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雾等谢归澜吃完饭,就跟他一起走,反正都已经这么晚了,他决定送谢归澜回家,谢归澜租的房子跟岑家是顺路的。
岑雾一开始跟谢归澜并排走,但谢归澜脸色越来越冷,他就抿了抿嘴巴,走到谢归澜后面,跟着谢归澜的影子。
谢归澜顿了下,似乎忍无可忍,转过头说:“少爷,你跟着我干什么?”
又叫他少爷了。
岑雾从受气包变成了少爷,他快步追上谢归澜,磕巴说:“我…我送你回家,等你到…到家我就走了,司机在路口等我。”
谢归澜:“……”
谢归澜深暗的眉眼沉下来,有种压不住的烦躁,换成以前,凭他今晚对岑雾的态度,足够岑雾真的让人弄死他。
但现在赶都赶不走。
谢归澜身高腿长,走得很快,岑雾有点跟不上,伸手拉了下他的手腕。
谢归澜:“……”
不但赶不走,还动手动脚。
岑雾眨了眨眼,清冷的夜色好像都沦为眼前这个人的背景,他就这么跟谢归澜对峙,谢归澜薄唇抿得越来越冷。
他就这么跟谢归澜拉着走,等走到污水横流的巷子口,才放开谢归澜的手腕。
淮京一中旁边都是学区房,租金很贵,谢归澜只能租巷子另一边的那片老楼。
大部分都是低矮交错的门脸房,就算有几栋楼,也都是那种墙体破损,被打了红色拆字,摇摇欲坠的破旧楼房。
电线杆上的牛皮癣广告层层叠叠,烟味呛鼻,晚上天黑以后经过巷子,还有男男女女浓妆艳抹,在招揽生意。
肮脏又混乱。
岑雾想陪谢归澜回家,但他按道理不应该知道谢归澜住在什么地方。
谢归澜大概也不想让他跟着去。
就连宋令薇都不知道谢归澜租了房。
谢父倒是知道,谢归澜是他的儿子,他不可能允许谢归澜脱离他的掌控,他给了宋令薇治病的资格,给了谢归澜上学的权利,谢归澜就应该对他感恩戴德,言听计从。
但偏偏谢归澜跟他作对,忘恩负义,狼子野心,跟他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他容不下这种同类,但他又欣赏这种人,所以对谢归澜的感情总是很复杂。
“我…我走了。”岑雾攥着书包带,跟谢归澜摆了摆手。
谢归澜眼神疏冷,什么都没说,就扭头走进了漆黑的巷子。
岑雾:“……”
生气了。
岑雾拿起了手机。
巷子漆黑没有灯光,只有头顶的月光勉强照亮脚下的路,影子被拉得昏暗漫长。
一分钟后。
谢归澜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下,在狭窄深巷中映亮了他冰冷的侧脸。
谢归澜垂下眼,那个顶着我想要大叫猫猫头表情包的人给他发来了消息。
【转账请查收。】
【晚上要给我写检讨,写不好你就完蛋了。迎头痛击.jpg】
岑雾给他发了个猫猫抡拳的表情包,拳头打出了残影。
谢归澜:“……”
谢归澜漠然收起了手机。
岑雾心里犯嘀咕,谢归澜应该真的会帮他写吧,他又担心,又觉得谢归澜不会害他的,就这么忐忑地睡了一晚。
还好第二天一到学校,他就看到有写好的检讨放在他桌上,整整三千字。
但谢归澜人不在,岑雾抬起头,看到谢归澜的桌子,就顿时一愣。
!!!
昨晚放学后学委发了上次的周考卷子,谢归澜又提前走了,所以没带走。
他明明帮谢归澜收到了桌洞里,现在却被人揉皱撕碎,乱七八糟地扔在桌上。
谢归澜学习很用功,除了打工赚钱,基本就在做题,睡眠被压榨到所剩无几,这么努力,只是想摆脱谢家,换来一点点尊严而已。
岑雾垮着小脸,他扒拉过那些卷子碎片,放到自己桌洞里,就先去交检讨。
教导主任倒没骂他,但果然让他读检讨,岑雾嗯嗯答应下来,就买了卷透明胶带回教室。
他想趁谢归澜没来,给他把卷子拼好,但撕得很碎,还皱巴巴的,找都找半天,还好谢归澜上午前两节课都没来。
终于抬起头时,他揉了下酸痛的脖子。
岑雾不打算放过这个人了,他早晚抓到这个崽种,他想了下,给岑骁发了条消息。
【哥,你能帮我个忙吗。】
-
转眼就到了大课间,孟良平过来喊他们下楼做检讨,“都别磨蹭!”
