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钦说出那句“你要带我妹妹去哪儿”的话时,提着她脖颈子的同党已经想好怎么利用她来威胁云钦脱身了。
姜黛意确保云钦那边听不到她讲话,不动声色地提醒刺客。
“你现在把我扔出去,分散他的注意力,然后麻溜跑,记得帮我跟阙主解释。”
姜黛意这次的任务,算是失败了,她害怕她的家人受牵连。
刺客此时若不伤她直接跑,说不定还能跑得脱,如果用她来威胁云钦,估计会被他的暗卫砍成八百块。
刺客不敢轻举妄动。
姜黛意暗中使眼色。
“走啊……”
纵然离得远听不清姜黛意在说什么,但云钦依然注意到了她唇上幅度极小的动作。
云钦缓步迈出一步,像一个耐心且柔和随性的猎人,随时引诱着猎物入套。
“放她过来,我可保你平安无事。”
刺客退后一步,掐住姜黛意的脖子。
“别动!”
淅淅沥沥的春雨落下,本就柔弱的少女被淋得一张小脸更加苍白,她蹙着淡眉身子微抖,仿佛异常惧怕身后的危险。
这时从云钦身后的方向驶来一辆马车,从云钦的反应来看,那是他让暗卫准备的,果然——
“我要带我妹妹回家了,劳烦你放她过来。”
语调平静,依然温和。
好家伙。
真是自信爆棚,要不是抓着姜黛意的刺客是她同党,她真怕对方会宁死也要弄死她来报复云钦的狂妄。
终于在云钦的耐心耗尽之前,姜黛意被一股凌厉的掌风推了出去,云钦果然如姜黛意猜想得一般先来救她。
姜黛意被云钦稳稳揽住放在地上,暗卫欲追上去,云钦随手抽出距他最近的暗卫的剑,徒手震碎剑身,挥袖用内劲儿将碎片悉数朝着刺客的方向打了出去。
碎片穿叶刺雨,刺客察觉想躲开之时已经为时已晚。
刺客被拖到云钦眼前,他哑声道:“你说我放你妹妹过去,你就保我……”
“我让你放她过来,”云钦冷声,“没让你像物件一般将她扔过来。”
刺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话,这真的有区别吗?
“带下去。”
云钦护短,世人皆知,他的妹妹,便是他的逆鳞。
姜黛意视线淡淡扫过刺客,方才云钦出手的时候,利落到姜黛意只看到他挥袖后的残影,她眼还没眨一下,刺客已经倒地,如果方才刺客晚放开她一秒,姜黛意都能想象到刺客血溅当场的情形。
确认人跑不了之后,云钦将伞递给姜黛意让她先离开,他长身玉立,比身子娇小的姜黛意高了不是一星半点,撑着伞站到姜黛意面前时如青松般修长挺拔。
他柔声道:“你先上马车,让绿晚帮你处理伤口,一会儿我们回去找陆爷爷。”
姜黛意孱弱明柔如春水的容颜,似乎还未褪去惊惧之意:“兄长,那个人……”
“刺客而已,我会处置。”
“亦会让他付出劫持你的代价。”
姜黛意有时候很后悔小时候没有选择另一种方式来与云钦相处,而不是装作一朵柔弱的小白花整天黏在他屁股后面叫兄长刷好感度,惹得他现在像个护妹狂魔。
刺客落在云钦手里,怕是该吐出来的不该吐出来的,他都得吐出来。
姜黛意很担心那刺客受不住折磨将她供出来,得想办法……
“妹妹。”
她正想抬手接伞,云钦却看着尚不至他肩头高的少女,兀的轻声唤她。
姜黛意抬起面庞。
云钦问她:“你方才在同刺客说什么?”
还是被他察觉到了。
姜黛意已经很小心了,云钦心思敏锐,既然被他发现,她不能随意搪塞,引他起疑,毕竟云钦是对付阙主最好的一把刀。
在她没有达到目的之前,这把刀她必须牢牢握在手里,才能发挥他的价值。
云钦手里染着墨山青的油纸伞被雨滴拍得作响,他的身影挡住月光,将姜黛意拢在一片阴影里。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囚犯被关在不见天日的黑屋里,屋子里压抑、可怕、未知,但凡这些负面情绪一点一点积累起来被无限放大,那么人的防线便会被乘机一举击破。
姜黛意装出一副听不懂的模样,身形退让,被云钦吓到一般楚楚可怜。
“兄长……”
“什么同刺客说什么,我不懂……”
云钦清和的声音明明很温柔,但言辞总是恍似在无形中张机设陷:“你忘记了。我幼时在陆爷爷身边,学过唇语。”
墨伞雨滴自伞檐划落,落在青石板的水洼里泛起涟漪,映出姿容上乘,脸上颜色却有些惨白的少女倒影。
姜黛意在寒凉的三月风里显得犹为孱弱,她淡眉微微皱起,眸光水漉漉的,语气极其无辜。
“兄长今日说话好奇怪,”委屈一般的一道气声从她口中叹出,“是兄长说你自己重伤,无法同陆爷爷接头,又说让我扮作寻常家姑娘更好掩人耳目,代替兄长前去。”
她语调幽幽,继续道:“我去了。可才与陆爷爷碰头便被刺客劫持,紧接着便遇到兄长前来搭救。”
“如今兄长不应当解释原本重伤的你,现下为何好端端地忽然出现在这里吗?”
“先将我推入极险境地,后来还说些奇怪的话……”
“……来质疑我?”
