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晔穿好了衣裳,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周围。
然后平静道:「洛口渡。」
「……」
「我让他们在这里重新安营驻扎下来了。」
「什么?!」
商如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慌忙要起身,可肩膀上又是一阵痛,痛得她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看着她这样,宇文晔皱着眉头有些没好气的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恨恨道:「你给我安分一些!」
可这个时候,却不是商如意「安分」的时候。
好不容易挨过这一阵痛,她刚缓了口气,就立刻抬起头来看向他,急切的说道:「我们不是要立刻回东都,去面见皇帝陛下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你那么想回去见他?」
「……」
商如意一愣,只觉得感到他这话有些奇怪,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去想这话中的深意,只急切的说道:「之前你不是说,战败的事情需要立刻向皇帝陛下禀报,否则——否则可能会怪罪宇文家啊!」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下,才道:「之前,的确是这么安排的。」
「那——」
「可我杀了寇匀良,就不能再这么安排了。「
「为什么?」
商如意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却见宇文晔慢慢的坐回到床边,说道:「之前,我的确是要回去亲自面见陛下,奏明这里发生的一切,只要有功,之前的三场战败都可以解释;可我杀了寇匀良,就不是战功能解释得了的。」
「……」
商如意想了想,道:「那——」
宇文晔道:「我已经派人快马加鞭,把拿下兴洛仓的消息传回东都,现在我们在这里就是等。」
「等什么?」
「等皇帝陛下的旨意。」
「……」
「他若赦,那我们就可以直接回东都;他若不赦,那我们——」
说到这里,他冷峻的眼中竟透出了一股悍然的神色,虽然是一闪而逝,可商如意一下子便捉住了。
她的心中一动。
但宇文晔却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完,甚至,连眼中那一缕寒光也很快掩藏了起来。而商如意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想了想,才接着说道:「所以,你在这里等皇帝陛下的旨意,因为陛下的旨意,也就是他对这件事的表态,对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嗯,你倒也没有那么笨。」
「……」
商如意也顾不上他拐弯抹角的骂自己笨,又立刻说道:「可万一——」
宇文晔似乎也猜到她在担心什么,道:「你是担心,皇帝陛下表面上赦免我们,但等我率领人马回去之后,他又会翻脸?」
商如意有些紧张的看着他:「会吗?」
宇文晔道:「也许。」
「那——」
「所以,这边的战报,我是让人加急,骑马,一路大喊着进城去报喜的。」….
「啊?」
商如意一愣,再一想那个场景,立刻会过意来。
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虽然脸色苍白,额头鬓角还有刚刚因为忍痛而浸出的细汗,可她这一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弯,嘴角弯弯,脸色竟也因为这一点笑容而恢复了淡淡的血色,看上去像是艳色的红梅上压了一团白雪,红白相间,娇艳中又透着一股清冷。
宇文晔看着她,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深。
而商如意也抬头看向他,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这么做,是让沿途的百姓,尤其是东都城内的百姓都知道
,这一场仗,你大获全胜。」
「……」
「刚刚夺下兴洛仓,立了这么大功劳的功臣,若皇帝陛下真的要问罪与你,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不仅百官,百姓也会为你说话的,否则,朝廷就会失掉民心。」
说到这里,她又一细想,顿时有些担忧的道:「但这,算不算是——」
她的话没说完,也是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而宇文晔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简单的道:「算。」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的确,宇文晔这一次的举动,算得上挟功恃勇,逼迫皇帝就范,但想来,这也是他们眼前唯一的路,否则,全无一点准备的回东都,他们就真成砧板上的肉了。
她轻声道:「我明白了,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宇文晔道:「我们要做的是等,而你——你就是安分一些,把伤养好!」
他又看了一眼她的脸,笑过之后,她的脸上有了一丝活泛的神气,人也精神多了,可即便这样,他还深深记得,之前抱着昏迷不醒的她来到此处,血流了一路,当他放下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冷得像块冰,整个人苍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那一刻,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寒冷,和恐惧。
他不敢想象,这个与他只是交易的妻子,若真的就这么离开,那这场封天的冰雪,会不会在他的生命里,永远不会停。
但幸好,那支贯穿她肩膀的箭,并没有伤到要害。
拔出箭头,缝合,上药,包扎,她总算恢复了平静的呼吸,甚至在之后两天再换药的时候,也能明显的看到伤口开始结痂——只是没想到,她这一醒来就开始瞎折腾,刚刚那一刻,也几乎吓得他心跳停止。
听见他这么说,商如意讪讪的一笑。
她自嘲似得道:「没想到,终究还是挨了一箭。」
这话一出,宇文晔的脸色又是一沉。
商如意立刻心里叫苦,她原本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却没想到这话一说出来,立刻就让她想到了之前花子郢那一箭射出的时候,她想要挡在宇文晔的面前,而那个时候,宇文晔就说过,晚点要跟她算账……….
