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罚跪
    掖庭中的宫人不可随意出入,自巷口另一侧望去,只有两名侍卫把守,荒凉寂寂。

    此地,宫中稍有位份品级的嫔妃都不愿意踏足,枯树枝叶垂落长道,冷风吹过吱呀作响,同掖庭高耸宫墙内女人微弱的哭声混融,共奏一阵哀鸣幽乐。

    “大姑娘,我们快进去吧,怪瘆人的…”思绣揣起袖口,神色张皇。

    怕什么,还能有乌孙那帮茹毛饮血的蛮人骇人不成。郑明珠抬手,示意跟在身后的小黄门上前。

    大门虚掩着,内庭无人,更没有侍者来迎。

    “大监,你们自行去左右侧殿搜寻吧。”郑明珠对首领的黄门吩咐,而后自行步入正殿。

    甫一入内,她便被外廊吊顶垂下几串木雕的团雀吸住目光,这些团鸟大小不一,雕痕粗陋,甚至不如闹市里那些民间小玩意。

    殿内陈设寥寥无几,两方桌案,零散木椅,一方卧榻。

    砖地上摆满了木料以及雕琢出的半成品,让原本空旷的房内变得满满当当。

    郑明珠环视四周,真捏起了搜宫的架势,在众多的木制摆件中个个审视,最终站定在一尊松鼠雕塑上。

    小松鼠抱着一颗干枯的塔果,长尾翘起,栩栩如生。

    她目光亮起,轻笑着抬起指尖,正要戳过去。

    “郑姑娘。”

    青年冷寂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些病中的喑哑。

    郑明珠不备,生被这冷不丁出现的人惊住,碰掉了木雕松鼠。神出鬼没,要吓死谁。

    她挺身昂首,款步走近萧姜身侧。

    “你怎知是我?”

    萧姜不答,亦没问郑明珠的来意。

    “圣上病了,宫中有人行厌胜之术。”郑明珠越道笑意越甚,“你猜谁的嫌疑最大?”

    “圣上冷落你多年,任由宫人侍宦欺辱你,你该是怀恨在心。所以你行使压胜诅咒陛下,也在情理之中呀。”

    郑明珠漫不经心地在这人身边踱步,将罪名往萧姜身上招揽,脸不红心不跳。

    萧姜轻咳几声,语气中辨不出情绪:“郑姑娘多虑,我如何能习得厌胜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壁柜上放置着几卷竹简,郑明珠顺手拽下来,精准地从中挑出《鲁班书》,前两日萧姜在西山学宫抚读的那一册。

    厌胜法众多,当属木工厌胜最为兴繁。

    萧姜这竹简上,自然只是普通的机关术。可若是被外头那些黄门搜出来,交到椒房殿那,事情便不会如此简单了。

    姑母本就不喜萧姜,打压李夫人的同时,顺带着处置了他,也手到擒来。

    听见竹简碰撞的声响,萧姜骤然偏过头,眉头微蹙,欲言又止。

    “四殿下天赋异禀,眼瞎还能抚读不倦,如何习不会压胜?”郑明珠打量着这人的神色。

    “郑姑娘…..”粗布衫袖口下,萧姜攥紧掌心。

    他面露为难之色,白瓷瓶似的,几句话就能戳碎。

    “这样吧,你若肯求我,说不定我便大发慈悲地放过你了。”郑明珠安坐在木椅前。

    正殿寂静空旷,久久无人说话。郑明珠以为这人不会向她屈膝,心觉没趣,准备起身离去。

    “郑姑娘….”萧姜垂首,作揖行礼,“万望,郑姑娘高抬贵手。”

    在粗布缎子的遮盖下,深黯的目光无法被任何人察觉。

    下一刻,蒙眼的布条被扯下,光亮霎时布满感官,只是依旧十分模糊。萧姜更放低了腰身,藏匿眼中来不及消散的情绪。

    “我看不清,重新开始。”郑明珠扶着下颌,饶有兴味地看着青年半阖的双目。

    “望郑姑娘,高抬贵手。”

    露出眉眼的青年,长睫秀目,这等恳求人的事,也能瞧出几分不卑不亢。皮相也比平日里更招眼。

    她那二妹妹郑兰,不会是看中萧姜的美色了吧….哈。

    “太没诚意了。”郑明珠晃动手中的竹简,作势欲走,“你还是等着郑兰为你求情吧。”

    才几步路,袖口便被轻轻拉住。

    “日后,若郑姑娘有所求,在下愿为驱使。”

