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一锢,徐子澜才猛然警惕过来,自己和宋弋清着了道,他就知道温恪瑜不怀好意!
“你……”
可人却笑如朗月,施施然收手,眼底噙着几丝玩世不恭,瞬移至远处,随手挥了挥锦衣上不存在的尘土,措置裕如得颇有得意之色:“人无信不立是你们人族的规矩,我可是臭名昭著的魔尊,我的话,又有几成可信?”
“愚蠢。”
细细听来,声色朗润,虽勾着讳莫如深的浅笑,可并无半分讽刺。
“囚仙环,你师父给的,用来克你,果真是好东西。”
“如今你修为全无,废人一个,天下人如果只仰仗一个女子来救,那这样的天下,覆灭了也未尝不可。而且,三百年前,你已经救过一次了,又一次,是准备祭上谁呢?”
“宋弋清,你既心心念念想当个寻常人,我遂你的愿,但愿你能恣意,别总在失去时追悔莫及。”
有时无能为力,或许好得过拥有无边法力,能力越大,抉择越多,取舍更深,越是身不由己,没有选择才是最好的。
“所以,你给我消停些,你我互不干涉,魔种降世,我也得替我魔族绸缪绸缪了。”
虚虚瞥过一旁拔剑时刻会刺穿他的徐子澜,饶有兴致的审视了几番,又睥睨打趣:“好像你的身边,从来不缺男人,但很可惜,你的身边从来都留不住男人。”
同他来时一样,依旧是销声匿迹而去,化作天地间飘渺虚无。
至始至终,就连温恪瑜的暗算,宋弋清都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她冷然,枯槁,如一具被勾魂的傀儡,行尸走肉,双手无力的微垂于腿侧。
寒风肆意,瘦弱嶙峋腕骨的铃铛却清脆悦耳,一对蝴蝶翩跹着羽翼,落在她肩头,而她却只死死的盯着那片坟墓。
终究是摇摇欲坠,软跌在了徐子澜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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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岐国丧,国公府整座府邸也挂上了白绫,不仅如此,天地间,阴沉黑压,山风草木,都昭示着非同寻常的气息。
九州,势必会大乱。
徐子澜让戚明轩备了些清淡滋补的吃食,正给宋弋清送来。
庭院幽凉冷清,已然有了冬日的严寒,借着院中飘零斑驳的碎光,廊下正站定着一道形销骨立的朦胧虚影。
宋弋清并不像一位修士,反倒是深闺内院中娇养得孱弱凄楚的贵女,又或是家逢聚变,孤苦飘零的孤女,傲立却无异,顾影自怜。
“你醒了?怎么傻傻地站在这儿?很冷的,连外袍都没披,大夫说你现在的身子虚弱,很容易感染风寒的。我叫侯府的厨房熬了汤,照着你的口味做的,要尝尝吗?”
宋弋清思绪凝滞,收起微昂下颌,与裹挟着病态的秋水眸,浅咳后勾唇轻叹:“又要下雪了。”
徐子澜心下存了几分窥探宋弋清的意图:“你……很喜欢下雪吗?”
“嗯。”
少年情真意笃:“再下雪时,我都会陪在你身边,陪你看雪。”
代替书析伝和戚沢。
浅尝了几口,宋弋清就没了食欲,她虽是肉体凡胎,可早已辟谷,果不果腹于她而言,没什么两样。
“收拾东西,我们得走了。”
徐子澜眸光赤忱,缱绻旖旎:“是要去找人解开身上的囚仙环吗?”
“不了。”宋弋清矢口否认,恍然神思不再迟钝。
“囚仙环……不解也好,既来之则安之吧。”
温恪瑜所言她确实神往,能解囚仙环的就那几位,温恪瑜倒成了她最情愿见到的一人。
“我们得离开侯府。”
偌大的侯府,都萦绕一片死寂,祠堂内,戚明轩又挨了好几记鞭子,抽得他浑身骨头都疼,面目更是咧嘴扭曲,却仍止不住嬉笑:“大不了我带他们出去住嘛。”
戚远灏指着逆子的头颅,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提起手中的长鞭,恨不得再抽这逆子几下,却被戚长陵抬手拦下。
“爹。”
戚远灏站定在祖宗牌位前,指着戚明轩怒气汹汹:“出去?你去泽屿那一闹,天下人谁还不知你与那魔、与那宋弋清是一路人?宋弋清又与魔种牵连甚广,魔种入皇宫行刺皇后,还伤了那么多道宗,我觉得我戚家,还有几天上那断头台?”
“你还要带着人出去?要不要我将你的名字从族谱里撇去,断他个干干净净?!”
“爹!我都说了多少次了,轻尘是轻尘,宋弋清是宋弋清。况且,这么多年,都是宋弋清封印着轻尘,对他严加管束,没让他的魔种之力为祸世间。此事要怪只能怪柳青芜,是她害了宋弋清,让巍冥山和轻尘身上的封印解除,这才生了这么多的祸端,你怎么就这么是非不分呢!”
