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认罪
元则礼循着声音抬眼望去,神色瞬间柔和下来,等着她走近。
赵瑾棠罩着淡蓝色的绣花薄绒氅,领口处沿下围了柔软的雪狐毛,整个人裹得严实,朝着墙下的几人走去。
“见过小王爷。”赵瑾棠屈膝福身,嗓音温软。
沈宴颔首,视线从她头顶掠过,与她对视,“元二娘子不必多礼。”
赵瑾棠才转向元则礼,笑道,“阿兄不是说要明早才能回府吗?这是忙完了?”
元则礼走到赵瑾棠身边,伸手替她将落在头顶的雪花轻轻拨落,说:“已经忙完了,这是刚从布行回来?”
“是,”赵瑾棠微微探身元则礼身后瞧,奇怪道,“阿兄今日怎么走了巷子,若是走大路,你我二人应当是能遇上。”
元则礼笑笑,不回话。
他还在想沈宴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从元家的墙头上下来的。
趁着元则礼走神的空隙,赵瑾棠抬眸瞅了眼沈宴。
只见他满脸无辜的耸耸肩,眼中流露出些许的无奈。
赤羽在旁边,扛着把梯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气氛逐渐怪异,甚至可以说已经变得僵硬起来。
看样子,是翻墙时不小心撞上了抄近道回府的元则礼。
就在这时,旁边的高墙上传来几声“喵喵喵”的叫声,众人抬头看去,恰好瞧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从墙头尺玉儿一跃而下,朝着众人跑来。
赤羽脑子转得飞快,欣喜道:“郎君,是您养的小狸奴!”
只见尺玉儿朝着沈宴蹬腿一跳,成功窝在了他怀里,极其自然地找了个位置,眯了眼睛,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赵瑾棠顺势笑道:“原来是小王爷养的吗?好几日了,我还以为是个没主的小狸奴,便让人留下了,还请王爷勿怪。”
“是本王没看好它,方才听说它在这儿,本王便想着碰碰运气,”沈宴接了话,顺带回答了元则礼方才的疑问,“这狸奴精得很,不愿护卫碰,本王只好亲自请了,没想到这一来二去,惹了元大人误会。”
这话说得真真的,不似作假。
元则礼心中存疑,但总归没有再多问,他稍稍一顿,这才道,“王爷既已寻到了猫,那若是无事,下官便先行一步了。”
“元大人请便。”沈宴抱着猫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赵瑾棠与元则礼并肩而行,身影消失在巷子口。
赤羽见他半天没动,忍不住小声道:“郎君,咱们该回府了。”
“走罢,”沈宴转身,也打算抄近道回府,雪地上留下一串不深不浅的脚印,没有多远,赤羽又听见自家郎君开了口,语气颇为遗憾。
“早知今日,当初不习武,也该学学飞檐走壁的本事。”
赤羽偷偷摸摸地瞅了他一眼,心中暗道,郎君真该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点数。
与此同时,范新允并未直接进宫,他带着账簿连玉章去了刑部大牢,打算提审李子衡。
冰冷潮湿的牢房里,光线阴暗,就算是点着烛火,也没有多大作用。
范新允行至牢房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李子衡就那样坐着,背靠着牢房门,身旁摆着一块从里衣上扯下来的白布,不太规整,上头是鲜血不知写了什么内容。
“哗啦”的声响落下,范新允抬脚走到他身边,视线最先被那块白布吸引,最上头写着“认罪书”三个字。
范新允微怔,道:“李大人,这是何意?”
“小范大人出身书香门第,又饱读诗书多年,难道还看不懂字吗?”