路望抱着岑雾的手臂,他紧张地说:“怎么办,我好想尿尿啊。”
当众检讨本来就很丢人了,何况今天检讨之前还有个颁奖表彰,是上学期的另一个竞赛,谢归澜拿了全国一等奖。
还有个女生拿了三等奖,包括其他项目,全省奖项被淮京一中包揽了将近一半。
证书跟奖杯刚刚寄过来,校长决定全校表彰,让谢归澜他们上台领奖。
相比之下,他们就是显眼包。
谢归澜到教室时,岑雾他们已经去了操场,他将书包放下,就打算去领奖,一伸手却在桌洞里摸到了东西。
谢归澜本来就冰冷的脸色越发冷到结霜,他以为又是谁乱扔的垃圾,但拿出来以后,却发现是几张拼好的卷子。
被粗暴撕烂的卷子,又被人一点一点拼好了,每个字都对得很整齐。
分数缺了一块儿,对方好像实在找不到了,就从自己卷子上撕了一点纸下来拼好,然后认认真真拿红笔重新给他描了个分数。
“……”
谢归澜将卷子收起来,就往楼下走。
教导主任急得抻长了脖子,谢归澜是一等奖,按道理他应该第一个上台,结果谢归澜一直不来,只能从三等奖开始颁。
现在颁奖都要结束了,他还没看到人影,谢归澜的电话也打不通。
抬起头终于见到人,教导主任就像见到了活祖宗,赶紧推着他上台。
岑雾他们十几个人,还有这段时间被抓逃课的,加起来三十多个人,都在旁边等谢归澜拿完奖,就上去读检讨。
谢归澜跟岑雾擦肩而过,岑雾拿着那份检讨,朝他摇了摇。
今天又是个阴天,但还没开始下雨。
这种灰蒙蒙的天色下,岑雾的肤色几乎白到发光,很细腻如瓷的白,唇色又很薄红,带着股浑然天成的冷艳。
但他眼睫纤长浓密,太卷翘了,让谢归澜莫名想到一种鸟,好像叫长尾山雀,雪白又蓬松的身体,翅膀尖带着一抹黑色。
“小谢,”教导主任忍不住了,他顶着个光头,跟那些偷偷给谢归澜喊加油的女生一起,挡住嘴小声说,“快去啊,等什么呢。”
谢归澜迈开长腿,上台领奖。
颁奖结束后,终于轮到了检讨环节,逃课的学生是先上去检讨的,十几个人稀稀拉拉上去读完,就轮到了昨晚去网吧的。
人太多了,教导主任没让他们把三千字都读完,只要能表达出自己的忏悔就行。
张元洲一个人上台了三次,他拿了竞赛并列三等奖,又逃过课。
等他第三次上去读检讨的时候,教导主任的脸都绿了,台下一片笑声,张元洲抬起手示意大家都安静,“知道大家很期待我的演讲,但强哥还在呢,给强哥点儿面子。”
岑雾:“……”
这何尝不是一种社恐。
社交恐怖分子。
他站在电影节颁奖现场,都没这么从容,下了台眼前一黑又一黑的。
张元洲还没下来,他后背就已经被冷汗湿透了,等了太久,小腿肚也是僵硬的。
他想稍微抬起来活动下,结果一阵酸痛,牵连得心脏都开始痉挛,砰砰地跳,震得鼓膜生疼。
张元洲终于读完了,他弯腰鞠了一大躬,就往台下走,操场一片起哄的吁声。
岑雾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抬起腿走上去的,他睫毛上湿蒙蒙的,摸了好几次,才勉强握住话筒,手控制不住地抖。
他张开嘴,嗓子颤得厉害,以为自己发出声音了,但是没有。
岑雾沉默了一分钟都没能开口,台下开始议论纷纷,他还是最后一个读检讨的,都在等他读完赶紧做操然后回教室。
淮京一中建校面积超过四十万平方米,有着整个淮京最大的操场,岑雾抬起头,底下乌泱泱的人头数都数不清。
他嘴唇苍白起来,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呼吸都开始滞涩了,艰难地开口,“我我…我是高…高二三班的……”
他也不是每句话都结巴,而且穿书到现在,接触的都是原主的熟人,就算发现他不对劲,有原主恶名在外,也没人敢说什么。
但现在结巴到他自己都难以忽略。
全校这么多师生,又不是每个人都领教过这个少爷发起疯来多吓人,台下有人没憋住,几乎岑雾一开口对方就笑喷了。
“他怎么回事啊,话都说不利索,不是岑家的什么二少爷吗,就这?”
“你你你不要再说他了,怎怎怎么这么坏啊,他他他再结巴怎么办?”
