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打脸
    “妙极!”

    张院使搁下笔。

    他双眼又从上至下地扫视一遍这个方子,啧啧称赞道:“每一方药的剂量都正好,这平衡掌握得妙极!”

    “竹茄花毒作用于肝脏,郁金、枳壳、香附、柴胡能保住肝脏,可同时升胃火太旺,剂量一大只怕有危险。而龙胆草等便可清火祛瘀,只是又过于寒凉。加入辛夷、苍术又可与之平衡……”

    他抬起头看向江眠,苍老却仍然清亮的眸子激动地看向江眠,忍不住同她探讨:“我若是把芒硝、玄明粉取掉,会怎样?”

    江眠也饶有兴致地和他讨论:“这剂方子虽然几方面使力平衡,但药效过猛,芒硝和玄明粉主泻,可以在解毒后把剩余的药性排出体外。”

    “若是不加这两剂药,药性太烈就会伤身体了。”

    “好!好!”张院使认同地点头,正要再开口,却被打断。

    一旁的元璟在张院使为江眠诊治的时候一直安静地候着,此时终于忍不住,沉声道:“张院使,请快些为阿眠解毒。”

    张院使猛然回过神,连忙向端王殿下赔罪,起身道:“臣这就去使人熬药。”

    张院使走到门口,对外面的人轻声吩咐几句。

    江眠刚对着元璟安抚地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那人叫了一声“院使”。

    然后听见张院使沉下声音道:“你今日当值,怎得现在才来!王医正,屋里有贵人来看诊,你既来了,便先进去看顾一下。我去看着他们为贵人熬药。”

    只听得门外应了一声“是”,然后门帘被挑起,王医正踱着他那令人眼熟的方步慢慢迈步进来。

    他一眼看到屋子里的江眠。

    而他和一旁站着的端王隔着一道屏风,他没有注意到屋里的第二个人。

    王医正皱起了眉:“是你这个小女娃儿。你怎么来了太医院?你不是自己医术很高吗,还需要别人为你诊治?”

    他嘴边噙了抹讥嘲,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找回那天的面子,又道:“你来太医院求医,没有想过会见到我吗?”

    他边走边说,此时正好绕过屏风,端王殿下的身影一下子撞入眼帘。

    他卡了一下,脚下踱的方步也突兀地停下了。

    江眠没有说话。

    元璟面色冷厉地替她把话接下去:“哦?见到你又怎样?”

    王医正愣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忙向端王殿下行礼。

    “殿下赎罪。臣不知殿下在此,无礼之处请殿下宽恕。”

    他知道端王虽然办事严谨公正,但一向对下人臣子并不苛刻,所以只以为端王会马上让他起来。

    没想到端王一声不吭,让他把礼行全了。人都在地上跪实了,也没听到一声“起”字。

    然后听到端王威严冷漠的声音:“怎么,本王不在此,你便可以随意无礼了?”

    王医正连忙辩解:“殿下,臣绝无此意。在下不知道这位姑娘和殿下的关系,否则绝不会如此无礼。”

    说着,他抬眼瞥了江眠一眼。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女娃儿和端王是这样的关系,又深夜被端王带来太医院。

    否则他绝不会当着端王的面如此说话。

    那一眼的含义如此明显。

    江眠还没有说什么。

    元璟忍不住了。

    他怒喝一声:“放肆!”

    “这位是江姑娘,我大晟朝镇国大将军家的长女,方才助我抓捕贪墨案的嫌犯时受了伤。怎么,还当不得太医院的诊治吗?”

    王医正闻言大惊。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女娃儿是京中贵女,还是大晟最有权势的大将军家的女儿。

    这样的女子怎会去行医?怎会在半夜到刑部去彻夜为一个犯人治疗?

    他回想自己对她的种种无礼之处,不由得浑身冒出冷汗。

    别说端王殿下,便是江大将军,这种大人物随便一句话,自己一个小小医正的前途便可毁于一旦。

    他敢如此对江眠说话,实在是一向欺软怕硬惯了,又以为江眠是个没有背景靠山的小医女。

    就连刚才误会端王殿下和这个女娃儿的关系时,他都没有这么后悔。他只以为随随便便一个女子罢了,即便是端王殿下有几分喜欢也未必有多上心。

    他连忙向江眠赔罪。

    端王殿下没有叫起,他还维持着跪地的姿势,向着江眠躬身行礼:“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江姑娘身份尊贵,得罪了江姑娘,还望姑娘宽宏大量,不要与在下计较。”

    江眠没想到被一个老者跪了。虽然王医正跪的不是她,而是端王,可是现在他转身面对着江眠跪着,她一时间很有些不自在。

    元璟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替她解围地道:“罢了。江姑娘一向人美心善。你且起来,去帮江姑娘看看她的药熬好了没有。”

