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巧姐家出来,沈茉儿和沈绍元拎着麻袋抱着竹席先回去找了刘二叔,把东西都放在驴车上,请刘二叔帮着照看后,他们就又去了供销社。
诚然,他们只有钱没有票,不过供销社总归有些东西是不用票就能买到的。
而且,就算不买,瞧瞧也新鲜不是。
供销社挺大,临街六间房,一水儿的玻璃窗,被周围灰突突的小平房一衬托,显得还挺气派。
外墙上用黄铅油写着一行大大的标语:发展经济,保障供给,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沈茉儿对在墙上写标语这事儿已经司空见惯,她家隔壁大队部墙上就写着“永远跟党走,为人民服务”,她对那一排雪亮的玻璃窗更感兴趣,盯着看了好几眼,决定回头家里的新房也要按上这样的玻璃窗。
供销社里商品琳琅满目,沈茉儿一路看去,看到个新奇的东西,略想一想,就能扒拉着原主的记忆明白这是什么了。
前面还好,都是日常吃用的,新鲜,眼馋,但也不至于就垂涎得不行,直到走到靠里面的柜台,看见传说中的“三大件”——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沈茉儿就走不动道儿了。
沈茉儿倒是有一个玉石底座的圭表,那玉石料子极好,制作也非常精巧,原是她很喜欢的一个物件,可用料再好,也是看时间的,跟这手表一比,就只能算是个华而不实的玩意儿了。
手表直接戴手上,能随时随地掌握时间,多方便!
还有自行车,大队长周满仓就有一辆,两脚一蹬,跑得比驴车还快,是周满仓平时往来公社的大利器,别说沈茉儿了,整个杨柳大队的社员都羡慕。
至于缝纫机,脚踩一踩就能轻松缝制衣裳,多稀奇多巧妙!
沈茉儿眼热不已,奈何囊中羞涩,只能望而兴叹。
“哎!”
沈茉儿差点以为是自己叹气叹出了声儿,回头一看,对上亲爹同样渴望却无奈的眼神。
也是,要换了还在大凉,要大凉还没起兵祸,她爹不论看上什么,也就是跟皇伯父哭求一番的事。
现在嘛,就得像门外标语上写的一样,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了。
“等咱们有钱了,什么三大件三小件的,都买!”沈茉儿安慰亲爹道。
站在橱柜后头的售货员大姐顿时笑了:“小同志有志气。”
沈茉儿也笑:“用革命和生产的新胜利迎接七十年代嘛,咱们肯定能越过越好,都买上自行车!”
“好好好,大家都能买自行车,那日子该多快活。”售货员大姐被她逗乐了,招招手,让沈茉儿走近些,小声说,“我这里有瑕疵品的暖水瓶你要不要?就是外壳有点瑕疵,内胆没问题,不影响使用。”
沈茉儿眼睛一亮,购买暖水瓶是要工业票的,但瑕疵品不需要票,这种好东西一般都是供销社内部消化,还没上货架就被人买完了,基本就是买到等于赚到。
“要,当然要!”沈茉儿笑眯眯,“家里正缺暖水瓶呢,前几天着凉,夜里想喝口热水都喝不着。大姐,你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呐!”
售货员大姐原本也是瞧着小姑娘挺有意思,正好还多一个瑕疵品暖水瓶,就顺口问问。现在听她这么说,顿时觉得这个暖水瓶真是卖对了,以后人小姑娘夜里就能喝上热水了不是?
付了六块五毛钱,得到一个全新的、只是铁皮外壳上有一点轻微凹陷的暖水瓶。
沈茉儿非常满意,再次跟售货员大姐道了谢。随后他们又去副食品柜台买了一包盐和一把不要票的水果糖。逛也逛过了,东西也买了,正准备走人,却听见布料柜台方向起了争执。
“不可能,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今天你这里有瑕疵布卖!你是不是藏着掖着想卖给关系户?!既然是供销社的商品,那就是每个人都有购买的权利,你把东西拿出来!”
“哪里来的泼妇,你胡说八道什么?想买布你就拿布票来,没有布票,你还想硬抢怎么的?!”
“我呸!这里不是人民的供销社吗,怎么,你偷偷藏着瑕疵布是想搞私下交易呢?!你这是为人民服务,还是为少数人服务呢?!”
“你个臭丫头,你是故意找茬来了是吧,你你你,你等着,看我不扇死你!”
沈茉儿一走过去,刚好就看到售货员从柜台另一边趴出了大半个身体,伸手就要去扇站在柜台前面的年轻姑娘,哪知道那姑娘非常老道,反而一把揪住她的头发——
啪啪,先给了售货员两巴掌。
现场围观的人都愣住了,大家纷纷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沈茉儿甚至听见旁边一位中年大叔倒抽了口气。
售货员大概也没想到那姑娘竟然敢先下手打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哇地一声尖叫,挥舞着双手就开始反击,那姑娘毫不示弱,也是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挥舞双手撕挠对方。
“嘶,这姑娘哪来的啊,这么勇,居然敢在供销社里跟售货员打架。”中年大叔忍不住嘀咕。
供销社售货员呐,响当当的“八大员”呢,平时大家过来买东西都得跟人赔笑脸,人还爱理不理的呢,更别说这还在人家的地盘上,这姑娘要不是胆子特别大,那就是少根筋了。
“嗨,你不知道吧,这是松树大队的柳继红,哦,不对,人最近改名了,现在叫柳吟霜。这闺女原先挺老实的,年初上山采菌子摔了一跤,大概是摔坏了脑袋,从医院回来就不对了,成天作天作地的。就前几天,听说因为她娘给她弟弟吃鸡蛋没给她吃,就在家跟她娘打了一架呢。”旁边一位大妈说。
“原来就是她啊!”
