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印太监而已。”沈清安挣开被钳制的身体,抹掉唇角的污秽。他起身,只站在那里,就是傲睨天下的王,所有人都入不得他的眼,所有人在他眼里不过尘埃。
他是天生的帝王啊。
姜芜感慨。沈清安这副样子,她从前见过许多次,永远让人胆怯得无法靠近,孤独的站在高处,睥睨天下。
“多大的权力落到他手里?敢这样大放厥词!宦官不可干政,他冯福有几颗脑袋够砍?”沈清安轻蔑的道,眼里尽是嘲讽。
一个内侍也敢妄议朝政。
他斜睨着郑婉云,慑人的威严让她心生胆颤,险些拿不稳手中的刀。脚下微颤,后退半步,被婢女搀扶。
婢女唤作小春,是被她临时召来的,平日伺候她的老嬷今日害了大病,留一个年岁小,胆子小的婢女服侍。小春才过及笄,平日做些洒扫工作,没见过大阵仗,脚下一滑,哆嗦的跪地乞求:“夫人三思,奴婢,奴婢家中还有姊妹要照顾!”
小春磕着头,拉住郑婉云的裙摆,惊愕的看向四周。她虽是粗鄙之人,但眼前的哪一个看起来都器宇不凡,内藏乾坤。话里行间尽是高于夫人的蔑视。她出生微末,只想活下去。
郑婉云本就心烦意乱,被沈清安一阵恐吓乱了心神。小春上赶着,给了她宣泄出口。
她将小春踢开,碾碎她的手指,喝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说罢刀刃割破了小春喉咙。
想活,没那个时候。
众人一惧。
郑婉云转头对向沈清安,朝他左右的大汉道:“还不把他抓起来?”
大汉踌躇。他们听得懂话,眼前的男子虽看起来羸弱不堪,但万一呢……
神游际,郑婉云被逼视得慌乱,举起大刀砍向沈清安。她不能留余地,一丝都不能……
这人看她的眼神像看着死物,好似,好似有让她堕入地狱的万全之策。
凭什么!她付出了所有,凭什么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定生死?
几句话就将人唬得晕头转向,一群蠢货!
她脑中闪过李平佑和冯福那张丑恶的脸和油腻的躯体,让她作呕。
他们虎视眈眈的,不过为了她身后这张皮囊……
一个温婉的女子,在惊惧生死下也变得犹如泼妇,那是求生的本能。
人有求生之能,她扼断了婢女的生,现在,由他掐断她的希望。
沈清安没有躲,怡然不动,风轻云淡。
“苏无言,躲开啊!”姜芜急出一身冷汗,费力起身,拽住他的手腕。
浑身都在痛,痛得麻木,痛得窒息,骨头要碎了……
她提不起手,踢不动脚,刀要落下了。
姜芜几乎无意识的扑到沈清安身上,掩面到他怀里,惊恐的等着下一刻刀刃砍断躯体的滋味。或许场面会很难看,血喷涌得到处都是,她神色会很惊恐,又或许会死得安详。
毕竟,身上足够痛了,四肢百骸僵硬到麻木。
可惜的是,她还没找到答案。
沈清安一惊,没想过她会上前。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此时做什么都晚了……
姜芜想,大概会死吧?
可沈清安从来不做无准备之事。
刀光粼粼间,只听得“哐当”金属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密布的脚步声。
“拿下!”一个少年声响起。姜芜蹙了蹙眉,这声音听着耳熟。
她还被沈清安紧紧环抱着,让她缓不过气。
她就说嘛,沈清安一颗玲珑心,八百个心眼子,怎么会没有留后手,原来在这里等着。
都怪自己方才太着急,没了理智。这么看来,倒像她迫不及待的投怀送抱?
沈清安松开手,道:“无事了。”
姜芜尴尬得想要咳嗽,可那样会痛,思索后还是算了,微微点了点头。
“属下来迟。”熟悉的声音又响起,姜芜挣扎着,哪里听过呢?寻声望去,入眼的先是被钳制的众人。郑婉云被扔到一旁,士兵利落的将她捆绑。其余的大汉也被四仰八叉的绑成螃蟹,有些滑稽。
再然后,姜芜看到了一张让她战栗的脸。
即便过了很久,仿佛一世那么久,可那缕幽魂,像梦魇不断的缠绕她,使她不能忘记。
怎么是他呢!
谢青云,谢小将军……
蔓延在疼痛下的颤抖,让她使足了力气才能勉强支撑起身体,可还是不由自主的倾斜。沈清安扶住她,“怎么了?”
姜芜平息后,道:“腿麻了。”
沈清安抱她出去。
回到鄂州时,已经乱了。
朱府大婚在即,新郎新娘齐齐失踪,朱夫人也不见人影。
城郊外,大军当前,城池后,黑云压境。朱琮阳进退维谷,逼得躲在鄂州,死守城门。
这时候,女儿也不重要了,妻子也可以舍去。唯独这条烂命,要苟活着。
官兵自顾不暇,逃的逃,跑的跑,只留了一支亲属于他的私兵,严阵以待的守着朱府。可,依旧是一团散沙。
沈清安端了药,姜芜闻着气味,瘪了瘪嘴,如临大敌。
她不爱这苦了吧唧的难闻药渣子。
忽然疑惑,沈清安这些年怎么熬过来的?