    郑明珠低低笑着,萧姜又能做什么呢?还不如御前那得力得小黄门。

    “哦?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能反悔。”

    郑明珠自然不指望这瞎子能帮她做些什么,不过….这般恭敬的模样,令人顺心。

    她将手中的竹简放回到壁柜中,正巧大监侧殿搜寻完毕,领着几个小黄门进来。

    有郑明珠坐镇,这些人手脚轻便不少,那些个木雕大都稳稳当当,没被破坏。

    这荒凉地界,郑明珠不想多作停留,尚且没知会樊姑一行人,便自行回到文星殿。

    大肆搜宫,阖宫不得安宁。当属聆音殿闹的动静最大。

    樊姑等人前去搜宫时,恰逢陈王萧谨华也在。可能这人也嗅出了其中阴谋,极力阻止搜宫未果。

    樊姑在聆音殿搜出了带有圣上生辰八字的草人,就搁置在李夫人寝居床榻下。

    李夫人本是成宁八年采选进宫的家人子,因形貌昳丽被圣上看中,封为采女。

    大魏乌孙两国交战,国库空虚,为平息战事,便送了年岁稍长的萧谨华去乌孙为质子。多年来,半是愧疚,半是真心,圣上对李夫人颇为宠爱。

    有那么一两次,甚至生出了易李夫人为后的心思。

    圣上若故去,李夫人在皇后手下的日子,只会更艰难。她没有理由诅咒这个唯一可压制皇后的人。

    此番为皇后的构陷,明眼人都能瞧出来。

    “后来呢?怎么处置的。”

    思绣端着糕饼汤羹,排布在几案前,看着郑明珠答道:“已经送往掖庭关押了,看椒房殿的意思,应当是等圣上清醒了,再作定夺。”

    “这么严重….”郑明珠舀汤的动作缓下来,思绪飘远。

    “姑娘,奴婢方才去膳房领吃食,正巧碰见兰二姑娘在膳房亲自下厨,说是要给陈王殿下送去。不如您也去瞧瞧?”

    郑明珠闻言,不由发笑。

    她知道思绣的意思。李夫人及背后的李家若能被姑母拔除,萧谨华也是有成为储君的可能。

    思绣想让她讨好萧谨华,不至于日后处境艰辛。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与他从前的恩怨。”话罢,郑明珠便想到,若真是萧谨华登基,必然是会记恨姑母害了李夫人….

    岂不是更有可能助她灭了郑家。

    毕竟,萧玉殊过于温和良善,万一此生都安于做个傀儡皇帝,她的谋划便泡了汤。

    晚膳时分,夜幕渐降,月色攀上殿中枝桠。

    椒房殿忽然来人,传召郑明珠前去,说是皇后有要事。

    郑明珠料到姑母会传召,今日她得罪了樊姑,又是阻止了姑母打压萧玉殊。樊姑再添油加醋几句,必得有这么一遭。

    椒房殿内,灯火通明。

    郑明珠被宫人指引着,只身来到内殿。

    珠帘后,女子的身影雍容而华贵。皇后虽年近五旬,却是保养得宜,毫无半分年迈的孱弱,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皇后并未开口,往日里她见着郑明珠,总是慈爱而疼惜。

    哪怕是装的。

    “姑母,这么晚唤我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郑明珠语气轻快,带着笑意,仿佛对殿中氛围浑然不觉。

    珠帘的女子未应声。

    周遭的宫娥小侍默默退出殿外,掩住内殿的门。

    “珠儿如今年岁渐长,也是有自己的心思了。”

    “晋王这孩子的确不错,敦厚又不失敏慧。珠儿可是有意于晋王?”

    “姑母怎么突然这样问。”郑明珠思绪飞转,最后半真半假地答,“在这几个成年皇子中,晋王殿下确在佼佼之列。”

    皇后轻笑两声,话锋忽转:“珠儿,你可知错?”

