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长夜难明
    恰逢新春,上岐皇帝喜欢热闹,外加近些时日气色康健(颇有回光返照之兆),便着太子在御庭大操大办。

    声势之浩大,以至宋弋清所到之处,皆是手捧红帛的宫女内侍,树影斑驳间也张灯结彩,还未至夜幕,便已然是红灯弦乐景象,满宫喧嚣。

    宋弋清今日也被师父唠叨着换了一身带红的夹袄,说是图一喜庆,讨个吉利。

    就连书祈珒,平日里大多只着天蓝色布料的人,都被书寻央着哄着,沾了点红帛。

    她本就生得白如凝脂美玉,平日着装素来喜青色,多了几分清冷谪仙的脱沉之姿,跟寡淡而不失韵味的水墨一般,如今更是稠丽如寇丹糜画,更具魅惑人心的摄魂感。

    书寻这些时日被皇帝差遣来磋磨去,那本精神矍铄的面容,已然可见疲态:“皇城今日热闹,你就好好在外游玩,也不必回来了,找间客栈等着我们就是。”

    宋弋清霎时乍见喜色,竟觉得还有这种好事儿:“真的?”

    她在这皇宫闷头闷脑月余,早已如同那樊笼之中的囚鸟,被折了翅,处处受约束,怎都不自在,想不到今日,师父竟会应允她在外留宿。

    “今日一过,就是新春,九州之内,邪灵作祟之处多不胜数,总不该一直耽搁在这儿的,也该向上岐皇帝辞行了。”

    皇城之内,有十万禁军,外加上岐一些精通道法的修者,这些人都乐意为皇帝驱使。

    一听将要辞行,宋弋清乐不思蜀,吟吟笑意挂脸,娇美生气,灵动生姿。

    那岂不是,戚沢也能早日离开这儿了?

    “呐。”书寻递过来一小包红封,眉飞眼笑得慈爱祥和。

    宋弋清也上道儿,忙心领神会,举手作揖状,拜了三下,虔诚又恭顺。

    “新年伊始,恭祝师父体侯益健,青山依旧,万事顺遂,祥云添花,罄无不宜,受天百禄,择日飞升。”

    这些话宋弋清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冒出来了,哄得书寻更是满布细纹的脸堆笑,心甘情愿送出银钱。

    得了书寻的,宋弋清自然又明目张胆朝书祈珒摊手要:“师兄,你也是,新春大吉,心想事成,欣然自——”

    “行了,再不走宫门落钥后就只能翻墙了。”

    也就平日有事相求时,宋弋清才唤书祈珒一声师兄,不然以宋弋清的脾性,对书祈珒都是直呼其名的。

    尊崇虽有,但不多。

    书祈珒冷凛着眉眼,情绪不咸不淡,掏给了宋弋清一个鼓鼓的红封,瞧着不像是银钱,倒像是什么柔软之物。

    书析伝倒是乐意双手奉上,也笑脸相迎:“万事顺遂。”

    宋弋清是几人中最小的,季春朔日才是她十八岁生辰,自然能得三人偏爱。

    拿了好处,宋弋清自然是免不了一番祝词的,忙在书析伝耳边侃侃一箩筐,书析伝也不嫌她絮叨。

    书寻自然也不会少了书祈珒和书析伝,

    临分别前,书析伝又偷偷给宋弋清塞了一个绣着长春花的荷包,依着掂在手中份量,估摸着怎么也有十几两银子。

    巨款?!

