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禅室中的气氛犹如一块巨石落入宁静的湖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有人惊,有人喜。
徐夫人满脸担忧地看向徐望泞,而安国公夫人则眸中闪过一丝喜色。
徐望泞上前来到徐夫人身侧,轻声安抚:“娘亲,我自有分寸。”然后对安国公夫人说:“陆夫人,退婚可以,但绝不是以您说的那种办法。既然两家缘分散尽,不如和平解除婚约,庚帖归还,聘书作废,日后互不打扰。”
“只要陆夫人答应,从今日起我与陆廷轩便再无瓜葛。”
徐夫人默叹一声,心头发酸,为徐望泞感到心疼和委屈,好好的姻缘就这样被毁了。
而安国公夫人听了徐望泞的要求,脸上的喜色愈发明显。见目的达成,她也不执着于形式上的区别,无论是安国公府退婚也好,还是两家和平解除婚约也罢,总归事情得到解决。
起初她还担心,如果徐家死活不肯接受退婚,拖上数月,岂不是耽误了她儿子的锦绣前程。
这下可好,徐望泞应了下来,省的她多费口舌。
“甚好,甚好。”安国公夫人喜笑颜开,赶忙应下。
“我稍后就派人将你的庚帖送至徐府,聘礼便不用归还了。”
言毕,安国公夫人借口还有事,一刻不停地离开禅室,生怕徐望泞反悔。
出了这档子事,徐夫人也没心思同空寂住持寒暄,拉着徐望泞便欲下山回府。
山道宽阔,两旁竹林跟随微风轻轻摇晃,发出悦耳的声响。
徐夫人无心赏景,心中叹了又叹。她抬眼看向身侧的徐望泞,微红的眼眶、毫无血色的嘴唇、空洞的瞳孔,无一不牵动着她的心。
徐夫人觉得,自己的胸口好似被人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曾几何时,她的宁宁受过这般委屈。
然而安慰的话还未出口,徐望泞像是有所感应,抢先说道:“娘亲,我没事的。”
“婚事没了就没了,我也不是非陆廷轩不可,只是......只是难免有些......”
她不知该如何描述,若她现在告诉母亲,她对陆廷轩只剩恨意,恐怕母亲也不会相信的。
而徐夫人听了这话,越发觉得徐望泞深陷悲伤之中。毕竟当初定下婚事后,两人的相处她都看在眼里,如今婚约以这种方式解除,谁能做到不伤心呢?
她的女儿肯定也是难过的,眼下在她面前强撑罢了。
徐夫人拉着徐望泞的手开导:“宁宁,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是他们没眼光、没福气,天底下的好儿郎多了去了,这棵树不行咱们就换一棵,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过段时日,娘亲为你好好物色,任你挑选。对了,听说你表哥在江陵任职表现优异,上面打算调他入京任职,他自小读书好、品行好,身边定有不少合适的人选。等你表哥来了,娘亲替你去问问。”
对于徐夫人所说的表哥徐望泞略有印象,她记得小时候这位表哥曾来徐府小住过一段时间,但之后便一直没有联系。
更何况她的婚事早已成为赌约中的筹码,容不得她选择。
她摇摇头,“再说吧。”然后挽着徐夫人的胳膊,轻声叹:“如果女儿能一直陪在娘亲身边就好了......”
“傻丫头。”徐夫人笑应,心里却莫名沉沉的。
-
走到山脚下,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待路过热闹的集市时,徐望泞借口想去逛逛,便让车夫靠边放她下来。
徐夫人不放心她,叮嘱妙春好好照顾徐望泞,切莫走散。她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于人流之中后,这才吩咐车夫朝府邸驶去。
徐望泞跟着人流走,满脑子都在想该如何支开妙春。她去见裴俭的事不宜让妙春知道。
忽然灵光乍现,她看向前头排着长队的人群,问道:“妙春,他们在做什么,为何都聚在那里?”
妙春顺着手指的方向投去目光,随后笑道:“回小姐,这是近来新开的糕点铺子,听说老板是从西域来的,做的都是当地特色小吃,且售价不贵,很多人被吸引而来,尝个新鲜。”
见徐望泞好奇,妙春提议:“小姐要尝尝吗?”
