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翻脸
    虽然迟解每天都有上山拾柴火,但安举的娘刻薄的言语还是没有完全停下来。最多是从贫嘴贱舌变成了一顿饭下来偶尔蹦出来一两句的程度。

    安举倒是没什么变化,依然是每日教迟解识字。

    天气突然转冷,有天安举的娘给迟解拿了件新袄子。开心的迟解抱着新衣服傻乐,那安举的娘在心中尖酸刻薄的形象也淡化了许多。

    冬、十二月初。

    严寒席卷大地,一群旻国学子与大洵国边军爆发冲突。大洵国边军以这些书生携带禁书为由将一行十余人全数收押。

    旻国朝野上下得知此时无比震怒,一时间在市井之中也穿的沸沸扬扬。两国国民情绪的激化也到达了顶点。

    迟解今天也是准时来到安举的房间。推门而入却发现安举并不在屋内,似乎是难得的出了趟门。

    迟解同以往一样拉了张椅子坐下等他回来。

    “砰”

    房门被打开,安举站在门口。

    “你回来了。”迟解起身相迎。

    “你为什么在这里?”

    安居的脸色阴沉似水叫人不寒而栗。

    “滚!滚出这里!滚出我的房间!”安举愤怒的咆哮起来。

    迟解杵在原地一脸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安举跛着脚走进房间,洵国人那肮脏的气味让他抓狂。掀起桌子上的砚台丢想迟解,他歇斯底里的吼道

    “滚啊!听不懂人话吗?滚!滚!滚啊!”

    殷红的血液自额头一角汩汩流淌。迟解一声不吭任由血液浸湿脖颈走出房间。

    安举尤觉不解恨破口大骂

    “洵国的杂种!”

    迟解去而复返,站到安举面前挥拳狠狠砸在了他的鼻梁上。

    “你再说一遍!”迟解怒吼。

    安举松开捂着鼻子的双手,缓过神一拳打在了迟解的肚子上。趁着迟解抱着肚子倒地,安举骑跨在对方身上一拳又一拳的朝着脸上砸了过去。

    安举嘴里不断叫骂着

    “小杂种!小杂种!敢打我!小杂种!”

    迟解被打的没法还手,只好扯着安举的头发反抗。

    “住手!”

    门口妇人尖锐的叫喊声终于是结束了二人的打斗。

    饭桌上,空气死一般的寂静。安举埋头扒饭,妇人则是时不时的给他夹个菜。

    自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天时间。安举的娘有心将迟解赶出去,却还是怕招来佴翮的报复。

    且安父卧床依旧,这严冬腊月还需要有人去拾柴火回来。

    思来想去,决定把迟解当做空气不存在。

    当然如果迟解能自己滚出去那再好不过。过冬取暖的事情,大不了将家中五十卖了总能应付过去。

    见迟解放下碗筷起身回房间,安举拿起准备好的火钩子伸向了迟解的腰间。

    “刺啦”

    袄子从腰间被刺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漏出了里面雪白的棉花。

    “抱歉,没注意到。”

    安举扔掉火钩子重新端起了饭碗。

    迟解看了眼腰间的长口子没多停留回了房间。

    “杂种。”