她见他总在生病,总在吃药,御医一日三回的往华安殿跑,沈清安一日三餐的拿药当饭吃。
想着时嘴巴跟上思绪,盯着沈清安问:“你怎么咽下这些东西的?”
又苦又涩还难闻,药气久久弥漫不散。
沈清安搅动碗中汁液,试了试温:“刚好,喝了吧。”
盯着姜芜喝完,他才道:“习惯了。”
见他要走,姜芜扯着他的衣角,“郑婉云如何了?”
“我刚要说这事,郑婉云死了。”林无隅的声音从厢房外传进,半晌后一道被包扎得面目全非的人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挪进厢房。
“她怎么会死?你们……”
“我们什么也没做,连严刑逼供也没有。她是自尽。”林无隅赶忙解释。
自尽?
以郑婉云的性子,凡有一丝活着的机会都会握住,怎么会自尽?
如果说先前她还只是疑心,现在郑婉云的死更加确定,他们要找的秘密,就藏在郑婉云身上。
姜芜低垂下眼皮,晶亮的眸中蒙上一层朦胧。如果林无隅说的“镇北侯迟早在朱琮阳手中栽跟头”这里指的是郑婉云,那么极有可能牵扯的是朝廷和后宫。
而从沈清安的言语里,李平佑认贼作父,冯福才是真正的幕后凶手。
后宫中,除了太后,还有谁要镇北侯府的命?
姜芜怵然一惊,周身发凉。她从未深思过的问题接踵而来。
冯福,是谁的人?
“不过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林无隅道,低下头沉思。
谁会想到,有人会将秘密随身带着呢?
不,不是随身携带,是嵌入血肉。
这时,一个士兵端着槃匜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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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上面用一层布遮盖。姜芜盯着红布出神,底下掩盖不住的血腥烧焦气味。
林无隅掀开红布,是一张烧焦卷曲的皮肉,边缘漆黑,里面却见模糊的血肉,上面的血液还没干涸。
从牢狱里直接剥下呈上来的。
这是……郑婉云的皮肉?
“我们在她身上发现了这个。她点火自焚,被发现时已经烧焦了大半,里面的内容也残缺不全。”林无隅道,他看过内容,对林家的事只字未提,倒是镇北侯府的牵扯,简略得能看出些端倪。
不过,以郑婉云对他的恨,没能杀死他成了永生憾事。
郑婉云不信自己死路一条,鄂州变天了,在朱琮阳的掌控下,她怎么会死?而且她也不信,自己这么多年的倚靠会放弃她。她身上还有他们一直忌惮的秘密。
郑婉云嗤笑着想要将林无隅撕碎,“当年林嵇业和赵淑贞,我只恨他们没有死在我手下!”
牢狱中,郑婉云胡言乱语,往日的雍容不再,华贵的锦衣罗缎也成了催命符刀,将她扯碎。
“现在,我恨没有亲手了结你!”郑婉云倚在地上,面上蒙尘。林无隅再问其他的,她三缄其口。“他们害我,我却不能手刃仇敌。不过,让他们背负骂名的去死也不错。”
郑婉云狞笑着,一张美丽的容颜也变得扭曲。林无隅逼问她什么意思,几乎要冲破阑干。对林无隅此番行为她很满意,“想知道?”郑婉云冷哼一声,“怎么不下去自己问呢!”
一场大火,所有的过往和秘密都被掩在无边的灰烬中。
死人不会说话,死人会永远保守秘密。
只可惜,他们没来得及完完全全的毁尸灭迹。
“这里的“西北筑高楼,鸿鹄绕停飞,周始而复生,万象更新”是什么意思?”姜芜问。像是谶语,又像是别有用心的日录!
周始而复生,万象更新。
姜芜喃喃的反复念着,猛然一惊,这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她反复看了内容,对镇北侯只模糊提了一句“弄虚作假终为假,作茧自缚终被缚”。
姜芜整颗心都在颤抖,沈清安道:“不如直接问朱琮阳。”
能刻在郑婉云身后,朱琮阳必然不会一无所知。
沈清安面色如常的将从郑婉云身后扒下的皮收起,冷眼望向鄂州压低的云层。
鄂州变天了,快落雨了。
“小兔崽子,你是要气死老夫!老夫今年六十有二,还想多活几年!”林徵满面怒色,一收到信急匆匆的往鄂州赶。他这个岁数,这把老骨头,差点没颠死在路上!
“我给你说了多少次,让你不要管不要管,不要去查!”老爷子气得面红耳赤,口中噎滞着一口气。
根本顾不得旁人,气急败坏,身体都在颤抖,“你承受不住,我们林家,赵家,都承受不住!”老爷子险些背过去一口气,被包得像粽子的林无隅扶住。
忽然老爷子声泪俱下,说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你个兔崽子,要想林家满门陪你死,大可去查!”
“我不过想知道一个真相,有那么难吗!”林无隅眼眶中盈满泪。他亲眼见了父母的头颅被悬挂高墙,亲眼见了林家赵家不闻不问。
午夜梦回时,他守着残月哭泣。
没人关心真相到底如何,没人给他一个清白。
对于百年清明的家族而言,连声誉名节都不重要了吗!
他不懂,一个真相,怎么会牵扯到林赵两家满门?
林徵气得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