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选择
时至午膳,檐上积雪未化,铺了厚厚的一层。天空阴沉得厉害,云层堆叠,隐隐有了些落雪的势头。
范新允站在停尸房门口,翻来覆去的将手中的账本看了许多遍。
上头明明白白记录些平州私盐买卖的账目,大大小小的每一笔记账,最终汇聚成了庞大的钱财收支。
范新允翻到最后,手指按在右下的角落里,那里血迹斑斑,红色血迹之下有个模糊的印章,依稀能够看得出上头的“木”字。
再仔细瞧,却又不像个“木”字。
他脑海中下意识闪过个“李”字,可只凭账本,没有证据的话,也不可妄下定论。
“大人?”衙役在旁边出声,将他飘远而又混乱的思绪拉了回来,“瞧着天要下雪了,大人先回房罢,属下已经让人去寻方才进您房间的那人了。”
范新允点头,他刚想转身离开,却又停下了步子,稍稍停顿后,毫不犹豫地进了停尸房。
房间内,摆着三具尸首,皆是用白布盖着。
范新允掀开白布,微微俯身观察着李怀仁的尸体,此刻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僵化,皮肤都已经发灰。
范新允一具接着一具地瞧过去,可尸体身上除了喉咙处那道一击毙命的伤口外,再无其他外伤。
他重新站起身,垂眸盯着尸体看了许久,而后道:“杨武,立马去将仵作寻来,”话音才落,范新允又瞬间改了口,强调,“不要刑部的仵作,你跑一趟松山县,请刘老头来。”
一听要去请松山县的刘老头,杨武瞬间严肃起来,他双手抱拳,应声退下。
与此同时,太师府。
袁太师才回府不久,宫里便递了消息出来,赵桓已经下令,让范新允与李子衡同查李府灭门案。
可左等右等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他心中觉得有些怪异,在房间来回踱步。
不多时,书房外传来脚步声,匆忙而又凌乱,最后停在了门口。
紧接着,敲门声响起,袁黎生推门而入,神色凝重,他压着嗓音,道:“父亲,范新允回刑部后,并没有将行之放出来,反而去了停尸房,还让人去松山县请了仵作来。”
“仵作?”袁太师沉吟,敏锐感觉到他们可能忽略了什么东西,“可知道范新允从宫里出来后遇上了什么事?”
袁黎生皱眉,将探子的话回想了一遍,补充道:“他刚回刑部,底下人就给了他一个小册子,不知道是何物。”
袁太师没有说话,他站在原地,才抬头,视线就落在了旁边金丝楠木桌上摆着的精致砚台上,他两步并做一步冲过去,手按着砚台。
只听得“咔哒”两声响后,椅子后的博古架缓缓打开,露出里头的东西来,他从上到下的扫过里头的书卷,视线凝在了最侧边的那卷书上。
袁黎生站在他背后,看不清袁太师的神色,询问道:“父亲,可是有什么不妥?”
那日刺客入府,袁黎生已经检查了这个暗格,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只见袁太师抬手,“哗啦”一声抽出了其中一本册子,他翻来第一页,上头记录着的东西,明显是个账簿。
袁太师手指在纸上轻轻摩挲着,几息之间发现了不对劲,他将账簿快速往后头翻页,连续翻过十多页后,一片空白映入眼帘。
“呵,好一招偷梁换柱,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耍本太师!”袁太师将账簿“啪”的一声丢在桌上,神色瞬间变得阴沉可怖。
袁黎生走上前,拿起账簿翻了翻,他深深吐出口气,立马跪了下去:“父亲,都是儿子的错,没有检查仔细,请父亲责罚!”
“起来罢,“袁太师摆摆手,“不过一本账簿而已,再说,就算是带走了又如何?账簿上可没有咱们袁家的任何信息。”
袁太师在朝堂游走多年,自然会对这些事情留有后招。
李家每月从平州送来的账簿,他在誊抄之后便烧毁了,而且,每本账簿的最后一页落款处,他用的是李家的印章。
至于李家偷偷藏在府中的账簿,在对李家动手当日,袁太师便让人烧了个彻底。
如今就算账簿捅到赵桓跟前,除非被李子衡拖下水,否则,袁家定然会安然无恙。
也最多只是受赵桓一段时间的冷落。
不过,那有如何,他压根不在乎赵桓的那点恩宠。
“给月儿递信,让她去趟刑部大牢,将李家灭门和账簿的事情都带进去,如何选择,就看我这女婿了。”
袁太师将桌上的账本随手丢到了脚边的炉子里,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
袁嘉月看着从娘家递过来的信,一颗心沉了又沉,她将信捏在手中,眼底闪过痛楚,最后也只好将信件丢入了炉子,静静地看着它烧成了灰烬。
“大郎君慢些跑!别摔着二娘子了!”
“我才不会摔呢!阿兄你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
几道人声接连响起来,由远及近,紧接着,两道小小的身影就从外头跑了进来。
“阿娘!我们来啦!”扎着两个双丫髻的小丫头冲过来,扑进了袁嘉月的怀里。
身后,穿着锦袍的半高少年抬手行礼:“阿娘。”
袁家月看着眼前的一双儿女,神色自然,嘴边又带上了往常里慈爱的笑意:“天儿冷,别老是出府去,当心着凉。”
“我知道了,阿娘,”少年顿了顿,继续问道,“阿娘,我阿爹何时能归家,学堂里的那些人天天说咱们李家……是,是真的吗?”