云钦观察着她的神色,情绪不显。
姜黛意知道云钦是在套话,云钦确实在陆爷爷那里学过唇语,但,陆爷爷私下偷偷告诉过姜黛意,云钦没有学会,学习唇语本就耗神耗时辰,这世道这么乱,云钦纵然是在小时候,也没有空去学这些东西。
良久。
云钦柔声道:“你先上马车,伤势该加重了。”
姜黛意恍似生气了,她没有接云钦的伞,淋着雨转身离开,朝着马车的方向行去。
云钦看着她的背影,待她上了马车,才将原本已经递出去的伞撑了回来,转身去安排暗卫接下来要做的任务。
马车里暖意袭人,装饰摆设素雅大方,纵然云家已经算是富贵,但在这样的乱世里,依旧没法奢靡。
姜黛意放下帘子,隔绝了外头的凉意。
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在婢女绿晚看来是因受伤之故,但只有姜黛意自己知道,这七年来,云钦是第一次开始怀疑她,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开端。
纵使是第一次见面,云钦也从未起疑,她只是云家,自小丢失的那个可怜的云妡姑娘。
可如今不同。
以现下的形势来看,她不能再等一个七年了。
“姑娘……”
绿晚将药箱翻出来,打算给姜黛意处理肩膀上的伤口。
姜黛意靠在车壁坐着,她不动,绿晚也不敢擅自去扒拉她给她治伤,正为难时,车帘再次被掀开。
车下的云钦并未上来,他在看姜黛意。
绿晚嗫嚅道:“姑娘不肯治伤……”
姜黛意侧过脸,避开云钦的视线。
“别闹小性子了。”云钦的声音温和。
姜黛意原本不想与他说话,但云钦接下来的话,犹如晴天霹雳。
“陆爷爷死了,我们得回去查清楚原委,你让绿晚处理伤口,然后我们回去。”
死了?
姜黛意此刻难得露出了真实的表情,她震惊地看向云钦。
“陆爷爷怎么会死?”
“不清楚。”
云钦追刺客时,还留了一批高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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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他,可方才暗卫来报,阿玉昏迷伤势不明,陆爷爷和那些高手,全都被杀了。
能同时将一众高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掉的,除了天阙的阙主,还有……
姜黛意脑中浮现一人。
屋舍周围积着雨水和血水,还有众多聚集在一处的暗卫尸体。
饶是姜黛意是从天阙训练过,见到脚下的惨状,也不免一阵恶寒。
地上有数根细长的银丝钩子,钩子一端连接着尸体,像是在暗卫不敌打算撤退之时却硬生生被人用这些钩子拉回去断了后路。
此等行为,显然是不想给当时在场的人留任何得以逃脱生天的机会。
“云钦公子,找到了,在屋内。”暗卫来报告情况。
雨下得越来越大,小郡城隐在一片阴霾中。
陆爷爷被人吸干了功力,因暴戾的手段,死得面目全非,若不是衣裳,完全认不出来是谁。
这是绿晚转述给姜黛意听得。
姜黛意在看到屋外的一地惨状当即变了脸色后,云钦便不让她在那里待着了,故而她先回马车上等待。
阿玉是云钦捡回来的孤儿,因为脑子转得快,便留在陆爷爷身边培养。
此次阿玉能逃脱,或许是那人还未惨绝人寰到能对孩童下手,或许是留着阿玉还有用,其中有何阴谋,须得查清。
绿晚将装着干净衣袍的包袱打开。
“云妡姑娘,公子回来应当还有好一会儿,您先将身上的湿衣裳换了吧。”
姜黛意忽然已经没有力气去装了,她从到天阙,再到云家,每日看着一个又一个人的死去,熟悉的,陌生的。
还有忽然就没了的陆爷爷。
她从一开始的极度惧怕,到麻木、到习惯、到会揣度人心,开始算计,试着适应这里的生存规则。
她甚至已经渐渐想不起来她的世界的模样,这是一个很可怕的起始,这代表她在被这个时代慢慢地同化。
“绿晚。”姜黛意叫着身边的婢女。
绿晚正忙着整理即将要帮姜黛意换上的衣袍,“怎么了姑娘?”
姜黛意:“如果你遇到很可能无法克服的困难,你会怎么办?”
绿晚不明白云妡姑娘为何这么问,但还是认真回答:“我会找能帮助我的人,姑娘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姑娘可以去请云钦公子帮忙,他待你极好,你要什么遇到设么问题,公子都会帮你解决。”
姜黛意摇摇头,“衣裳给我。”
绿晚处在弱势,所以遇到困难第一时间想着依附于强者,可姜黛意并不想成为弱者。
她想变成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人,而不是被娇护在云钦掌中的花。
折腾了一夜,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雨也停了下来。
姜黛意换好衣裳后,掀开车帘向外观望。
她看到云钦带着阿玉走过来,阿玉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必定是为了陆爷爷的死。
阿玉醒过来时,云钦试图问阿玉是谁下此毒手,但阿玉一直不肯说,像是还没恍过神来,直到看到马车上的姜黛意,忽然拔腿便朝着她跑过去。
姜黛意看到阿玉跑过来,便下了马车,她刚想安慰阿玉,阿玉忽然疯了一般推搡了一把姜黛意。
“是你,是你害死了陆爷爷!”
姜黛意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
晨雾聚集,被雨打了一夜的飞鸟扑朔着沉重的翅膀,从低处盘旋。
跟上来的云钦听到阿玉的话,目光缓缓凝在姜黛意身上,他长睫微垂,一个色泽质感极好的玉佩出现在他手中。
姜黛意看到玉佩,眸中的柔色瞬然淡去,她的眉角不可抑制地跳起来。
云钦眸中疑窦丛生,他淡声对略有些慌张的少女道:“妹妹对这玉佩,有印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