范新允听见这话,并未恼怒,也未有动作,只安静等着下文。
随后便听李子衡继续道:“劳烦小范大人替我呈于圣上,若圣上得空……罢了。”
话说一半,李子衡又改了注意,不再多言。
范新允俯身拿起白布,上头乃李子衡亲写,是关于李家命案以及私盐贩卖的认罪书。
他抬头,只见李子衡的背影,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亦没有多说一句。
范新允拿好认罪书,放入袖口:“李大人,你……”
“不必多问,我要说的事情全在这上面了,”李子衡开口,似是叹息一般,“只求圣上能看在我为他鞠躬尽瘁多年的份上,饶恕我的亲眷。”
“如此,我便死而无憾。”
范新允瞧着李子衡的模样,心中知晓不会再问出什么了,他摇摇头,离开了大牢。
……
东西很快便都被送到了赵桓跟前。
看着账簿上的那一笔笔记录,赵桓呼吸渐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连同拿着认罪书的手都青筋暴起。
范新允站在下首,微微躬身,说:“圣上,李大人还有句话要臣代为转达。”
随即,他跪拜在地,转述了李子衡的话:“求圣上能看在微臣为您鞠躬尽瘁多年的份上,饶恕微臣的亲眷,如此,微臣便死而无憾。”
“范爱卿,你确定他说的是为朕,而不是为大邺?”
“臣之所言,皆是李大人亲口所说。”
好,好啊。
好一个鞠躬尽瘁多年。
赵桓神色忽地冷下来,不愧是他看中的人,如此关头,竟还敢与他讲这种话。
良久的冷寂后,赵桓的声音再次响起:“李子衡写下认罪书之前,可有见过什么人?”
“回圣上,李大人在狱中多日,唯有府上夫人来过。”
李子衡的夫人,不就是太师府的二娘子,袁嘉月吗?
难不成,他是留了什么东西给袁嘉月,否则又怎么会如此干净利落的慷慨赴死。
见赵桓没有说话,范新允稍稍斟酌之后,补充道:“圣上,微臣离开大牢之前,李大人……似乎想见圣上一面,只是不知后来为何改了主意。”
赵桓对于此事并没有表态,他撑着额角,抬手轻扬,“朕知道了,范爱卿先退下罢。”
“微臣告退。”
整个大殿又恢复了沉寂,紫金吉兽炉里的香袅袅不断,清香扑鼻。
赵桓却觉得头越发疼,他沉沉吐出口气,阖着双目往后靠去。
旁边,方常立马把拂尘别进腰带,走到后头替他轻轻按摩起来。
片刻后,头疼稍有缓解,赵桓道:“方常,去准备准备,朕要去一趟刑部大牢。”
“是,圣人。”
……
戌时三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寒风肆虐,冗长的宫道显得寂静而萧条。
车轮压过石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在夜色之中尤为明显。
半个时辰后,赵桓下了撵车,没有惊动其他任何人,悄然去了刑部大牢。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牢房外,随即又是铁链的“哗啦”声。
李子衡未动半分,他盘腿坐在草席上,闭着眼睛道:“小范大人怎的又来了,我说了,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交代清楚了,你直接呈于圣上便好。”
“行之,”赵桓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李子衡浑身微僵,又听他继续道,“朕竟不知,你背着朕做了如此大事。”
“看来,当真是朕小看你的本事了。”
李子衡回头,瞧见了赵桓。
许是为了不惹人注目,赵桓穿着墨色衣衫,连外头罩着的大氅都是黑色的,他长身玉立,目光沉静,带着几分威压,站在牢房中央。
“罪臣李子衡,见过圣上,”李子衡抬手俯身跪拜,额头贴着地面,一字一句道,“圣上万安。”
“行之,朕与你相识多年,你便是如此回报朕的?”
赵桓冷眼瞧着跪拜在地的李子衡,狠狠将手中的认罪书砸向他,漠然道:“好一个字字泣血的认罪书!”
“圣上,罪臣甘愿赴死,只求圣上能放过臣的妻儿亲眷,”李子衡始终匍匐在地,心中的决定未动摇半分。
“是臣财迷心窍,坏了规矩,这才使李家遭人毒害,如今,臣只求能保下李家仅存的血脉,求圣上开恩!”