    “不用的,我才拿了——”

    “皇城内事事都要花销挥霍,我和师叔他们不知何时才能出来,你就耐着性子等着,也别……”苛待了自己。

    “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

    人刚转身,书析伝又忙扯住宋弋清的袖口,递过搭在自己臂弯中的大氅。

    宋弋清恍然,忙接过。

    目送人步伐轻盈的出了宫门,还朝他挥手,书析伝也忙挥手告别。

    皇宫设宴,各宫忙得焦头烂额,但守卫宫门的侍卫却乐得清闲,不时勾肩搭背攀谈闲聊,松散得全然无半分当值的戒备。

    戚沢在皇宫多年,摸索出了一条能出皇宫的道儿,只要趁守卫不注意,就有机会能出宫门,就是过程不雅些,钻洞。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去参加筵席。

    宫廷御宴盛况空前绝后,筵席上的珍馐美馔如流水一般,奇珍异宝、和璧隋珠的礼品琳琅满目,夺人眼球,钟鼓之声和美人轻舞更是鼎沸,香粉四溢得比垂涎的食物还扑鼻。

    美人,美酒,美景,本该令人意乱迷情,可戚沢对此并没太多波澜,不仅不置一眼,面色冷然如冰,更是面对高台之上的衮龙衣袍男子,渐生恨戾。

    书析伝说得对,放不下又如何?那些人是天子、是太子、是皇子公主,人生而不同命,即便他骨子里流淌着那个男人的血,但也无济于事。

    他时常觉得,比起他那个处处遭人诟病侮辱出身的母亲,高坐之上,那受万人簇拥的皇帝,更为卑劣。

    他甚至不想当那人的儿子,觉得那人的血在他体内流淌,都是污浊恶心。

    一番觥筹交错后,戚沢也察觉戚若风肆无忌惮的目光。

    他的手指经书析伝恢复后,握筷端杯都与以往无异,没丝毫痛觉。

    等下得快些溜了,不然被戚若风逮到,怕是会多生事端。

    他的席面儿在最末端,只需眨眼功夫,就能消失于人前,还神不知鬼不觉。

    相较于御庭空前绝后的袅袅婷婷,别处清寂得滴水可闻,寒风瑟瑟入骨,如是恶鬼呼啸。

    戚沢手捏着碎玉雕琢而成的手链,步伐急遽又欣喜,恨不得须臾间逃离这宫门内,而至宋弋清身旁。

    她在等他,这么冷的天气,他慢一分,宋弋清就多受一分冻。

    “跑这么快?是准备去哪儿啊?”

    一道嗓音突兀的传入戚沢耳内,很熟悉,虽含着笑,却让人闻之胆寒。

    眨眼的功夫,黯淡天光下窜出来十几人,威风傲视,为首的自是戚若风。

    戚沢庆幸,他没什么包袱,只有这孑然一身,不然若是被戚若风知晓他要偷溜出皇宫,只怕不会放过书析伝他们。

    他本以为今日这大喜的日子,戚若风是绝不会注意到他的,他也能幸免于难,可他错了。

    戚若风今日穿得格外繁奢,玉冠华服尽显靡气之风,都快赶上皇帝和太子了。

    “今日的东西,你好像忘了给我吧?而且……”

    裹住手掌的布衣被戚若风扯开,露出里头完整的五指,骨节分明,毫发无损,全然无半分被斩断的痕迹,惹得一众人为之哗然诧异。

    戚若风奸笑得狰狞:“真是奇了,倘若我没记错,你这只手原本还只剩下三根,右脚应该也只有三根,居然又新长出来了?”

    拊掌中尽是嘲讽与恶意。

    “当真是厉害,攀附上了那女人,居然连斩断的骨肉都能再生出来,还真是小瞧了他们。”

    戚沢冷眸一一扫过,心中顿生恶念,却也隐忍下,只想着快些摆脱这群人。

    “今日的东西,我给,连带着前几日的,都可再拿去。”

    戚若风见戚沢面上无恨无抗拒,察觉异样,眉心紧锁,心生狐疑:“今日怎么这般知趣?倒不像是你了。难不成,是他们给你施了什么可再生的法术,还能让你免遭疼痛?”

    片刻思忖后,也不见戚沢透露半分。

    “那些个道士,还真是碍事,不过也没多久了。”

    再过几日,整个天下都是他兄长的,届时,他想如何,那便如何。

    不过区区几个会点末流法术的道士,还愁收拾不了他们?

