安若有所思。三年前将锦囊给姜芜,是要她自保。
“想要镇北侯府的,不是朕。”他的解释显得苍白无力,信帛是他留下的,却不是他搜集来的。三日前,他的暗卫从太后寝宫中找出。
他指尖陷入皮肤,眼中落寞。他突然害怕起来,害怕姜芜不信。
昨日,姜芜的质疑还在耳边。
殿中寂静得可怕。
太后应该在赶来的路上了。
禁军兵器作响的声音,配着这一副阴沉沉的将有大事发生的天,姜芜再一次揪紧心脏,镇北侯死亡的悲伤如奔腾大江喷涌。
沈清安长叹气,无力感压迫他,捏紧锦囊,妥协的道∶“朕应允你。”
此时张珙迎太后进殿。
雍容华贵的妇人面上闪过一丝不悦,随即调整,“皇帝这是做什么?觉得哀家有意为难姜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