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鄂州?
几人站在高耸的城墙下,原先低矮的城墙被朱琮阳加高加固,重兵把守,隐约听到城内传来的哀嚎。
街道冷清,压抑着血腥的浓稠味道。
官兵紧罗密网的巡视,金属碰撞出的叮铃作响声。
瑾心入城后神情紧绷,同行一路后辞别,去寻了父母。
“你为何来鄂州?”姜芜问沈清安,被眼前一幕惊吓。
官兵当街杀人,毫无理由,血溅三尺,染红了街道。
沈清安拉下车帘,将屠戮的场景隔绝在外,可断断续续的哀鸣和浓重的血腥气却隔绝不住。
“你能来得我便也能来得。有时做事需要理由支撑,有时却只凭心。”
他必须来。
他不来,便没人来了。
姜芜明显发觉他僵直的身体。
她忽然察觉他的不得已。
鄂州是大周的州府,鄂州的子民亦是大周的子民。而他,生来就肩负责任。
“德莫高于爱民,行莫贱于害民。况且,覆顷之下,安有完卵?”沈清安道。
姜芜听罢,垂眸凝思。
良久才静默出声:“虽然你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但我想说的是,黑夜漫长,第二日会永远光明。我们许多人缝缝补补过一生,遇水架桥,逢山开路,活着才能排开万难。所以,不管路有多难,总有人陪你一往无前。没有永远的光芒万丈,但未来一定繁花似锦。”
姜芜一口气说了许多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话。
沈清安目光停滞在一处,慢慢移到姜芜身上,迎上她那双明亮透彻的眼,闪闪发光的像漫天黑夜中的明星,璀璨夺目。
那人会是你吗?
他触动的,深情的,缱绻不舍的体味着一字一句。他十分清晰,明白的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可还是忍不住想听她亲口说。
沈清安问:“你为何,对我说这个?”
姜芜轻轻触碰耳垂,将侧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这是她惯爱做的动作。
“都说了莫名其妙,想到什么就说了,你听听就罢,当我胡言乱语了。”她说得牵强,无论怎样,沈清安都十分享用的受着。
突如其来的颠簸,将两人推向更紧密的地步。
姜芜尴尬的咳嗽,移开半拳距离。沈清安皱眉,捂着又渗出血液的伤口,换了药,服了药。
她从荷包中拿出一小块蜜糖,摊开沈清安的手,放到他的掌心。
沈清安心头一触。
口中被苦涩晕开,长久来的吃药,让他忘了,苦涩后可以有甘甜。
“路上见老妪携幼童贩卖,觉得可怜,便买了,多的吃不完也浪费。”姜芜说,见他迟迟不收手,又递上一颗。
他送了一颗含进口中,甜丝丝的蜜意包裹,减淡了那份苦涩。
心绪乱了。
一路到朱府,惨淡的哀嚎只多不少。朱琮阳紧闭城门,却在城内滥造杀孽,这是在做给谁看?
白玉扣响门钹,正了正腰间的弯刀。是司徒渊买来送他的,刀鞘流光溢彩的镶满珠宝,刀柄以金银做装饰。
一看就是空有其表,拿来哄小孩儿的玩意儿。这类刀剑,外面越是花里胡哨,里面越是华而不实。
姜芜在开门空隙,脑中复盘。朱琮阳连个官都算不上,这下敢做出违逆的大罪,是谁给他授意,又是谁在给他撑腰?
她排除了一拨人,脑中又闪过另一波。
她不知道,也无从确认。但她十分断定,朱琮阳也和她一样,不知道那人是谁。
否则也不会处心积虑的演一出好戏,夜会平西将军。
开门的是个老头,衣着华贵,眼神精明,询视的打量来人。
沈清安上前递上一袋银子,好言语的道:“麻烦老丈通融,我们求见朱大人,这是拜帖。”他将一封精致华贵的帖子递到门房手中,那老汉看过,掂量手中袋子,依旧冷言冷语,道:“几位请等着,我去去就回,不过我家老爷公务繁忙,不一定有时间见你们。”
沈清安思索,“无碍,老丈只需将拜帖呈送,朱大人会见的。”他神色冰冷,眼底疏离淡漠,说话时从容雅度,揣着一身的清月。
姜芜问他哪里来的拜帖,又何时准备的。
沈清安回答,只说“时机不是什么时候都有,但你要时刻有准备”。
他总这样风轻云淡的运筹帷幄。
姜芜又问他,“拜帖里写了什么,为何朱琮阳见了一定会见我们?”
沈清安:“狼子野心之人,要么为权,要么为财,利益相扯时,他舍不得欲望。”
果真如沈清安所说,门房回来时,换了副脸色,恭恭敬敬的迎人进去,引他们去了堂屋。
朱琮阳等着他们,矮小精干,操着一副武夫装备,腰杆上别着大刀。
“是你们要见我?”朱琮阳道,甩袖袍而坐,手掌撑着扶手,眼睛骨碌的转着,审视起众人。
沈清安道:“特来拜会。”
朱琮阳手里把玩着拜帖。
“你们是赵大人手下的?”他开门见山,耐性不好。
姜芜心思起这位赵大人是何人?又观察起朱府陈设,没有吴有为那般奢靡夸张,不过也大大超出了他现有身份。
她打算静观其变,少言多听多看。
不过沈清安并不给她机会。
他道:“赵大人?不知朱大人说的哪位?”
