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脂粉
    方才郑明珠一心怕萧姜被毒死,两手掐着青年泛着薄红的脸颊。但因为自己的手腕被掣住,使不上多少力气,指掌像是抚在他面上。

    慌乱时,注意不到那么多细节。可当空气安静下来,郑明珠只觉得自己手心发烫,手腕也似被热火灼着,生疼。

    更要命的是,她此刻正倾身坐在萧姜身上。

    郑明珠蹙眉,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不动声色地挪移到地上,与男子拉开距离。

    还当是什么,原来是中了合欢散。

    一副快归西的模样。

    什么下九流的陷害手段,要是真敢杀了萧姜嫁祸到她身上,郑明珠对这些人,还能高看一眼。

    方才的慌张转变为怒火,郑明珠甩开萧姜的手,一把将人推到妆案前,发出“咚”的一声。宫娥舞女侍宴前上妆留下的脂粉香膏伴声滚落在地,红红粉粉的颜色染透男子的素色衣衫,倾出的脂蜜顺着他瓷白的指尖滴落。

    合欢散和廉价脂粉的味道混在一起,在狭小的阁楼中弥散。郑明珠站直了身子,退远几步,冷眼看着满身狼狈的萧姜。

    他倒是平静,表情如一潭死水,只“目光”直直地随声盯着她,眼框赤红。

    有那么一瞬,郑明珠觉得萧姜能看见自己。

    实际上,萧姜什么也看不见。

    刚才被人强按着喂下了药的酒,奋力挣扎间,酒液进了眼,辣痛更模糊了视线。

    不过是少女襟前那颗珍珠格外明亮晃眼。

    他虽看不见,却能够感受到郑明珠的嫌恶。仿佛他是泥潭中的野荇,墙角旁见不得光的白蕈。

    这皇城里的人,世上形形色色的人,不都是如此吗。为了向上走,踩在别人身上,在高处俯望自己踏过的尸身,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利。

    郑明珠不过也是凡夫俗子中的一员罢了。所以她讨好晋王,轻贱所有无益于得到后位的人,包括他。

    不做半点无用之功。

    和他还挺像的。萧姜低低笑着,嗓音呕哑,如坏了喉的夜莺,在昏暗中格外瘆人。

    “….你,笑什么笑!”郑明珠不由又后退几步,却故意拉高姿态,“不知道我们被暗算了吗?”

    “随时都会有人闯入此处,诬陷我们二人私会。”

    大魏不能有一个私德败坏的皇后。

    只见萧姜捡起地上的雕刀,扶着妆案起身,晃着身形缓步逼近。

    “你……”郑明珠警戒之心骤起,又向后几步,直至撞上书壁,退无可退。

    该死的瞎子,他不会是想…..

    萧姜无权无势,虽爱慕郑兰,但也必定有几分郑兰背后带来的利益在。可此事终究尚在计划,今日他若是顺水推舟…..郑氏定会顾着脸面,让他们二人成婚,给予萧姜亲王的名份。

    无半分的风险。

    郑明珠攥紧拳头,咬牙上前一步。

    “啪”地一声,十成十的力,男人被打偏过头。

    “清醒了吗?”

    萧姜不语,唇边带笑,脚步不停。

    郑明珠悬着的心愈发鼓噪不安,背后发了细密的汗。萧姜的身手她知道,自己是反抗不过的。

    手腕被握住,猛地向前拽。她踉跄两步,与男人只有一尺之距。热气融着刚才妆台上的脂粉香味,将人团团围住,无孔不入。

    郑明珠刚要抬另只手打过去,便又被掣住。

    她几欲发作,手中却被塞进那把染血的雕刀。郑明珠不知道这人想做些什么。

    “郑姑娘不是从未将我看作男子,又害怕些什么呢?”萧姜笑了,带着些讥讽揶揄。

    郑明珠死死盯着眼前的人,脑中却回忆起掉落山崖让萧姜背自己回行宫,和被刺客追杀在山洞中拉着他取暖的事。

    是,萧姜在她这里,人都算不上。

    一件趁手的工具尔尔。

    “放手,滚。”

    狭小的空间内,二人四目相对。在合欢酒的催动下,面前的男子不同于往日的弱势,如同一柄绷直的软剑,随时要取人性命,行猎狩之事。

    面前的萧姜,是男人,郑明珠终于意识到。

    身子骤然变轻,萧姜抱起郑明珠的腿,举高至阁楼最高的窗户上。

    郑明珠看着手中的雕刀,心下了然,顺着窗缝割着木栓。她胡乱砍了几下,窗子弹开,冷气飘进来。

    该死的瞎子,竟然如此冒犯她。若不是留着这瞎子有用,非得让萧姜如这木栓般,一刀两断。

    她踩着萧姜的肩膀,爬出窗外,跃在地面。

    殿门在外被落了铁锁,没有钥匙打不开。便让萧姜在里头待着吧,索性等会就有人来捉奸了。

    郑明珠环视周围,见无人在附近,便快步离开长巷,朝主道走去。

    她方要离开北殿,向秋梧殿宫宴方向去,便见不远处有几点灯火,脚步声凌乱喧闹。

    隐隐闻交谈之音,像是郑兰和萧玉殊。

    “我见大姐和三妹久久未归,心中担忧。多谢晋王殿下同我一起寻找。”