赵桓笑起来,带着几分讥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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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之,你见我便是要说这些吗?朕且问你,可还有别的?”
“罪臣已无话可说。”李子衡叩首,缓缓从胸口处摸出一块寒玉青龙佩,“此物,该归还于圣上了。”
赵桓失望至极,他几乎是被气笑了。
视线凝在寒玉青龙佩上,忽地想起了三年前,送走赵瑾棠的那个雨夜。
那一夜,李子衡就随行在殿门外。
赵桓怎么也没料到,一条养在身边多年的狗儿,本以为能够忠心耿耿,在自己身边一辈子。
此刻才发现,原来无论是喂了他多少肉,给了他多少好,还不及半路被人哄着吃了块美人肉实在。
可如此暴利的私盐贩卖,李家的胃口是有多大才能全部吞下?
若是说袁家没有参与其中,他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而李子衡居然能够为了袁家全身而退将所有罪责都认下,如今,竟然连青龙佩都拿出来了。
这不是威胁是什么?
可当初若不是阿妩开口求情,袁家又如何能留到现在?
这一切,不是自己太过仁慈,又是因为什么?
想不到自己的一次心软仁爱,换了如今的结果。
还当真是好笑。
“行之,你这是在威胁朕?”
“罪臣不敢,罪臣只想亲眷能有一线生机。”
——
元府,正堂。
吃过晚膳后,赵瑾棠欲起身告退:“阿兄,若无事,我便先回房了。”
元则礼的视线扫过赵瑾棠,落在那张熟悉可又似乎又陌生的面容上,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回应。
“阿兄?”赵瑾棠歪头,眼底闪过疑惑,再次出声唤道。
须臾后,元则礼抬手轻轻一摆,将她身边跟着的两人打发了:“我与窈窈有话要说,退下罢。”
翠微应声,带着丹桂退出了正堂。
赵瑾棠侧首,看向元则礼。
目光触及他紧绷着的下颚,知晓沈宴说的话,并未能让他十足十的相信。
随后便听元则礼说道:“你随我来。”
赵瑾棠跟在他身后,心中暗叹。
今日的确是没料到元则礼会提前回府,又恰好遇上了翻墙离开的沈宴。
已至日暮,又时逢深冬,天气越发寒冷,书房内烧着炉火,兄妹俩各自坐在罗汉榻两侧,中间摆着四方檀木桌案。
元则礼将手边的翠玉围棋罐子递了过去,温声道:“阿兄与你已经许久没有下过棋了,来一局罢?”
“那便请阿兄赐教。”赵瑾棠莞尔,手执黑子,认真与元则礼对弈。
一局终落,输赢已见分晓。
元则礼摇摇头,叹了口气:“没想到窈窈如今棋艺如此了得,想来是背着阿兄偷偷练了罢?”
“那是自然,我可是有个棋艺天下第一的好师父呢!”
赵瑾棠下棋入了迷,一时间未有反应,直接脱口而出道。
“窈窈这话,倒是让阿兄想亲自瞧瞧这位好师父了。”
闻言,赵瑾棠微怔,惊觉自己失言,她下意识看向围棋罐子,眼前蓦地浮现出一道人影来,朗目疏眉,唇角挂着浅淡的笑。
那是赵珩,她的四哥,也是大邺众人口中的逆王。
恍然间,赵瑾棠似乎听见了赵珩的声音,散漫却又如同润玉,清凌凌的。
“小六过来,四哥教你,不就是下棋么,又有何难?”
“别的不敢说,这下棋,我道是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
“窈窈?怎么了?”元则礼出声拉回了赵瑾棠乱飞的思绪。
她轻叹口气,眼底划过沉痛,最终也只是有些遗憾道:“那阿兄说迟了,我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想来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元则礼见她有些不对劲,本还想问些什么,却听赵瑾棠开口询问:“阿兄方才不是说有话要与我说吗?”
元则礼将手中的白子放回围棋罐子,道:“窈窈,你与阿兄说实话,沈小王爷与你关系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