    看着迟解那间紧闭的房门,安举无声地吐出了两个字。

    从抽屉柜中找出针线,迟解脱下袄子将被褥紧紧包裹在身上。

    眼泪啪嗒啪嗒滴落在袄子上,无论几次伸手抹去泪水总会倔强的一次又一次模糊他的视线。

    手中的线头似乎永远穿不进针孔,迟解丢掉针线将头埋进膝盖无声地抽泣。

    旻国与洵国本是百年之盟的友邦。

    当初的夏鸾国和大晋帝国过于强大,为了不被吞噬洵旻两国抱团抵抗相互援助。

    就算后来洵国一方飞速发达起来,双方依旧共同抵御过数次来犯外敌。

    但与近百年来洵国国力突飞猛进相反,旻国因为国土面积小又接壤大晋等因素一直遭受打压和限制。

    停战协议签署之后,旻晋两国也是有很多贸易上的往来。只是大晋一直牢牢掌握着旻国所需的命脉物资。

    大晋一方宁愿这些东西烂在手里也不肯多流出一点出来。

    如驽马和矿石,旻国多次向大晋提出高价购买更多的意愿均被对方一次次的搪塞了过去。

    而作为盟国的洵国也因为在国力快速发展的阶段,对于各种原料的需求量逐年增长,自己国内都是供不应求。

    因此也是难以顾忌到旻国这一边,只能在其他方面给予些支援。

    对旻国来说,原料和运输问题始终是绕不开的大山。

    也正是在这一背景下,进过皇帝抛出了饵料。一个让旻国难以拒绝的饵料——联姻。

    那夸张到难以置信的礼单让年迈的旻国皇帝闻到了陷阱的味道。

    那绝对不是能这般随意拿出收的数目,大晋虽然强生富饶却也远远没有达到这种程度。

    旻国老皇帝曾认为大晋意在太子妃的位置,却不曾想联姻对象竟然是自己那不成器的三儿子。

    若不是他对自己这个儿子了如指掌,很难不去怀疑这中间的勾结。

    这是一场豪赌、一场阳谋、真真实实的大手笔。

    旻国老皇帝本人很是好奇这份礼单出自何人之手,不仅由衷的赞叹此人的胆魄,也为此人对旻国处境了解的如此透彻而感到惧怕。

    这份礼单在旻国老皇帝的书案上放置了七天。

    在这七天的时间里,老皇帝动用了一切手段将自己这个三儿子的家底查了个底朝天。社交人脉、喜好、常去的地方、以及他平日里的语录,详细到每个语气词。

    翌年,在旻国老皇帝和大晋协商下,封闭所有消息渠道的前提下两国缔结了联姻。

    直至晋国公主抵达旻国都城,老皇帝才想洵国递交了说明始末的国书。

    这足以危及两国同盟的危险举动最终没能掀起足够的风浪。

    这场风波以洵国皇帝派遣使者贺喜,并缔结另一联姻的方式轻描淡写的化解了过去。

    但事情终究没能照着老皇帝的期望发展下去。

    二子谋逆篡位于狱中自尽,私自与叛党厮杀中落马重伤身死。左相联名朝中重臣以与邪修勾结为由弹劾太子,收缴文书中证据确凿。

    这一系列变故只在短短一个月内发生。老皇帝旧疾复发与次月归天。第三子现任皇帝赵霖入继大统。

    在利用大晋这颗大树坐稳皇位之后,又迅速颁布政令与之划清了界限。

    后来晋国派遣使者递交盟约商讨共同讨伐洵国被赵霖巨之城外。

    使团为首一位是晋国公主也就是当今旻国皇后的同胞哥哥。他们以探望皇后为由申请入城获准。

    也如实依照约定尽在城中逗留数日,未去觐见赵霖便打道回府。

    而在同一时间,当时任洵国摄政王的洵太子得到旻国深夜召见晋国特使入宫欲对洵国不利的确切情报。当即怒不可遏,冲上鄢城城楼上扯下象征两国同盟的旻国旗帜,当着数位随行大臣的面当场开了屁股丢到城楼下扬长回府。

    当赵霖得知此事的时候,洵国太子的这番作为早已没有了回旋的余地。这等羞辱也只剩下加倍奉还一条道路。

    洵旻两国彻底决裂。

    赵霖命人在边境截住晋国使团,热情招待了一番后正是欲晋国缔结了盟约。

    同年六月,晋国正是向洵国宣战。

    晋国三十万大军开拔,借道旻国直插洵国腹地。

    几百年来的两国交好使得洵国便捷兵力和防御工事都异常薄弱。

    洵国一败再败,一直退到树城才稳住了颓势。

    当时的洵国太子的大舅子,也就是今天洵国的国舅爷以忽略不计的战损硬生将战事拖入了冬季。

    晋国五个多月未能再进寸步,士气严重受挫。加上粮草出了问题,粮道每每遭受疑似洵国军队的人马袭击。双重打击之下,晋国不得不选择撤退。

    在国舅爷的带领下,洵国乘胜追击直至彻底将晋国军队驱赶出了国境。

    翌年正月初五,双方就此签下停战协议直至今日不曾再犯。

    几年后,洵旻两国再度恢复了贸易往来,但双方芥蒂已然根深蒂固。虽然也曾互相派遣学子促进交流,但洵旻两国之交终究是再难回到当年互利互惠的关心。

    在双方朝廷为当年的正当性大肆渲染之下,一方成了辱国的死敌,一方成了背信弃义的叛徒。

    安举便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了洵国。

    洵国一直以治国之术闻名天下,安举当初游学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

    但他的求学之路在一场冲突中彻底断送了。

    在学院中双方于当前时局的症结和责任争吵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几个争论不过的洵国学子便对着滔滔不绝意气风发的安举动了手。

    动手之人仗着家世深厚,出手毫无顾忌。若不是正巧路过的佴翮出手相救,安举就不是打断条腿吗,而是命丧当场的结果。

    从此,那个才华横溢的少年不见了。那个贫寒触身却始终站在旻国学子阵列最前方,舌战八方力驳群雄的麒麟之子从这个世界里消失了。

    安举憎恨洵国,憎恨洵国有关的一切,包括洵国出身的迟解。

    哪怕十分清楚自己所遭遇的不幸与迟解无关,但那就“小杂种”骂出去的时候仍然能感受到来自内心深处的快意。

    那种畅快的感觉没能消减他的恨意,只有更加的变本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