    “大姑娘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

    只有做戏的人,才会抢着来看戏。郑明珠对真凶已有猜测。

    但无论多恼怒,这时都不能被这二人撞见。毕竟萧姜还在那殿中,众口铄金,郑兰又是有备而来,还是躲躲为妙。

    郑明珠打开西侧的长巷门闩,闪身入内又悄悄关上。她一转身,便瞧见团身影瑟缩在宫墙根底下,闭着双眼发抖流泪。

    怎么把这玩意给忘了…..

    她翻了个白眼,蹲下身子捂住郑竹的嘴,压低声音:“别出声,别哭,是我。”

    郑竹挣扎着,借着月色看清是郑明珠后,倒是安分地没有哭出声,只是眼泪流的更凶,紧紧抓着她的衣袖。

    脚步声从厚重的木门后传来,又逐渐变远。在郑兰引导下,众人果真奔着东巷去了。

    “我们走。”郑明珠拽起郑竹,快步向着前殿去。

    灯火逐渐变多,四周亮起来。刚脱离黑暗环境的郑竹却越来越想哭,几乎哽咽出声。

    “别哭了,憋回去!”郑明珠被她哭的心烦,冷喝道。

    先前郑竹极力催促她来此,还以为这人也是帮凶,如今看来倒与她无关。

    “你听着,待会回到宫宴上,若有人问起。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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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我们去问罪黄门署长有关胡鼓失窃一事。北殿只是搜查后便离开了。”

    “听见没有。”

    郑竹听话地点点头。

    一刻钟后,二人来到侧殿外的花灯池,宫宴后半段,已是有许多人在此醒酒休憩。郑明珠故意同长安内的几位官眷攀谈几句,以示她不在北殿。

    而后,又匆匆离开,欲回到宫宴中。

    走在长廊之内,郑明珠迎面撞见几人。对方亦是步履匆匆,手中提剑,身后跟着两个轻甲侍卫。

    萧谨华瞧见是她,立马缓了脚步,更走近了些。

    忽地,萧谨华拂起她外袍袖口,那里因染上合欢酒,还散了淡淡的甜腻香。

    “你刚才去哪了?”萧谨华变了脸色,语气凝重。

    “与殿下无关。”郑明珠见这人似乎知道些什么,心中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今日被算计的,本不是她与萧姜。

    而是她与萧谨华,只是恰好萧姜游荡在北殿,而萧谨华并不好糊弄,才有如今局面。

    见郑明珠云淡风轻的模样,便知晓没有真的发生什么。萧谨华甩开她的袖口,看向面前的少女,目光倨傲。

    刚才一个城防统领禀报,说是北殿失窃,硬是要拉着萧谨华查清此事。他顺水推舟,想瞧瞧是什么人要下圈套。

    识破之后,他本以为是哪个在长安党派夹缝混不下去的小官,动了歪心思想将女儿嫁给他,把家族势力的迁去蜀中。

    不想,竟是有人要算计他和郑明珠。

    此事没有这般简单,萧谨华离开。郑明珠二人也回到了宫宴。

    觥筹交错,笙歌乐舞。

    郑明珠没心思去看,才遣人去北殿附近寻找思绣,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也不知,能不能归来。

    不回来也好,绣姑本也是姑母派来监视她的。这几年,也不知她是真心假意。

    “郑姑娘,方才去了何处?”耳畔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郑明珠抬眼,见萧玉殊半弓着身子,目光落在她手腕的淤青上。

    “殿下,是去寻我了?”郑明珠故作不知,“让殿下担忧,是我的错。”

    “半个时辰前,有女官来报,说是宴上所需的胡鼓失窃,我和三妹妹便去瞧瞧。”

    “我们才去寻黄门署而归,是吧,三妹妹。”郑明珠看向郑竹。

    郑竹一直低着头,怕旁人瞧见她脸上的泪痕,只点点头。

    “…..没错。”

    郑兰与萧玉殊一同归来,瞧见郑明珠好好地坐在案前,面色并不大好。

    郑竹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便重新低下头去。

    萧玉殊点点头,见郑明珠不愿说,也没去询问她手腕的瘀伤从何而来。

    宫宴结束后,郑明珠本以为此次吃了哑巴亏,没法将背后之人揪出来。没成想,她尚未回到文星殿。椒房殿便派人来请她们姐妹三人同去,说是有话要问。

    郑明珠自是不怕的,她看郑兰神色自若,也不甚担心的模样。

    方入椒房殿,便见萧谨华身旁的侍卫押着一男一女跪在殿中。

    说是宫中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