    王医正连忙应“是”,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起身恭敬地退出去了。

    他出去没一会儿,张院使就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端着托盘的小厮,托盘上盛着还冒着热烟的刚熬好的药。

    王医正低垂着脑袋,缀在最后面进了屋子。

    张院使示意小厮把药呈给江眠,道:“姑娘,这药是我亲眼看着他们抓药熬制的,绝对按照你给的方子。你快些服下吧。”

    江眠道了声谢,抬手拿起木碗。

    她中毒也有一会儿了,毒性让她体力消耗地极快,双手也使不上什么力气。

    才刚喝了一口,手臂发软,她连忙把碗搁回一旁的案几上。

    这一动作太大,刚刚还没咽下的一口药汁呛住嗓子,她掩口咳了起来。

    元璟不由自主地两步上来。

    他弯下身来,眉毛皱成了一团,伸手拿过一旁的药碗道:“别急。先把嘴里的咽下去。”

    江眠点点头,微微偏过头去,又咳了几声。

    待她缓过来,不再咳了,元璟凑过去,把碗举到江眠唇边,“来,这么喝。别再呛着了。”

    江眠的毒性有点儿上头了,脑子昏昏沉沉的,手也开始发软,没顾上多想,就着元璟的手开始吞咽。

    柔软的唇贴上碗沿,离扣在碗上骨节分明的大手近在咫尺。

    元璟全神贯注,小心地随着江眠喝药的动作掌握着倾斜的角度,随着江眠吞咽的动作也不由自出的咽了一下。白皙的脖颈上喉结上下一动。

    两人的距离近到呼吸能吹动彼此的额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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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眠晕晕乎乎,而元璟一心想让江眠顺利地把药咽下去,全神贯注到几乎心无旁骛。

    一旁的张院使抬头飞速的瞥了一眼,心中忍不住诧异。

    而身后的王医正把头埋得更低了。

    “哒”的一声。

    元璟把空碗放回案几,他扶着有些无力的江眠躺回到床上,亟亟地问:“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江眠有些好笑:“哪有见效这么快的?放心吧,喝了解药就没事儿了。”

    站在几步开外的张院使也道:“殿下放心。这药方极为精妙,服下药后姑娘的毒便可解了。再休息一晚,明日就无事了。”

    元璟没看到活蹦乱跳的江眠,心中就始终无法安定下来。

    不过江眠都这么说了,他只能顺从地点点头。

    张院使又道:“殿下,夜已快深了。姑娘就在太医院歇下就好,有我们照顾,不会有碍的。殿下也快些回去休息吧。”

    元璟哪里放心的下。

    他摇摇头:“不急。我先不回去。”

    江眠看了看屋中燃烧的蜡烛,距离他们进来太医院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现在只怕快要到午夜了。

    江眠道:“殿下,你回去休息吧。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这里这么多人,她自然不会直接喊他的名字,所以喊他殿下。

    元璟不愿意离开,只是江眠开口坚持让他走,他只能点点头,嘱咐道:“好好休息。我把我的人留在这里,守在门外,有任何事情就找他。”

    张院使实在没忍住抬头,诧异地看了二人一眼。

    他在劝元璟回去被拒绝后就不再说话了,王爷的决定自然不是他能置喙的。

    只是在端王拒绝后,江姑娘又再开口,让张院使很是诧异。

    而让他更加惊异的是,江姑娘一开口,王爷竟然就从了。哪怕他上一刻才说出“不回去”的指令。

    而他身后,王医正的脑袋都低到快埋到胸口去了。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一声都不敢吭。

    元璟站起身,对张院使道:“太医院还有房间吧,随便拾掇一间,我今晚也在这里凑活一晚。”

    江眠一听,转过头来,“咦?你不是说房间随便拾掇一下是不能住人的吗?”

    这还是自己刚刚穿越回来,到王府的时候他说的。

    元璟脸色一僵,“这,这是无奈之举。现在宫中落钥了,不便出宫,只能在太医院勉强住一晚了。”

    江眠“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张院使躬身应“是”,也没多嘴说什么。

    他当然不会说宫中落钥是真的,只是这落钥的范围没有把太医院包含在内啊。

    再说端王殿下想出入宫,难道还有人敢拦不成?

    再再说,端王殿下要住在宫里,自然多的是锦被软榻的屋子去住,何必在太医院凑活一晚上。

    心里面再多的“再说”,张院使只是恭敬地应是,然后出去吩咐人收拾好。端王殿下虽说“随便拾掇一下”,可他们自然不可能随便,自然是要好好收拾一番的。

    折腾了一整晚,江眠终于能够休息了。

    阴差阳错地,她来了太医院一趟。她没有想到,这一趟太医院,改变了之后许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