“哈哈哈哈哈笑死老子。”
岑雾脸上毫无血色,睫毛颤得厉害,呼吸都在发抖,他不敢抬头,怕台下都是嘲笑他的脸,眼圈也一点点红起来,喉咙很酸胀。
教导主任催促他,“念啊,别耽误做操。”
“我……”岑雾摇摇欲坠,他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但说了几个字,台下都没反应,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话筒没有声音了。
这个话筒是从台下接了根线过来的,岑雾拍了几下,没反应,又按了几下开关,也没反应,他就抬起头往台下看过去。
谢归澜他们领完奖还要合照,正好挡住了那个插座,看不到什么情况。
教导主任皱起眉,他也走过去拿起岑雾的话筒拍了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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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啊,怎么突然坏了,但底下的学生越来越不满,他只能赶紧跟谢归澜招手,“谢归澜,你的话筒拿过来一下。”
谢归澜手上还有个没接线的独立话筒,他走过来递给岑雾,岑雾低着头,也没看他,从他手里接过去,小声说了个谢谢。
他脸上火辣辣的,台下的嗤笑让他难堪到抬不起头,谢归澜这么讨厌他,估计也在笑话他,岑雾泛红的眼圈突然又潮湿了一点,他眨了几下眼睛,就想继续读检讨。
但没想到才磕磕绊绊地开口,就发现这个话筒也没声音。
“都要上课了,今天这操还做不做啊。”
“对啊,怎么回事,有完没完。”
底下学生们终于开始抱怨。
教导主任也不能把人都扣在这儿,反正只剩岑雾没读完,而且岑雾是初犯,他只好摆了摆手,跟岑雾说:“算了,你下去吧。”
岑雾一下子差点软倒,浑身紧绷的力道都懈开了,他脚下发软,将话筒递给教导主任,就往台下走,他低着头从谢归澜他们旁边经过,直接回了教室。
“好了,”负责拍照的老师终于比了个手势,“拍完了,挺好。”
谢归澜他们也散开,已经开始做操了,现在不方便过去,老师让他们也直接回教室。
教导主任还在琢磨那个话筒,谢归澜突然朝他走了过来,朝他伸手,教导主任懵了下,将话筒递给他。
然后就见谢归澜冷白修长的指骨间攥着两个电池,当他面安了回去。
再一拍,话筒好了。
教导主任:“……”
“刚才领奖,我太紧张,”谢归澜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不小心抠掉了。”
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你手劲儿还挺大的。”
谢归澜没再开口,漆黑幽邃的桃花眼格外冷漠,教导主任抬起头,盯着他那双眼睛,总感觉他在说。
老登,你爱信不信。
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擦了擦额头冷汗,学校对谢归澜这个学生很为难,谢归澜成绩相当好,不出意外就是明年的省状元预备役,学校很重视。
但谢归澜又很忙,很多事情老师也无能为力,何况谢归澜根本不在乎他们的重视。
他们帮不了谢归澜什么,只能平常说话时尽量小心一点,别影响他的情绪。
他不知道谢归澜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换个学生他会直接问,但面对谢归澜,总是慎之又慎,最后也没问出口。
“算了,”教导主任无奈摆手,“你也走吧。”
“谢谢老师。”谢归澜垂下眼,很礼貌地点了下头,就转身离开。
教导主任转过头看他,然后就见谢归澜经过插座时,把另一个话筒被拔掉的插头也重新给插了上去。
教导主任:“……”
崽种。
谢归澜到教室时,岑雾已经趴到了座位上,似乎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岑雾伸手在桌洞里掏了掏,掏出盒饼干,还有盒牛奶。
岑雾没起来,也没转头,直接将手绕到身后,把饼干放到他桌上,什么都没说,也没跟之前一样,趴在椅背上等他吃。
岑雾一整天都没再抬过头,上课的时候会撑起来听一下,下课铃一响就又继续趴着,路望在旁边晃了晃他,岑雾也没反应。
他中午没去食堂吃饭,路望问要不要给他带,岑雾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路望趴在岑雾背上,有些无措地转过头去看谢归澜,谢归澜薄唇抿了下,低下头继续做卷子,仍然很冷淡的一张脸。
他不知道岑雾是出于喜欢他,还是想怎么样,所以才对他好,总之不管是什么,他都不需要,也不想接受。
课间操就当他还给岑雾的,他不想欠任何人,他对宋令薇也许都没那么关心。
更何况对岑雾。
他身上被马鞭抽出来的伤都还没好,脖颈上仍然青紫一片,怎么可能在乎岑雾的死活。
谢归澜眉眼冷躁,又做了半套题。
岑雾觉得谢归澜今天怎么总是在晃,他是趴着,但他并没有睡,听到谢归澜在后面起身接水,这人以前一上午都不喝一口水。
不吃不喝,不知道怎么长这么高的。
谢归澜还起身走到他们这排最前面,去给小组长交作业,小组长差点被吓死。
等谢归澜走了,他一脸恍惚地问旁边的人,“刚才是谢归澜在跟我说话?”
旁边的人嫌弃地翻了他个白眼。
谢归澜不愿意跟班里同学接触,又坐在最后一排,且没有同桌,每次都是从后门独来独往,作业也放在桌上。
课代表想收就收,不想收他也不交了,好像什么都无所谓。
岑雾趴着,将额头抵在校服袖子上,那双小山雀一样的眼睛湿润红肿,他从臂弯底下偷偷看谢归澜在他旁边走来走去。
但一次也没抬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