    郑明珠迅速答:“姑母,日后我不会再去烦扰晋王殿下,您别恼我。”她避重就轻。

    皇后摇摇头,接着道:“你有意于晋王,无错。我们郑家的女儿,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也无可指摘。”

    “你错不该急于讨好晋王,而误了郑家的大事。”

    听到这,郑明珠心中只剩悔恨。她真没想要帮萧玉殊,更不想去讨好这人。

    若非樊姑挑衅,哪能出这等阴差阳错的事。

    “本宫虽为皇后,可如今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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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尊荣,并不完全依靠圣上,是有大半靠的是郑氏在朝中的分量。”

    “若没了郑氏的支持,就算得了晋王的心,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姑母,我错了,您就原谅珠儿这一回吧。”郑明珠红着眼眶,目露无辜茫然之色。

    虽说是认错,但好似完全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皇后抬手揉捏眉心。真的要选一个如此粗蛮蠢笨的人做下一任中宫吗?她没心思再想,此刻只觉得心烦:

    “明日开始,每日酉时,你便在洛什门跪一个时辰,好生反省自己的过失。”

    “是,姑母….”

    昨日樊姑在萧玉殊殿中大闹一通,已是满宫皆知。虽说有郑明珠阻拦,但敲打晋王的目的,并没被耽搁着。

    皇后再没为难郑明珠,只吩咐她早些回去歇息。

    才走出椒房殿,思绣便开始念经似地叨叨着:“皇后娘娘一向疼惜您,怎么今日生了大气。”

    “每日一个时辰,非跪出毛病不可。”

    “姑娘日后,可莫要再同樊姑睁一时意气了,她毕竟是皇后身边得力之人。”

    “……”

    喧杂的一日总算是落了幕,接下来几天,郑明珠便遵照着皇后的意思,每日在洛什门跪满一个时辰。

    洛什门连通东西两宫,来往宫娥宦官,络绎不绝。

    任谁都能瞧见,平日里那个飞扬跋扈的郑大姑娘,终是触上皇城规矩得了罚。

    宫人自是不敢言,只匆匆而过,不敢抬头去看,生怕被这大姑娘记住,日后遭受灭顶之灾。

    第四日,郑明珠才跪了一刻钟,密密麻麻的凉意自砖地渗上膝骨,昨夜落雨,平坦的砖石长了针刺一般。

    她掐着掌心强忍痛意,面色如常,只是唇色泛白,眼中也没了平日里的精神气,空洞恍惚。

    酉时过,报时的钟锣越过层层宫墙,传至洛什门。

    郑明珠缓缓起来,方站定身子,下肢灌了铅水般,无法平衡。

    顷刻间,天旋地转,向后仰倒。

    “……”

    手臂被大力搀扶住,男人掌心的炙热透过轻薄衣衫,轻灼皮肤。

    几息后,郑明珠缓过神,看向身侧之人。

    萧谨华睨着她,目光尽是轻蔑嘲讽。郑兰则站在这人身后,看不清表情。

    哼,洛什门偏远,无论去哪都不是必经之路。这两人是专门来看她笑话的?

    郑明珠推开萧谨华的手,踉跄着站立在原地。

    “听说,你是因着包庇晋王,才被皇后重罚?”萧谨华轻拂衣袖,冷笑询问。

    “郑明珠,你这般上赶着,晋王可领你的情?你在这罚跪多日,也没见他来看你一眼。”

    萧玉殊来不来,同她本就无关。郑明珠扫视萧谨华,反唇相讥:“陈王殿下有功夫担心我,倒不如去掖庭瞧瞧李夫人。”

    萧谨华性子高傲,不喜屈居人下。若李家落魄,他未必肯做姑母的棋子。厌胜一事未完,这人倒是能毫无嫌隙地同郑兰在一处。

    当真不知道郑家女儿进宫的目的吗?

    这时,郑兰忽然开口:“殿下不必担心,李夫人的吃穿用度,都与平日里无异。厌胜之事,姑母亦会查明,定不冤枉了夫人。”她声音柔婉,言辞恳切。

    这一番解释,好似郑兰全然不知皇后对李夫人的构陷。

    好,郑家的女儿就她郑明珠一个是有目的的,行了吧。

    那日后的皇后之位,谁敢来夺,她便杀了谁。

    郑明珠无意看这二人眉来眼去,思绣半个时辰前被皇后召去椒房殿,她扶着宫墙,缓慢向文星殿方向挪动。

    今夜来洛什门前尚未用晚膳,她越走,越觉得发晕。

    竟不知,已走到何处。

    --

    锦丛殿前,

    萧姜自藏书阁归来,他抱着几卷竹简,正要进门,忽闻宫墙角落传来微弱的声息。

    目盲之人,其它感官总是分外清晰。

    他只靠近几步,便猜出来者。

    是郑明珠,她似乎晕过去了。

    萧姜放下竹简,下意识想上前,却又顿住脚步。

    她死了,不是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