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黄龙汤？俗称食五谷的排泄物……粪清。
呕！
在陈容的指挥下，所有人遮面捂鼻，各司其职，麻利的架锅生火，着急忙慌的跑上跑下，直到一锅锅沸腾的黄龙汤出炉。几个官兵抬上抬下，倾锅而下，和它的气味一样，一飞冲天，打得夏军措手不及。不仅给他们身体带来无法愈合的损伤，而且全方位的在他们心理留下了创伤。
金汁，乃煮沸的黄龙汤，高温威力十足，其中自带的病菌让伤口发炎，先痛不欲生，再致死亡。
此法道德无下限，但伤敌无上限。
陈容淡定的看了眼姜芜，去了去身边的味道，发现无济于事，索性不再去管。他侧身对着姜芜：“想什么？觉得我不择手段？”他往火里添了截木头，“你说的砂砾是不错，但也要因时因地制宜。”
他余光睨了眼姜芜，发现她眉间拧成一道结，似有十分的不适。
“兖州城里哪有那么多砂砾给你，城外倒是飞得漫天都是，但谁敢出去？”
姜芜等他说完，才说道：“我在庆幸我不是你的敌人。”她舒了口气，“还有，你怎么想出这么缺德的法子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呐！
陈家世代书香之家，温文尔雅，馥郁芬芳。陈容谦谦君子温如玉，从来是京都女子追捧的对象。
现在，幻灭了。
陈容：？
“你给的启发。”陈容道。
贺九吃了闷亏，大发雷霆，砍了几个人出气，对陈非烬没好脸色，“这就是你说要手下留情？什么威武大将军，徒有虚名，本将看你就是狗屁！”贺九口无遮拦，脾气暴躁，一通大骂后还不解气，要军法处置陈非烬。
“这里是大夏军营，不是你耀武扬威的地方！”陈非烬黑沉着脸，“砰”的一声，离贺九旁一人距离处的木椅从中斩断，七零八碎。
陈非烬面无表情的盯着贺九，亦或是他身后的头颅。
贺九毛骨悚然，要不是陈非烬克制，这一剑就该落到自己脖子上了。
不过，他说得对，这里是夏国军营，他扬不得威。要是是金国军营，那就由不得他了。
贺九阴暗的沉下眼，尽是算计。
陈容的法子让他们得了片刻喘息，东边际白时，姜芜迎着风，瘫在城墙上，竟觉得这股凉意透着惬意，她当下舒缓身心，猛然发觉王岫白不见了！
她抽的起身，望向一望无际的辽野，硝烟还没散尽，风沙被扬起一阵又一阵，风动而起，风止而息，尘埃落定时，场面一度猛烈地冲击心脏。
绝望和恐惧交织的空间，被血色浸透。
她不会糊涂到跑去战场给平西将军收尸了吧？
警铃大作，四处搜寻。
“找什么？觉得我不顾死活，不识大局，这时候跑去给阿兄收尸？”姜芜被戗住，看到王岫白好端端的站在面前，松了口气。
她手里端了一盆清水，再看面色，除了有些惨淡的白和憔悴，别无异样。神志嘛，还算清醒，没有大悲之后的不可理喻。
姜芜默然，沉闷会儿道：“没有。”
“你有。”王岫白将清水递上。
“你的心思都摆在脸上了。不过，你小看我了。”姜芜被说中心思，却嘴硬不承认，默默接过清水擦拭污渍。
这点清水杯水车薪，不过是维持着心里仅存的那点理智，不要被麻木占满。只要还干净体面，她就能一直保持镇定自若的相府嫡女，而不是失去阿兄的妹妹。
“我不会将逝者之身凌驾于一城人的生命之上。兖州是我哥死也要守住的地方，不能在他尸骨未寒时，就让兖州失守。更不能因为我的一点私欲让兖州百姓陷入水深火热。”
她遥望着远处硝烟四起的地方，风吹得她的裙袍簌簌作响，将她的发髻吹乱，看起来有几分苍凉的落寞。
“活着的生命更重要。”王岫白带着哭腔，对着满目疮痍的战场说，“我会永远记得我哥，记得拼死守护大周的将士。”
“没有一条生命是因为死亡而存在的。”
她转过身，眼神坚定，却溢出了眼泪。
姜芜看着她，熟悉又陌生。她仿佛一夜间变了很多，又像是一直没变。
她上前拍了拍王岫白的肩，“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平西将军在天之灵，会理解的。”姜芜的劝慰苍白无力，在尸骨成山，血流成河，浩瀚英魂亡灵下显得尤其微不足道。
他日若得白头雪，又哪里在乎是不是扬名立万，永垂不朽呢？
可惜啊，少年将军永远的留在了兖州，这片他守了十年的故土，终究成了他灵魂的栖处。
山河犹在，疆土永固，我自九泉下与万千英烈，灵魂安息。
贺九改变策略，加大军事规模，采取暴力摧城。
“城外有人从几日前开始腹泻不止，头痛脑热，皮下出血，昨夜开始狂躁不安，甚至大规模人传人现象。”陈容道。他们现在处于极端两难境地。
这是……瘟疫？
想到这个词，姜芜浑身颤栗。