完了!
这个时候,商如意恨不得整个人都钻回被子里。
即便钻不回被子里,她也深深的低着头,几乎将脸埋在胸口,可宇文晔一伸手,直接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冷冷的看着她道:「怎么,怕我跟你算账?」
「……」
「你能因为一张图就单枪匹马的跑到洛口渡来,又敢孤身一人进入兴洛仓,还跟那个萧元邃去逛库房,这么大的胆子,还怕我跟你算账?」
商如意的心一跳,睁大眼睛看着他。
而宇文晔越说越生气,脸色也愈发阴沉,甚至捏着她下巴的手也在不断用力,道:「你知不知道兴洛仓里都是些什么人?萧元邃管得住他们吗?万一那个卢勇对你——你以为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只中一箭就能离开?!」
商如意的喉咙微微一梗,哑声道:「他,那个卢勇,他要对我做什么?」
宇文晔的眼睛忽的有些发红,道:「那天晚上,他曾经想进你的房!」
「什么!?」
「是住在你旁边那个——看来,也就是那天那一箭示威的人,是他,拦住了那个卢勇。」
「……」
「若没有他,你知道你进兴洛仓的结果是什么!」
商如意只觉得冷汗直冒。
她当然知道自己置身于兴洛仓城,周围都是王岗寨的人,就算有萧元邃和花子郢
这种正人君子在,她也不是绝对的安全,更何况,一开始,她就知道那个卢勇不是个东西,但也没想到,他那么不是个东西。
幸好有花子郢在。
可想着想着,她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回过神来,目光尖锐的看向了宇文晔:「你早就进兴洛仓了,是不是?」
「……」
「你一直躲在粮仓里,我们进去你都知道,为什么你不出来见我?你明知道,明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而且,我一个人在这个地方,周围都是那些王岗军,我有多害怕!」
宇文晔冷冷道:「那又如何?」
「什么?」
「我就是要让你害怕!」
一听这话,商如意立刻也怒了,奋力的想要起身,可肩膀上的伤却让她无法动弹,她只能抬起头来,怒目瞪视着宇文晔:「什么意思啊你?」
宇文晔也站起身来,俯视着她气得发白的脸,一字一字道:「因为你,欠教训!」
说完这句话,宇文晔转身,拂袖而去。
而商如意一个人留在帐篷里,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自己为了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来到洛口渡,几经生死,陷落兴洛仓,但哪怕那么危险,那么害怕的时候,还在为他着想,可他,他竟然说自己欠教训!就因为他觉得自己欠教训,就一直不与自己相见,让自己白白担心!
混蛋!
商如意气得抓起床上的枕头就要往外丢,可一挥手,肩膀上又是一阵剧痛,她呻吟一声,痛得险些昏厥过去。
而这时,帐门被人掀开了。
抬头一看,却是穆先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一看到滚落在地上的枕头,又看到商如意趴在床边,又气又痛的样子,他似乎也明白过来什么,一言不发的捡起枕头拍了拍,小心的放回到床边。
然后轻声道:「少夫人……少夫人也不要生气。」
商如意根本连话都不想说。
眼下,她恨不得再咬宇文晔一口,把他的肩膀咬穿了最好!
眼看她气成这样,穆先又想了想,才轻声道:「少夫人也不要跟公子置气。他,他中途知道你来了黄土岭,而且被那伙人抓进了兴洛仓,直接就要往兴洛仓里冲,结果——从崖壁上跌了下去。」.
冷青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