不少人都露出了恍然的神情。
供销社这边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这么打下去,很快其他柜台的售货员就跑过来拉架了,供销社的领导也匆匆赶了过来。
打架的两人被拉开,供销社的领导还没说话,柳吟霜就嚷嚷上了:“钱主任,你就说你们昨天是不是来了一批瑕疵布,内部申购后是不是还剩了三匹,是不是两匹藏青一批米白?这些布是不是今天应该拿出来卖的?”
钱主任:“……”
他倒是想说没有,可对方就跟盘过他们库房似的,说得分毫不差,这让他还怎么说?
其他人原本也觉得柳吟霜是在胡搅蛮缠,现在听她说得这么有鼻子有眼的,不禁信了七八分。
其实瑕疵布这种东西,本身量不多,又不用票,所以历来潜规则也是供销社内部消化,有多的柜台售货员的七亲八眷就悄悄分了。
道理大家都懂,平时也没人会为这种事找供销社的茬,可现在不是有人抻头了么。有些脑子灵光的,就挤在人群里帮腔:“钱主任,到底有没有瑕疵布啊,这姑娘说得明明白白的,听着不像是假的?”
钱主任顿时有些被架住了,不能说没有,明显人家打听得很清楚,可直接说有也不行,那小袁就理亏了,相当于他们供销社也理亏了。
不过,能当领导的都是聪明人,钱主任略一沉吟,说:“确实是进了三匹瑕疵布,东西不多,所以我们内部还在商量怎么售卖,也因此,按照工作纪律,小袁同志才没有贸然把布拿出来。不过,既然大家买布的热情这么高,我现场表个态,小袁,你现在就把布拿出来售卖吧,不一定大家都能买到,先到先得。”
柳吟霜听钱主任这么说,马上蹬鼻子上脸,一拍货柜台面:“对,赶紧把布拿出来!”
小袁售货员不服气:“凭什么卖啊,她还打人呢!”
钱主任脸色微沉:“顾客有异议,你可以好好解释,动辄打架,咱们这供销社还开得下去吗?”
见领导发火了,小袁售货员没敢再吭声,摔摔打打地从货柜里抱出一匹藏青的布料,布料一头颜色染得不太均匀,估计就是瑕疵的地方了。不过,这一点瑕疵在物资紧缺的当下,根本没人会在意,且这种布料还不需要布票,细算起来,其实比普通的布料还划算。
围观的人一个个眼睛都亮了,嘴角都不由自主地高高翘起。
“我要一匹,不要这个颜色,要米白的!”
柳吟霜又说话了,并且,相当的振聋发聩。
小袁售货员:“……”
其他人:“……”
多大脸啊,总共就三匹布,你一开口就要一匹!
钱主任嘴角微抽,不过还是温和地解释:“这位同志,布料有限,为公平起见,每人不能超过十尺。”
柳吟霜撇撇嘴:“十尺就十尺吧,一身衣服都做不下来,啧。行吧,我要米白的,不要这灰突突的藏青。”她还嫌弃上了。
小袁售货员已经出离愤怒了,只是碍于领导就站在这里,实在不好发作,只能忍着怒气又抱出一匹米白色的布,飞快量了十尺,剪刀一剪,呲呲裁撕下来丢给柳吟霜。
柳吟霜付了钱,把十尺布一卷,扭头就走。
其他人下意识地就给她让了一条道儿出来,等她离开柜台了,就马上一拥而上围到了柜台前。
“我要十尺藏青的。”
“我要米白的,也十尺。”
“我我我,我也有要!”
柳吟霜仰首阔步,自言自语:“你们这些人可算是沾了我的光了,哼,人民的供销社不为人民,还想搞些蝇营狗苟的,总有一天给你举报了!”
就站在一旁的钱主任:“……”
他倒不知道这位就是近来很出名的松树大队的柳吟霜,不过也看得出来,这位女同志跟常人不太一样。不管哪个时代,这种动辄不是打架就是举报的,确实都不好惹。
所以钱主任虽然听见了,也当没听见,并没有吭声。
柳吟霜迈着骄傲的步伐往外走,不经意一抬眼,突然就跟人群中的沈茉儿对上了视线。
她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盯着沈茉儿看了一会儿,眼神从茫然、疑惑,很快转为惊恐:“啊啊啊,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沈茉儿看着她,困惑地眨了眨眼。
柳吟霜表情愈发惊恐:“你你你,你死了的,你明明死了的,啊啊啊,鬼啊——”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门而出,飞快地跑成了一个黑点。
沈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