朱琮阳眼色冷峻,咄咄射出凶光。白玉和司徒渊却好整以暇,喝茶的喝茶,吃瓜的吃瓜。
姜芜隐约从朱琮阳身上感受到杀气,凉风习习。
沈清安又道:“哪个姓赵的都不重要。”
姜芜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里是鄂州!
朱琮阳冷哼:“看来阁下大有来头。”脸上狰狞的扯出一个冷笑。
沈清安无视朱琮阳的暴怒,抿了小口茶,气韵不足,味道也粗制,蹙了蹙眉,轻飘飘的道:“是啊。”
神他妈的是啊!
“朱大人可知京都孙家和王家?”
姜芜和王岫白俱是一惊,但很快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是要利用她们啊。
不过姜芜和朱琮阳一样疑惑,京都哪个孙家?
“太后远亲孙家和相辅王家。”沈清安提点道。
姜芜这才记起,太后好像是有这么一门亲戚,不过八竿子打不着,而且关系并不算好。早年太后还未进宫,父兄战死,孙家趁人之危,想贪图漆家家产,两家从此结了怨。太后入宫后,有意打压,不过孙家百年基业,互相掣肘着这么些年。
看朱琮阳的样子,有点了解,但显然不多。
他道:“王相辅,我只知道有个平西将军和一个在宫里做娘娘的女儿,王相辅权势滔天,怎么记得起我这号人物?几位该不是看我老实,故意哄我的吧?”朱琮阳语气不善,将拜帖重重捶下,取下腰间大刀,抽出刀鞘,锃亮的刀刃透着寒光。
“大人可先看看此物,再下定论。”沈清安取出一枚玉扳指,仆从小心接过,呈送到朱琮阳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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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渊有条不紊的摸着刀,白玉有恃无恐的学朱琮阳,取下弯刀把玩。
朱琮阳仔细看后,脸色异彩纷呈,最后将信将疑的送回玉扳指。
“诸位今日来,为的何事?”朱琮阳语气里少了戾气,不过依旧狠厉。
姜芜道:“我们来,是因为家中长辈不便。为的却是主上的千秋大业,关乎大人的命里前途。”
朱琮阳遣退下人,姜芜厉声道:“我说的大人可千万记好,不可外传,连枕边人也不可说。”
朱琮阳脸色凝重的点头,压制住内心的欲望和野心。
姜芜:“我们此番来并不代表太后。”
朱琮阳浓眉倒竖,嘴唇紧抿。
“大人也知道,现下朝局动荡,太后把持朝政,我孙家虽是太后远亲,但也是百年望族,难免会被人诟病说功高盖主。他们既想拥兵自立,与其等着灭亡,不如及时另择明主。兔死狗烹的道理,大人应该比我更明白。”
姜芜继续道:“这位明主大人是知晓的。”她一边观察着朱琮阳的神色,迟疑的困惑,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
朱琮阳果然不知上面的人是谁。
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孙王两家倾覆家族之力支持,承蒙主上接纳和重用。不过大人可不算太好。”
朱琮阳猛然一怔,脸色阴沉,精明的眼里透着凶光。
来者,不善呐。
朱琮阳道:“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门外窸窣响起兵器碰撞声和有序的脚步声。
屋外围满了官兵。
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走不出朱府。
姜芜脸上覆上一层冰霜,眸中阴沉,“大人不是见了平西将军吗!”
“主上虽有意亲近,但不代表能容忍底下的人逾矩。”
“主上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朱琮阳捏碎手中杯盏,茶水顺着案桌流下,嘀嗒的浸湿他的袖袍,清脆的破碎声响亮。
王岫白眼角上挑,冷声轻嗤:“贪心不足蛇吞象,朱大人不能既要又要。否则到头来卵覆鸟飞,走了李响的老路。”她将茶盏重重一嗑,茶水溢出,沾湿了手指。
朱琮阳心惊胆战,擦拭额角的冷汗。
听闻主上冰冷凉薄,杀人不过头点地。最爱的不是杀人,而是虐生,将人活活折磨死。
先前一个叛徒,经历了剥皮,炮烙,宫刑,千刀万剐后再活活炙烤而亡。听说熬了整整七日才断气。
扑面而来的冷飒气息,让他不寒而栗。
他以为主上不会管得这些琐事,只要他攀上王家,也能给赵明诚一些震慑。
他的自以为是差点将他害死!
心有余悸的道:“属下知错,会安分守己的守着鄂州,听令主上。。”
朱琮阳腰间大刀不慎脱落,坠地时发出“砰”的一声响,官兵大刀阔斧的冲进来,堵住门口,身穿轻甲,手持佩剑,凶神恶煞。
几人面色一沉。
“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滚,都滚!”朱琮阳大喝的将人驱赶。
几人松下气。
王岫白骂了一句“蠢东西”,朱琮阳恭敬受下。
“你犯下的事,清理干净,主上眼里容不得沙。”王岫白道。
林无隅沉默寡言,姜芜问他是有心事?林无隅否认,却变得越发深沉,有时会避开他们,偷跑出去,在朱府勘察。
姜芜留心他的举动,想寻机会查一查朱琮阳在疆域一役中起着什么作用,却等来林无隅失踪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