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素瑶惊讶之余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再不敢多嘴,只低头回了声是。
康熙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她,垂髫发髻轻盈叠落在耳侧,一盏光洁额头,几绺绒绒碎发,粉玉髓步摇垂荡在脸颊边,映得她眼下飞霞,背光的耳垂透出些细小血管的脉络,她低眉垂目遮掩了正脸,可是更显出那看不见之处的娇艳,他说:“起来吧。”
卫素瑶慢慢站将起来,抿了唇侍立在侧。
康熙坐着吃了两块糕点,喝了一碗甜汤,碗碟发出零星几声叮响,虽是轻轻的,在这屋子里却显得格外分明,像敲在人心上似的。
康熙用罢将碗筷勺子收拾进食盒,回到书案前,伸手端茶杯,喝了两口凉茶,又拿一本奏折翻看,漫不经心道:“回吧。”
卫素瑶如释重负地逃出东暖阁,反手关上门的一刹那,终于舒出一口气。心老是吊着,吊得都累了,她有种长时间张弓拉满后而突然弦断的松颓,这会迎面吹来一阵热风,更叫人恍惚。
来的时候被人前后押解,嫌手臂胳膊太多,此时回去,竟一个人也没有。
入目是灯色昏黄,寂寂照着庭院石板和高墙琉瓦,墙上有一只杂黄毛色的猫健步疾走,喵呜一声跃出墙外。虫豕仍旧嘶嘶,有种窃窃私语的隐秘感,大约是此处亘古不变的背景音。外头坐着的梁公公也不知道去哪了,远处倒忽然有一阵人声传来。
然而她全顾不上了,瞅准了来时的垂花门,一径往那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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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乾清宫,没走几步路,就见拐角处站了个人,今日宫道上的石灯非常亮堂,纱罩之内的灯烛明显比昨夜大了至少一倍,照得脚下石板纹路清晰可见,她很快就认出是小铁棍。
原来还是有人接应的。
小铁棍唤了她一声,“素瑶,主儿怕你又不认得路,叫我带你回去。”
卫素瑶这会对惠嫔的感情比较复杂,埋怨中带了几分同情,毕竟康熙是那性子,她也不容易。
两人并排走着,小铁棍耐不住好奇心,问:“皇上跟你说了什么?骂你了没有?”
卫素瑶横一眼过去。
“骂了?”
卫素瑶点头,反正跟骂也差不多。
“骂你什么了?”
卫素瑶又横一眼过去,这人怎么这么八卦又不懂眼色。
“我不太想说呢铁棍兄。”
小铁棍两手交握,十指捏了捏,他其实也知道卫素瑶刚刚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他并不想在她伤口上撒盐的,可是主子吩咐了,卫素瑶回去不会对她说实话,只能靠他在路上探听清楚她和皇上之间的对话细节,这很重要。
小铁棍决定以退为进,“没事的,素瑶,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不想说就不说了。”他抬头抱歉地看着她,“我只是觉得,你初来乍到,对皇上、对宫中事都不了解,如果说出来,我可以为你分析解惑,让你少吃点亏。”
卫素瑶噘着嘴闷闷不乐,闻言瞅小铁棍,觉得他表情很真诚,心中有点宽慰,“多谢你,我暂时不想说。”
也不想回想。
小铁棍默了片刻,决定采取反水策略,他叹了口气,“你这样子,不说我也能猜到你的遭遇,主儿真是的,明明皇上白天放过你了,她为自己心安,非要你去赔罪,这下皇上大概对她没意见了,就是苦了你。”
“你也觉得娘娘做得不妥?”
小铁棍点头,“那当然,我的眼睛是雪亮的。”
“那你还打晕我!”说到这个就来气。
小铁棍道:“对不起素瑶,我不是故意的,可是做下人就得听主子话嘛,何况主儿对我恩重如山,她想干什么我都帮她。”
“即便是违心事?”
小铁棍点头,“即便是违心事。”
卫素瑶嘲笑他,“惠嫔是救你命了?”
小铁棍浓眉压低,口中喃喃低语:“不错,她是救了我的命。”
这回应当真在卫素瑶意料之外,她嗤笑一声,“可她差点要了我命。”
小铁棍步伐放缓,瞧着卫素瑶,犹自不信,“怎么会呢,你不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皇上要打我一百大板,还说要用我试验红衣大炮轰人的威力,哼,要不是我苦苦哀求,虚以委蛇,只怕你见不到我了。”
小铁棍听得一吓,“...不会吧?皇上至多责骂,要么干脆赐死,做事一向爽利,从没有听说他搓磨下人,还、还用酷刑的!”
“依你意思,那我是获殊荣了?”卫素瑶有点后悔和他讲这些,觉得没趣,这人简直没有一点共情能力。
小铁棍连声道:“没有这意思,我是奇怪这不太像皇上的风格,”他又拉了卫素瑶的衣服,想要问出更多细节,“那你是怎么求他的?他怎么肯放你走了?”
卫素瑶如实相告,小铁棍听得又惊又叹,心中疑惑万端,恨不得立即跑回去告诉惠嫔,让惠嫔分析分析。
两人回到延禧宫,还没敲门,门就先打开了。
秋兴站在里面,激动看了一眼卫素瑶,“可算是回来了,叫我担心一场。”
小铁棍促狭道:“姐姐真是的,才认识一天,就担心成这样!”