他倒还谴责起戚远灏来了,只是话音刚落,戚明轩脑袋就遭了一击,更是吃痛得不住哀嚎。
“还轮得着你来教你老子我的是非了?”
戚长陵也委婉劝告:“明轩,是非并非只是是非,而是人心。”
天下人有多痛恨宋弋清,那宋弋清就是魔。
戚明轩不愿听这些大道理,扶了扶脑袋,执拗到底:“反正……她没错。”
蓦地,脑子里凭空多了几分念头:“爹,倘若你在意侯府安危,那你不必多虑,不久之后,陛下应该就会下旨,让你去平定蛮荒暴乱。”
“可我不想你去,因为此去凶多吉少。不过你应当也不会听我的。”明知是一条必死路,他爹也会毅然决然地踏上去的,因为那是他为上岐守将的职责。
戚远灏早预料到西北会动乱,一时愁眉紧锁,半晌又道:“那宋弋清呢?”
戚明轩瞠目,当即高声哼哧:“哈!你们既对她口诛笔伐,又想让她行好事,到头来竟连一个栖息之所都容不下他。”
提及此,戚明轩是不住摇头。
这话足以令戚远灏羞愧垂首。
泽屿的事不胫而走,有关当年恩怨,传得沸沸扬扬,戚远灏也有私心,就算宋弋清被世人唾弃,他也想宋弋清为正道驱使。
利用二字,就是如此不知廉耻,却也是人性。
戚明轩跪在蒲团上的身形松散不端,几番叹息又无奈:“她的修为被温恪瑜封印了,温恪瑜此番卷土重来,只怕是会踏平九州。”
“爹,我们都没几天活头了。”
戚远灏心底骇然,蛮荒那些妖兽,一头堪比数百精锐,更别提那无尽魔性滋养出来的魔族,只怕……九州危矣啊!
戚长陵出了祠堂后,满是牌位的森寒祠堂内,也只剩下戚明轩父子俩。
“爹,我知道,侯府现今的处境是我一意孤行造成的,可我做不到见死不救。大哥是个极好的人,才干、担当、谋略,都远在我之上。”
戚远灏心头一拧:“你什么意思?”
戚明轩展颜舒眉,满目真挚:“由他来继承侯府,好比过我。”
“我有预感,或许我日后,还会做出更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大哥清明端正,是绝佳的世子人选。”
二人相对无言,却也各有顾虑。
终究,戚明轩朝戚远灏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戚明轩收拾了包裹,又在偏院处撞上了戚长陵,比之颇有几分纨绔本性的戚明轩,戚长陵身姿着实不阿方正。
“真要走?”
戚明轩没心没肺:“出去避避风头,再说了,整日待在侯府有什么意思。”
戚长陵倒是眉目肃然,冷凝的眸底藏着微弱荡漾:“侯府护得住你,多年根基不会受你连累,你可继续当你无忧无虑的小侯爷,再有,外头的世道,未免就有侯府安稳。”
“大哥,无忧无虑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不可能了。尚且,魔族和妖族狼子野心,有朝一日踏平九州,又有何人真能做到高枕无忧?”
“虽然她说不会再理会凡尘俗世,但我知道,她放不下,她势单力薄,我想跟着她,或许有朝一日,比在这侯府中待着更有用。”
“你和父亲守护上岐,我也有自己的方式,只是并不仅仅只为了上岐。我得跟着她。况且,我喜欢的女子,也会跟着她。”
想来戚明轩都觉得匪夷所思,他同宋弋清相识不久,可偏偏,这颗心就笃定了追随。
戚长陵知晓,自己的弟弟担负不起天下的重担,但戚明轩一番热血豪言,倒真让他满腹规劝的话,硬生生哽在喉口中。
沉默良久,戚长陵望向戚明轩眼底满是欣慰:“罢了。他们已经出了侯府,你得抓紧。”
戚明轩猛颤身形,拔腿就想跑:“你怎么不早说!”
猝然,又折返:“大哥,我上次让你帮忙的事——”
“勾结魔族,证据确凿,已经斩首示众了。”
“大哥再会~”
戚长陵再回首,戚明轩早一溜烟就没影了。
“你们等等我……”
戚明轩跨出侯府大门,快步追上另外三人,依旧是没心没肺的面皮:“我们去哪儿?”
