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之间,楚悦已经横在一个山贼的肩上。
宫门外,援兵不断逼近,胜利就在眼前,她竟是一丝一毫畏惧都不再有,拔下发簪,刺向山贼的后背。
山贼吃痛,大吼一声,倒转她的身子,夺去发簪扔到地上。
捏住她下颌,瞪眼威胁:“再不老实,老.子即刻办了你!”不由分说又将她扛起。
“放火,堵住他们!”
山贼头目一声令下,他们手中火把霎时飞向廊下,屋顶,更有几只朝着宫人们扔去。
几个宫女的衣裳被点燃,惊叫声哭嚎声乍起,其余宫女霎时四散开去,唯恐危及自身。太监守卫们迅速脱了身上衣裳,拼尽全力往她们身上扑打,企图灭火。
这一阵慌乱,无人顾及廊下的火把,转瞬之间,火势蹿升,宫门两边的长廊,竟成了一道火墙,将援兵们阻隔在外。
“快救火!”
这瞬息之间,楚悦已经被扛出去数丈远,望着那熊熊火光,她竭力大喊,却不知声音可曾传至他们耳边。
山贼们扛着她,自后院逃出,直奔后山而去。
没有火把照亮,他们却分外熟悉道路,好似走在寻常街巷中一般,想起裴俨临走的提醒,这才惊觉,或许这些山贼早已来陵宫造访过。
这些贼匪常年隐匿山林,深谙此间生存之道,若是让他们就此遁入层峦叠嶂的后山,想逃身只怕难上加难。
她自知无力逃脱,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地在援兵赶来之前,拖住他们。
“我内急,你放我下来。”她蓦地出声。
土匪粗声道:“给老.子憋住!”
“憋不住。”
山贼一顿,却道:“那你就尿身上!骚.娘们!”
楚悦的心猛地揪紧,当真是一群群粗野贼子。
此法不通,鼻端传来山贼身上的腥臭,她忍着恶心,重重地咬了上去。
山贼嗷地一声惨叫,却听身后传来响亮的呼号:“杀——”
楚悦瞬间看到了希望,嘴上愈发用力,恨不能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山贼一抖肩头,将楚悦扔到地上,扬手对着她的脸颊便是一巴掌。
口中一阵腥甜,楚悦忍痛,撑着身子后退,却隐隐感觉身下的地面在剧烈地震动,眸中涌起泪光,便见左右两边的地平线上,冲出两队人马。
为首一人跃马扬鞭,奋力疾驰,宽大风氅在夜风中翻卷,分外英姿勃勃。
“逆贼,还不俯首就擒!”
这一声威震寰宇,转瞬之间,直逼近前,山贼霎时连连后退。
后方,援兵也陆陆续续围了上来。转眼之间,前后夹击,已成三面合围之势。
楚悦受了山贼掌掴,兀自头晕目眩,来不及冲向裴俨,便已被山贼头目挟住。
冰凉的寒刃转眼抵在她脖上,他对裴俨大喊:“不想让她死,就让开!”
裴俨挺身坐于马上,周身寒气竟让夜色都凉了三分。
他一抬手,对手下道:“拿箭来。”
张弓如满月,青年权臣森寒目光擦过箭尖,直逼山贼头目脖间凸起的血脉。
语声低沉,却异常肃杀逼人:“放开她,留你全尸。”
山贼头目何等凶恶之人,望着裴俨手中雪亮的箭头,竟激起一身冷汗,握刀的手都隐隐发颤。
“让你的人退开!快点!”他急声吼道,过于激动,颤抖愈发明显。
隔着几丈远,楚悦望着裴俨,与他目光交接之后,不知从何来一股勇气,猛地推开面前握刀的手腕,朝着斜刺里闪开。
这一刹那间,只听耳边嗖地一声,裴俨的箭已破空而来,准确无误,贯穿了山贼头目的咽喉。
面前的刀重重落地,一得自由,她便朝裴俨发足狂奔,仿佛身后有一头猛虎在追。
裴俨翻身下马,方站定,便觉胸前一震,楚悦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在他怀中,又一次哭出了声。
那日连夜下山,回到知府,裴俨才知他不在的这几日,发生了几起严重的强盗案,皆是流寇所为。
安抚好受害人员,处理好一应事宜,竟已是两夜未曾合眼。
晌午便觉得眼皮直跳,他立即跟柳如是交代了一番,点了五百精兵,马不停蹄地赶来,方上山,便遇上了去求救的白露,更是一刻都不敢停赶了过来。
腰间那一双柔弱手臂,箍得前所未有地紧。
他胸中一沉,方才若是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垂目凝望胸口小小一团,终是抬手,轻轻拥住了她。
许久之后,楚悦定住心神,正要站好,却感觉后背有一只宽厚的掌,在轻抚。
从前只当他是一只木头,在落水时,本能地想要抱住。却没想到,如此冷若冰霜的男人,竟也会如此柔情地回应自己……
心跳怦然,连忙放开他的腰,垂眸道:
“我、我该回去了……”
远处刀剑相接,打斗如火如荼,裴俨难辨她语声,低首靠近她,却见火光照耀下,她的脸上一道鲜红的掌痕,长眉骤然一沉。
谁,竟敢打她!