贺九不择手段，不在乎死了多少人，也不在乎过程如何惨烈，他只要看到日落前摧城的结果。
陈容盯着脚下城楼，“昨夜开始，已经有不少人死于病痛，无药可医。”
姜芜又是一震。
她忽然觉得咫尺天地间，人类多么渺小。在天灾人祸前，没有物资，没有银钱，就什么也不是。
兖州城内的女子自发组成的“敢死女子队”，抱着城在我在，城亡我亡的信念坚守着。金汁远不及贺九的士兵源源不断。
敢死女子队集结在城墙，城门，以身体做盾，隔开夏国士兵，给兖州百姓留下足够的时间去准备金汁，去……逃亡。
逃吧，逃吧，城门守不住了，人，至少得活着吧。
天空黑沉沉的压下，正应了那句“黑云压城城欲摧”，搅得人心烦意乱。姜芜扒开一个陌生脸庞的女子，再扒开另一个，“一起走，守不住了，先走！”
她们心如铁，屹然不动。被拉开又回去，眼神凝视着天际，“这是我们为兖州做的最后一件事。姜小姐，你得活着。你在，兖州主心骨就还在，兖州就还没亡。你若不走，兖州才是真的亡了。”
姜芜并不知道女子姓甚名谁，甚至记不得先前有见过她。她们自小流离失所，浪迹在兖州城中各处，赖口乞食，靠着一口一口施舍艰难长大。
兖州危在旦夕时，她们用命报答这座风雨飘零但依旧顽强的斑驳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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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推开她，一柄凛着冷光的寒刃刺入她的心口，她凝下眉，脸上透着视死如归的安然，不惧怕死亡，却不愿等着送死，她对姜芜挤出“快走”后，身体轰然倒下。
接着城门被推开，裂出一条巨大的缝隙，像巨龙的深渊大口，呼啸着要将城池吞没。
紧接着，一个，两个……一群女子上前，用身体抵挡，堵住城门。她们身体薄弱，此时却宏伟如山。
陈容拉开她，递上一块布，让她捂住口鼻。
“这时候不走，就走不了了。”
往哪儿走？
“离开兖州。”
百姓呢？让她弃之不顾？
“瘟疫传染性强，带他们走，只会让瘟疫蔓延到别处。”
所以，是放弃了兖州，放弃了百姓？
姜芜陷入两难。
过后，她转身离开。
城门僵持不下，一边是用生命做代价凝成的一堵墙，一边是穷凶恶极杀红了眼的敌国士兵。
等了好久，陈容领着一队人，抬着什么上了城墙。
没有石头不要紧。
堵不住城门不要紧。
陈容下令将抬上的东西掷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夏军惊慌失措，看贺九黑了脸。
掷下的东西，不，尸体被截成两段，被碎尸万段，虽然场面一度失控，一度惨不忍睹。但，活着没给兖州带来价值，死后能做点贡献，也是好的。
那些都是死于瘟疫的人，本身就是病菌携带体和感染源。他们各个做好万全的防护准备，看底下的敌军像跳梁小丑，谩骂跺脚，染上瘟疫。
不讲武德，没有道德。
陈容不在意。
骂就骂吧，最好把病毒带回去，弄个你死，我活。
兖州城外乌泱泱的聚集了不少人，姜芜大概扫过去，一双双眼睛惊惧的盯着她，带着微弱不可察觉的恶意。
她提心吊胆，想转头就走。
这时，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扯住了她的衣角，怯生生的望着她。姜芜僵硬的扭头，见她一只袖子空荡荡。她记得这个小女孩，只是现在，她身边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多时，尸体被运走。
“姐姐，那边有个哥哥找你。”小女孩松开手指，一溜烟的跑开。只是，她腿脚不便，才跑开几尺远就摔了个跟头，血淋淋的磕上石头。
姜芜想扶她起来，被她惊恐得眼神吓退。
她顺着小女孩指着的方向看去，远远的一个清雅出尘的男子斜倚在树干上，眉目如画，面色如玉。
姜芜心里“噔”的一声，隐隐没上一股情绪，愠怒中夹杂几分疑惑，三年前离开的人，现在出现做什么？
既然无情就无情到底，优柔寡断，算什么意思？
想旧情复燃还是藕断丝连？
姜芜都不想，转身不去看。
小女孩跑近，递给她一块残缺不全的玉佩，上面蕴了一层血迹。
姜芜扔进泥地，头也不回的离远。
像这块玉佩，她将三年前过往的人和事一起扔下。
“阿芜，我会娶你。”
去他娘的山盟海誓，没什么东西亘古不变，尤其是被称作“真心”的狼心狗肺。有的话，就是时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