但瞧那铺子门口排队的人众多,少说也要等一刻钟,如若她去排队,回来后小姐不见了的话......故而妙春有些犹豫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
徐望泞见状忙说没事,“铺子的斜对面刚好有座茶楼,我在二楼包间等你,你且放心去买就是。”
得了保证,妙春点头承应,将小姐送进包间后快步离去。
前脚妙春刚走,后脚徐望泞便从茶楼的后门出来。她先是左右看了一圈,确定没人注意到她后,才往青石巷走。
她记得穿过青石巷,然后往左拐进入烟雨巷,之后一直走便能瞧见那座清冷的宅院。
她眼观前方,走得缓慢,每一步似有千斤重。
曾经她坚信赌约之后,她与裴俭再无瓜葛,可到头来她还是主动回到裴俭布下的樊笼。
命运有时候竟是这般无奈。
不知不觉间,裴宅已到,徐望泞停下脚步,看着那紧闭的大门,想起袖中裴俭给她的钥匙,迟疑是在外头等等,还是直接开门进去。
正当她思索时,门却自己敞开。
熟悉的身影猛然闯入眼帘,吓的徐望泞不禁倒退两步。
“宁宁,你来了。”
裴俭身穿黛蓝色常服,白玉腰封紧扣腰身,长发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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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整个人褪去狠厉,看上去好似哪个高门世家的矜贵公子。
徐望泞有些愣神,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直到裴俭再度开口,她才倏地转醒。
“进来说。”裴俭侧过身子,让出一条路。
她顿了顿,抬腿跨过门槛,沉重的木门缓缓阖上,将外界的一切全都隔绝在外。这一跨,她宛若一只被锁链牵住的雀鸟,怎么飞也飞不出眼前的方寸之地,只能失望地回到笼中。
此刻,裴俭虽面容冷峻,但内心却如繁花盛开,灼热的视线寸步不离。
今日是赌约的最后一日。
他早早起床洗漱,换上特意挑选的新衣,然后便一直在门口候着,只等她来。
他知道,她一定会来的。
遂在听见门口传来动静的刹那,他迫不及待地开门迎接。
然而徐望泞被这炽热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十指交错,不自觉地用力收紧,以至于指尖逐渐泛白。
“裴俭......”
“嗯,我在。”
裴俭款步靠近,宽大的手掌轻而易举地将那只芊芊细手包裹,指尖恢复红润。
男人就这般含笑而望,唇边笑意越发深邃,丝毫没有要提赌约的意图。
可终究得有人挑明这心照不宣的结果。
徐望泞深吸一口气,随后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眸底死寂般平静。
她抽走被握住的手,嫣唇轻启:“我答应嫁给你,作为交换,你信守承诺放了我父兄。”
“裴俭,你赢了,你的目的达到了。”
闻言,裴俭只觉得心跳的厉害,呼吸顿感急促。什么输赢不输赢的,都抵不过她那句答应嫁给他。
那六个字是他此生听过的最美妙的话,这一刻亦是他此生最幸福的时刻。
他的宁宁,只属于他的宁宁。
裴俭难得情绪外露明显,声音更是因激动而罕见地有些颤抖,承诺道:“明日,明日你父兄便可平安归家。”
“宁宁,我心悦你。我发誓,此生绝不负你。从今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会对你好的。”
徐望泞漠然,任由裴俭抱紧她,内心早已一片荒芜。曾经她以为会与陆廷轩共度余生,可到头来漂亮的誓言敌不过利益诱惑,她的满腔真心被踩碎践踏。
陆廷轩能如此,裴俭亦会如此。
也许等他玩腻了,他也会像陆廷轩一样狠心将她抛弃。
徐望泞抬头望向天空,原是艳阳高照的好天竟渐渐变得沉暗,头顶乌云聚拢。
忽地,一颗水珠落在面颊。
她轻轻抹去,没成想越抹越多,连绵的、细密的,分不清楚,一股脑儿地全都没入黛蓝色衣袍。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