“我也想阿爹了,我都好久没有见过他了!”袁家月怀中的小丫头听不懂兄长的话,只听得出兄长与她一样,都很想爹爹。
袁嘉月朝着少年招招手,待他走进,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用管别人怎么说,你只要知道,他是你阿爹,永远。”
等两个孩子被下人带回院中,袁嘉月才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李语娴。
李语娴面色平静,眼睛却是红红的,有些肿,不知在外头站了多久。
“娴儿,怎么不进来?”袁嘉月起身走到门口,牵着人进了屋子,又给她倒了热茶,递过去,“怎么不在院中好好休息?”
李语娴摇摇头,垂眸看着眼前的热茶,闷声道:“嫂嫂,阿兄没事,对不对?”
“娴儿……”
“爹娘不在了,舅舅也不在了,姐姐被落在深宫,我不想也没了阿兄。”李语娴声音哽咽,没了往日里嚣张跋扈的模样。
她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要如此狠心,将他们李家置于死地。
“会好的,”袁嘉月说道,她的手落在李语娴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我待会儿要去刑部,你可有什么话要带给你哥哥?”
李语娴摇摇头,又说道:“方才淑妃娘娘身边的云飘来说,姐姐临盆在即,心中害怕,圣上特地准许我入宫陪她,嫂嫂我……”
听见这话,袁嘉月叹了口气,她没有放开手,认真叮嘱:“娴儿,李家出事的消息绝对不能让淑妃娘娘知道,否则,伤了皇嗣,咱们李家才是真正要完了。”
“我明白的,嫂嫂。”
——
午膳后,又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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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小雪,细碎得如同是棉絮,洋洋洒洒地打着转。
袁嘉月探监的消息传到范新允耳边时,他正跟在刘老头身边,观察尸体。
听见这消息,范新允立马一口回绝,等衙役走到门口,他又忽然出声,改了主意:“等等,杨武,你来。”
范新允对他耳语一番,这才放下心,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尸体上。
另一边,杨武带着袁嘉月去了刑部大牢,沿着幽深的通道一路往里走,烛火微暗,地板潮湿。
越往里走,越是让人感觉阴冷,深处的刑房里偶尔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最终两人停在一处牢房前,袁嘉月看着背对着牢房门,微微仰头盯着天窗看的李子衡,眼泪瞬间就下去了。
她匆匆跑过去,隔着牢房轻声唤道:“行之?”
李子衡浑身一震,没回头,只听见“哗啦”几声响动,铁链锁被人打开,而后杨武的声音响起,“李夫人,只有一盏茶的时间,您抓点紧儿。”
“我知道,多谢了。”
“行之,你没事罢?”袁嘉月走进牢房,将吃食一样一样摆出来,没看李子衡,“你总说在里头过得好,不肯见我,可……你怎么骗我啊?”
李子衡入狱已经一月有余,袁嘉月此前来见他都被拒绝了,如今猛然瞧见他成了这番模样,到底也是忍不住心疼。
片刻后,李子衡终于有了反应,他起身走过去,想抬手摸摸妻子的脑袋,却又反应过来自己手凉,最终也没落下。
袁嘉月及时抬头,伸手,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他的手,破涕为笑:“你的手好凉。”
“是吗?”李子衡扯出抹笑来,他还想说什么,却发觉袁嘉月竟然是一身素白衣裙,头戴白花,没有任何的珠钗首饰。
他一愣,心中瞬间感觉不妙:“你……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袁嘉月再也忍不住,撇过头不看他,整个人笼罩在沉痛之中,狠心道:“平州老家……出事了。”
“全族上下八十余人,皆死于非命,”袁嘉月声音哽咽,强忍着泪水将一切都说了,“此刻,爹娘与舅父的尸体就在刑部,行之……”
李子衡脑子嗡嗡作响,不敢相信,他握着袁嘉月的手忍不住颤动起来,牢房阴冷,可到底比不过他沉入谷底的心。
恍惚间,李子衡听见了他颤抖不已的嗓音,艰难干涩:“如何,死的?”
“枯木入喉,一击毙命。“
李子衡木着张脸,半晌没有反应,袁嘉月怕他憋着会伤了身子,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她趴在李子衡怀里,痛哭不已:“行之,若是难过便哭出来,别为难自己。”
半晌,李子衡终于有了反应,他抬手摸了摸袁嘉月的脑袋,终是闭了眼睛,几秒后,又睁开。
他开口,语气中带了了然,又夹着些冰冷:“我没事,如今你来,除了这事,可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袁嘉月抬头,眼底犹豫不决,她摸了摸袖口中自己准备好的亲笔信,最终还是摇摇头:“行之,照儿和亭欢很想你。”
“你再等等,我会求父亲救你的。”
……
袁嘉月的身影消失在通道拐角,牢房恢复沉寂,李子衡如行尸走肉一般,僵硬着身体坐下。
他再次仰头看向天窗,唇边挂上笑容,夫妻多年,他太了解袁嘉月了。
方才对方的犹豫,让他几乎在瞬间就猜到了是什么事情。
也正是袁嘉月的犹豫不决,让李子衡知道,在太师府和自己之间,袁嘉月最终还是选择了他。
而他,也已经有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