    戚沢睇向戚若风,暗夜隐蔽之下,他只觉那张脸可怖,似乎又憋着什么坏,让他隐隐不安。

    “与他们无关,是我求他们帮我的,他们最近也识时务了,没再去招惹你。”

    戚若风不免:“无关?想来是正想招儿对付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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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说,她已经和五皇兄达成协议——”

    “她没有!”

    “她当真没有,我同她已经闹翻了,以后我的事,与她再无关系,她不会再管了,我的手指也是求书析伝帮我治的。”

    “她和戚凌宸绝无半点干系。”

    可戚沢不懂,一个人越是紧张什么,便越是在乎,戚若风亦是不信的,心中早已有了慌乱神色。

    “还愣着做甚,还不快剁了他的手,给我将他的所有指头、一根、一根、狠狠的、剁、下。”

    戚沢没反抗,任由几人将他推倒在湿冷地面,欺压在他身,将他的脸碾入泥泞中,阴眸冷肃无光,只有逆来顺受的平静。

    随他们也好,他只需留着一口气足矣,他就能走到宋弋清身旁,从此如她所说,天高海阔,无论何处,皆是自在光阴。

    冷光四溢的匕首锋利的切割下他根根拇指,他却宛若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由着血液淌出,散发出浓郁血腥。

    他只要想起她那张脸,就不会痛,反倒是心之神往。

    快些,再快些割断他的手……

    下手的几位太监窥见戚沢那双阴森瘆人的血眸,一时脊骨寒颤,抖了抖身形:“殿下,这人莫不是疯了,都这样了也不吱声一声儿。”

    十指连心,却不见地上男子哀嚎哼鸣,就像是被剥去魂魄的傀儡,致使戚若风也失了几分兴致。

    一抹邪狞自男子脸上突显,似玩味的鬼魅:“他们既能让你血肉再生,我就能让你筋骨尽断,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他们厉害,还是我厉害。”

    察觉人意图,戚沢岑寂灰白的眸子霎时外泄惊恐,恓惶得只摇头哼声:“不……”

    伺候了戚若风这么久,那些奴才自然能揣摩人心。

    倏然间,熟悉的疼痛自浑身各处传来,天地间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他欲挣扎,只有被割断的血指在地上抠刮,他欲求饶,却只有无尽的哀鸣。

    在那紧锣密鼓的拳脚之下,骨肉如烂泥,尽碎得再无知觉。

    戚若风又怎会不懂戚沢呼之欲出的求饶,他仰头大笑,只觉得心中畅快至极。

    “能肉白骨,想来也能医死人吧?”

    “就算你死了,再把你救活不就行了?”

    “不……要,求……”

    戚沢满眼怯懦与祈求,妄图让戚若风留他一条性命,抬着血淋淋的手,想要攥上戚若风的衣摆,却被戚若风的脚别开,白靴踩跺在鲜血如注的手上,血染透了腕骨处的细链。

    至此,那双血瞳中,只余下暗恨凶残。

    戚若风到底没杀了他,一群人泄了两刻的愤,便大摇大摆的挥袖离去。

    只是他浑身各处骨裂,一条身子如枯枝烂叶般破败不堪,每动一下,胸腔中就满是血液的腥臭,热流直往唇口外涌出。

    他凭着仅存的余力,撑着手臂往某一方位爬去,可他费劲全力,喘息不止,也只艰难挪行了几尺,但体内的血如滔涛潮水,怎都淌不尽。

    恰逢月笼枝头,浓厚云雾密霭遮挡了最后一丝斑驳碎光,将他萦绕在无边无际的阴霾下,似有征兆般的预示着什么。

    而后,天际中柳絮飘洒,雪一片片砸在戚沢脸上化作凉水,他才似有所感,睫羽轻颤。

    下雪了。

    她说过的,她最爱雪了。

    他本可以陪她一起看到的。

    到底是,去不到她身边了。

    也是,本就是奢望,他倒霉了一辈子,老天又怎会让他有如愿的那一日?

    他本该死寂如槁木,却恰逢其时,遇上了那抹春水,生出微弱的索求。

    就差一步,只那一步,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他宁愿爬去宋弋清身旁,也要去她身旁。

    可长夜终将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