森寒眸光望向场中,一番打斗,几个土匪败下阵来,被押在一旁听候处置。
从袖中取出帕子,递给楚悦,轻声对她道:“唇上有血,擦一擦。”
楚悦忙捂上脸,生怕被他瞧见她狼狈的样子。
却见裴俨脸色铁青走过去,叫来一个属下。
“来人!”
属下抱拳应声:“大人有何吩咐?”
裴俨命令道:“所有土匪,杀无赦!”
“可是……”属下皱眉,方才来的路上,大人不是嘱咐过,为了审案,要留活口么?
“违令者,斩!”
属下悻悻走开,命令下达,不多时,传来连声哀嚎惨叫。场中搏斗的军士们也不再留情,对土匪们下了死手,血光转眼染红了雪亮刀刃。
这血腥场面实在令人胆颤,楚悦连忙背过身去,捂住耳朵,惊怕不已。
“我送你回去。”
沉郁的男声响在身侧,楚悦抬眸,便见裴俨牵来一匹马。
山路崎岖,他用身上风氅裹住她,纵马一路飞驰,每每喊“驾”,都好似有一股巨力,从他的胸腔喷簿而出。
这是楚悦第一次见他盛怒,见识到他作为一个朝廷命官的威严,他的雷霆手段。
陷在他怀中,感受着他身上的骇人气势,她心口连番惊跳,身子隐隐颤抖,却是大气都不敢出。
此番来陵宫查案,查到最后,他又会如何处置她这罪魁祸首?
*
来到陵园后院,裴俨翻下马背,方把楚悦抱进怀中,便有一个属下从后门冲了出来。
“谁在那里?”属下望着他们的方向,扬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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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乱之下,楚悦一挺身,跳到地上,正要往远处跑,却被裴俨捉住手臂。
不等她反应,他抬起手臂,风氅一旋,将她藏进他的怀中。
浓浓的男子气息无孔不入地笼罩下来,黑暗又狭小的空间里,她情急之下,揪住他的衣料,便听见属下充满敬畏的声音响在近旁。
“原来是大人,属下失敬,求大人宽恕。”
“何事?”裴俨问。
他说话时胸腔一震,楚悦指尖发麻,连忙移动双手,却触到他胸口那个位置……
两颊刷地一热,她忙抽手,僵硬地站好。
看出风氅里头有些异样,属下不由自主地伸长脖子,盯着看了片刻,表情非常复杂。
“休要乱看!”裴俨冷声道。
属下立即错开目光,笔直站好。
“陵宫的火已经尽数熄灭,只是……有两名宫女失踪,太妃、太妃娘娘,也没了下落——”
太妃二字,在楚悦身上激起一层冷汗,她下意识缩起身子,却听裴俨朗声道:“那还不快快去找?”
“是!属下这就派人搜山!”
脚步声彻底听不见,楚悦才掀开风氅,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一阵风过,她竟打了个哆嗦。
望着他腰间,嗫喏道:“大人,我若是再不回去的话……太妃娘娘只怕以为我失踪了,想必会担心的。”
望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裴俨眸光一暗,幽幽发问:“方才,为何要躲?”
“我……我……”
“方才大人抱我下马,我怕让人瞧见,影响了大人的清誉……”
月光洒下,照亮楚悦鼻头的细汗,她两颊的红晕,恍若盛开的牡丹一般娇艳。
还当真是……
便是黄口小儿,撒谎都不会露出这诸多破绽。还想装,那便继续陪你装下去吧。
裴俨听她说完,故意问她:“不是因为怕生?”
经他一提醒,楚悦霎时眼前一亮,烫着脸道:“没想到大人还记得。”
“倾盖如故,自然记得。”
初次相遇,为了让他送自己回流云榭,便大胆用了这样一个词汇,没想到当真与他缘分极深,如今已有故人之谊。
楚悦体内热意升腾,却生怕再来一个属下,急忙道:“大人,我该回去了。大人处理完公务,也早些歇息。”
“路上当心。”
进院之后,一路直奔寝殿而去。
院中火光一片,是太监和守卫们持着火把,在清洗地上的血迹。方才一场大火,宫门处那一堵墙壁尽数被毁,已然成了断壁残垣,虽灭了火,却仍是浓烟滚滚,分外呛人。
裴俨带来的军士亦在忙碌,将烧毁的断木抬去殿前的平地上。
统领众太监的都督王守忠正在院中指挥,看见楚悦回来,忙上前将她从头到脚一顿打量,见她平安无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躬身道:“娘娘,这里交给奴才,您快回房歇下。有什么事,明日您再与裴大人决议吧。”
军士们也发觉了楚悦的到来,一边做活,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她。
就在这时,一个军士走进院中,大声道:“裴大人有令,所有人即刻停下,回房歇息,不得干扰太妃娘娘就寝!”
一股激流涌过胸间,楚悦耳后一热,悄悄抬眸,目光越过那道已然不复存在的宫墙,小心地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