暗离:“去世外桃源。”
能被称之为世外桃源的,应当就属蛮荒的那处小村落,戚明轩就知道,宋弋清嘴上无情,实则心底还是记挂着百姓的,倒是操心的命,亦是苦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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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于幽冥海尽头的小村落属实清静,在这儿,没有杂事烦扰,只有无边如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偏安一方宁谧,有的只有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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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蒜皮,没有天下苍生。
“隔壁老伯送了我们一只鸡,我们今晚终于能吃口荤腥了。”
“你去做了它吧。”
啃了数日素食糠咽菜的戚明轩肚子里早没油水了,好不容易逮了只鸡,还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头插鸡毛,衣染污垢,要说这是镇北候府那从小金尊玉贵的小侯爷,只怕无人会信。
宋弋清正抱着她怀中的白狐取暖,惬意自得,如羽的细腻软毛搭配白狐的体温,着实让宋弋清爱不释手,难免对戚明轩递到眼前要啄她的鸡生了几分嫌弃,自然,更多的是对戚明轩。
“我不会。”
戚明轩讪讪撇嘴,无意揶揄:“你这都活了三百年了,怎么还什么都不会?之前都怎么活的?不吃饭呐?”
倏然,宋弋清眸光一怔,一旁的暗离当即踹了戚明轩一脚,神色威吓:“信不信我先做了你!”
自是这三百年间,有人将她照料得极好。
都说睹物思人,他们这些时日都极小心谨慎,就怕一言一行总会惹宋弋清生出悲切。
可以记得,但也得接受戚沢已经死去的事实。
戚明轩挨了教训就老实了,掂了掂自己费尽力气逮来的鸡,抿了抿唇,已经有了馋样儿:“好肥的鸡,一定有油水,徐子澜去挖笋了,今晚我们吃竹笋鸡汤!”
宋弋清给戚明轩和暗离一人扔了一小袋肉脯,他们饲养的小鸡仔还没长大,还得等过些时日才能自给自足。
入夜,冬日时节更深露重,可徐子澜手艺着实是好,四人都吃撑了,两两并肩,在外消食漫步。
徐子澜没宋弋清那般心性,他知如今美好如镜花水月,时常会惴惴不安:“真的,可以一辈子都住在这儿吗?”
“可以。”
“那轻尘呢?我们真不管他了吗?”徐子澜对轻尘,还是惦记的,到底是同行共战过的情谊。
轻尘杀的人中,皇族那三位作恶不少,门派中,多有当日亓云山出手的。
戚沢身死,轻尘让天下给他办一场盛大的丧宴,让这天下人都不好过。
“等他处理完事宜,或许会来。”
“但我希望,他不会来。”她自私,别无选择时,只想逃离,不想卷入轻尘的命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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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种残暴,逢他出世,无恶不作,从泽屿到蛮荒,肆意虐杀的事迹无人不晓,近日倒是另有一件事,引得九州众人留意。
长泽仙君要同览淅的柳青芜成亲了,婚期已定,就定在初六。
谁不知柳青芜多年来恶贯满盈?谁不知道九州危在旦夕?谁不知泽屿长老新丧?谁不知道宗与览淅,自千年起,就是宿敌?
可偏偏,长泽仙君就是要同柳青芜成亲了,此举,足以令天下人心寒。
可也不乏人替书祈珒开脱,说书祈珒之所以这般,实属身不由己,不过是因为妖魔来犯,想联合览淅守好九州,让不少人又不得不感叹他的良苦用心。
泽屿那日被轻尘杀得一蹶不振,往日天下第一大宗门,俨然有覆灭的趋势,所以书、柳二人大婚,是在柳青芜的览淅办的,亦有不少正道赴宴。
筵席盛大,排场不低于皇室娶亲,只是,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搅得这场婚宴天翻地覆。
轻尘手心掐着一具枯骨,周遭所有人皆匍匐在地,口吐腥血,无数死伤甚是惊悚,好好的婚宴,彻底被鲜血染红。
“成亲?”
紧抿的薄唇泛着冷,微浮,却戾气冲天,如墨渲染的眸底幽暗深邃,不见一丝光斑:“还想成亲?想和谁成?”
蓦地,手中力度收紧,枯骨被捏得粉身碎骨,连齑粉都未化成,只随一缕轻风,消散于天地间。
“不要——”他欲阻止,却无能为力。
痛苦的哀嚎中只有无尽绝望,可落在轻尘冷颜之上的,徒留狞戾。
四目相对,书祈珒万念俱灰,同当初的宋弋清又有何两样,可轻尘却觉得不够,他还不够惨,还不够戳心,还不足以令他痛不欲生。
眸底哀沉倏忽而逝,乌黑双瞳乖张凶残,刹那,两道身影激烈交锋,柳青芜也不甘示弱,他二人既不是宋弋清的对手,亦不是轻尘的。
剑光掠过书祈珒硬朗的脸部,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丑陋血痕,吓得柳青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泪珠如泉涌出,指尖颤抖。
柳青芜自知不是对手,可对逃跑倒是轻车熟路,带着书祈珒逃窜得杳无踪迹。
“早晚,都得死。”
轻尘只需稍动意念,满地胆怯无助的人,都已被瞬杀,待一切安定后,轻尘身旁现身一魔族。
“尊者,已经探查到温恪瑜的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