秋兴瞪他一眼,“素瑶是我领回来的。”也是她起先看中告诉惠嫔的。
小铁棍只是嘻嘻笑。
秋兴扶了卫素瑶,送她回屋,一路上不住问“没事吧”“皇上没说什么吧”之类的话。卫素瑶只敷衍答过,回屋洗漱。秋兴见她神色恹恹,便也讪讪道:“素瑶,你累了一天,好好睡上一觉吧。”
秋兴在香炉中点了艾叶,放在炕尾以驱蚊,又帮卫素瑶把蚊帐塞好,备上一壶凉茶,吹灭了灯,自己歇息躺下。
虽然无话,但秋兴听到另一边的人辗转反侧,便轻问道:“素瑶,还没睡吗?”
“太热了。”
秋兴默了片刻,忽然起身。
卫素瑶听见对面窸窸窣窣一阵,黑漆漆的屋中有杂沓脚步声起,接着闻到身边萦绕一丝清香,很快,脸上迎来一阵清凉微风,一阵又一阵,不停歇的,她觉得浑身舒畅很多。
她睁开眼,密不透风的黑暗里,只看见个半开的窗扇,透出一方窄长的边缘明晰的白,像黑布上破了一个洞,除此之外还是黑。
她疑惑,好像穿越过来后,就再也没在黑夜中看见什么东西了,按道理,人眼习惯黑暗后总能窥见一点轮廓和影子的,她不免怀疑这具身体有夜盲症。
胡乱想着,思绪一会儿便飞到九天之外,开始没有逻辑,开始沾到甜酣睡梦的门槛。
秋兴的扇子一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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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轻缓地扇动,她一个手腕已酸了,便又换了另只手。
听闻帐中之人呼吸逐渐绵长,她便扇得慢了些。
窗外虫嘶,帘下月明。
秋兴想起,在伺候惠嫔那拉氏之前,她也曾做过六年的闺阁小姐,夏夜热得睡不着时,伺候她的丫鬟也这样坐在床头整夜给她扇风,那个丫鬟叫什么来着,成玉还是成意?她总将那二人混淆。
他们李家那么多人,她有四个哥哥,近百个名仆妇杂役,光是记一遍就要费好大心神。
每逢年节下,因父亲李令皙是前朝礼部侍郎,又是江南名流,家中朋客更是络绎不绝,诗画雅物堆积如山。
可是康熙二年正月二十那日,一夕之间,李家连同前来拜年的亲朋统共百余人,全被处死、流放、发卖。
那么大一个家转眼就没了。
那日四哥翩翩少年郎,穿着过年新制的绛色锦衣,司法官惋惜他,欲将年十六改成年十五,可改判流放,四哥却仰天大笑,眼泪蓄在眼眶中颤,“父兄已死,我为何要独活?”
她是他最疼的幼妹,六岁还不太懂何为《明史辑略》,何为大逆不道,只知道四哥是要抛下她了,再也不给她骑小马了。
她在后面哭得声嘶力竭,哥哥哥哥地喊。
四哥猛然回头,双目赤红染血,两行眼泪滚落衣襟,恨恨骂她:“谁是你哥哥,下人生的贱胚子,给块糖吃就随便喊人哥哥,哈哈,你想随我李家陪葬,也要看你这身下贱骨头配不配!”
她的嘴被方嬷嬷捂住,嘶哑声音灌满她耳朵里,“小姐,小姐,四哥儿是要你活下去啊。”
她是活下来了。
她和方嬷嬷、成玉、成意等一干人没入满人府中为奴,朱家、董家的那几个小姐呢,好像被绑着带走了,也不知是发卖掉了,还是怎么样了,她不敢想。
她因为自己做过主子,伺候人更加知冷知热,分外体贴,加之生得样貌温润风流,府上的大哥儿便想收了她,她万死不从,撞得额上脸上都是血,大哥儿借了探望的由头,一次次逼她,她拿剪子放在颈上才吓退他,最后,还是二姑娘救了她,二姑娘正准备进宫,说她持重熨帖、洁身自好,陪着进宫合适不过,然而,二姑娘现在变了...
秋兴手中的扇子悬在空中剧烈抖着。
许是没了凉风入梦,卫素瑶又被热醒,迷迷糊糊见听到有人在她床头啜泣,十分隐忍,抖得骨头都在吱吱作响似的。
这声音她非常熟悉,自己何尝没有在深夜这样压抑痛哭过?只不过成年后很少有了。
其时月挂中天,正好从窗户外能仰观其貌,差一点点就是浑圆,偏缺了一角,十分不美。月色皎白如银,从窗中流泻进来,可她依然无法借着这点微光看清秋兴的姿态形状。
但看不清也不要紧,她知道是秋兴给她扇了大半夜的风,才让她惬意熟睡一会儿。
卫素瑶心里感动非凡,有种被怜爱和被关怀的温存,有时候她觉得讽刺,在什么都有的21世纪,她偏偏没有亲情和友谊,穿到这万恶的封建社会的核心地带,偏偏待她好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连带今日受的委屈都被消解了。
她不由伸手摸索,从蚊帐底下伸出手臂,抱住了秋兴的腰,把脸贴上去,动情低唤一声,“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