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姜黛意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了。

    她醒来的时候正趴在云钦膝上,他的衣袍被她压得起了褶皱,她撑着身子起来,一只手扶着尚不太清醒的脑袋,赫然发觉自己身上被千相下的毒好像解了。

    千相这个疯子,滥杀无辜肆意妄为,碍事又讨厌,她迟早得想个办法……

    “醒了?”云钦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

    姜黛意看去,云钦端坐在软垫上,清隽身形如松风水月,琼姿皎皎,是旷古无两的好相貌。

    他的脸色好似有些苍白。

    姜黛意水眸里透出担忧,她柔声询问:“兄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云钦不以为意:“无妨,再有半炷香的功夫便能抵达云家,回去之后,你好好歇几日。”

    姜黛意原以为云钦会问她,三日前暗卫为何会被迷倒,她为何中毒,可是他什么都没有问。

    “兄长,我身上的毒……”

    “解了。”云钦知道她想问什么。

    姜黛意浅眉微挑,看来是云钦帮她解的毒,从他那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上便能看出来。

    她并不诧异,或许千相一开始想下毒的对象便不是她,而是通过她来毒倒云钦。

    千相赌云钦一定会救她,所以给她下了一种极为霸道的剧毒,云钦想救她,便难免会被她体内的毒素给反噬,从而间接中毒。

    好歹毒的心思。

    只是她没想到,云钦纵然对她的身份起疑,在她遇到危险时,却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救她。

    她有些些负罪之感。

    姜黛意很难想象,如果日后云钦发现她并不是他的妹妹,会不会后悔这些年来在她身上的所有付出。

    “不开心吗?”云钦察觉到姜黛意情绪的转变,开口询问。

    姜黛意眼眸垂下,“兄长,对不起……”

    云钦只当她是在自责,因为她而令自己中毒的事情,“不是你的错,不必自责。”

    “公子,云府到了。”暗卫在外头禀告。

    “嗯。”云钦似乎没有什么力气,说话声异常轻。

    得到云钦的回复,外头的人才掀开帘子,请姜黛意和云钦下去。

    姜黛意率先下来,一直贴身伺候她的绿晚和绿萝忙过来扶她。

    回府之后,已近黄昏,府内下人不敢轻怠,为云钦设了洗尘宴,云钦却缺席了。

    姜黛意身体没有恢复,余毒未清,况且宴席是为云钦所设,云钦都不去,她便也没有主动去凑热闹。

    姜黛意沐浴后回到了寝屋,等她歇下后,绿萝绿晚才合上帏幔退了出去。

    七凉山的消息,应当是天阙最先探听到的,天阙此举约莫不仅想利用云钦的势力替他们当前锋寻到宝藏,还想趁着云钦中毒实力大减时试着除掉他。

    当然,这只是姜黛意自己的猜测。

    她得想个两全的办法,既要能合情合理的让云钦知道这个消息,又要提醒云钦其中的危险。

    在她的目的没有达成之前,云钦绝对不能陷入危险之中。

    姜黛意走下床榻,坐到窗边,她将窗牖半打开,外头月色朦胧,信鸽叫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信鸽飞去的方向,是云钦住的院子。

    姜黛意若有所思地转动眼眸,或许,她可以将信鸽原本所要传递的消息替换成七凉山的消息,这样,不就合情合理了。

    只是……

    窗外暗影浮动,院里院外,恐怕盯着她院子的暗卫,起码十人以上。

    姜黛意手指轻扣窗沿。

    须臾。

    她起身关了窗牖,上了床榻睡觉。

    算了,今日不宜动手,得另选黄道吉日。

    府内灯笼亮起,信鸽穿过姜黛意的院子,目标明确地飞到了云钦寝屋的窗边。

    云钦覆着薄茧的颀长指节托起信鸽,另一只手抽出上面泛黄的纸卷后便挥手让信鸽飞走。

    【天阙少主,千相所为。】

    看着上面的消息,云钦极浅的茶眸微暗,接着指尖火光匝现,纸卷渐渐消失变成一抹黑灰。

    喉间甜腥涌上,云钦欲调动内力压制毒素,丹田之处却空空如也,他干脆放弃调息,转身去铜盆里洗干净手上的纸灰,泛着涟漪的水里倒映着云钦如温玉的面容。

    告诉他妹妹身份有疑的,也是这个人。

    十四年前王室衰微,诸侯争霸,是天下最乱的一年,江湖高手全被各诸侯国以王权富贵招揽,由此出现了势力强盛的三大家族,燕陵云家、平虔羌家、七凉江家。

    彼时云家虽势大,却远远比不上另外两家,两虎夺食岂能容他人分羹。

    云家被打压腹背受敌,险些被灭门。

    为了保住血脉,云家长辈便拼死将三岁的云钦同尚在襁褓之中的云妡两兄妹托付给心腹送出燕陵城,暂避锋芒。

    下人带着他们兄妹二人隐姓埋名躲在一个小村落里苟活,下人仓惶中带出来的银钱很快使完,一时之间连那些难以下咽的粗糠都吃不到。

    为了让他们活下去,下人只好冒险出去寻些活计糊口。

    可乱世纷争之中性命都难保,更不论其他,一次遇到强盗打家劫舍,云钦险些丧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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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妹妹……却被抱走一直遍寻不知其影。

    直到七年前,云家几个保住性命的长辈寻到云钦,重新以铁血手段恢复云家的势力。

    不久之后长辈便告诉他,妹妹云妡……也找到了。

    寒凉二月雨细风轻,小小的云妡如一个泥糊的小人儿,缩成一团蹲在他寝屋的墙角下发抖。

    她身上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脏得看不出来里面裹了个人,身上的陈年旧伤触目惊心,她无法聚焦的眸光一片死寂,仿佛下一刻便会死去。

    直到下人小心翼翼的声音提醒他:“云钦公子,经过您族中长辈的再三确认,她……的确是您的妹妹云妡姑娘……”

    “姑娘被寻到时,又聋又瞎满身是伤,正靠在枯树边啃那些干瘪的树皮果腹……应当是受了很多罪……”

    “姑娘害怕得很,一感觉到有人靠近便极为抵触,又抓又咬的,好些长辈下人都被抓伤了,实在没有办法了才送到您这里来,看看您有没有法子稍加安抚……”

    云钦犹记得云妡尚在襁褓中时,只要他抱她,她便张着一双明灿灿的眸子对他笑,扑腾着小手要亲近他,可是如今她的眼眸里却尽是灰霾、绝望。

    揪心的刺痛从心底涌出,难以控制,云钦启了启唇,却发不出声音,半晌才轻轻出声遣散下人:“你们先下去吧。”

    下人将手里端着的水盆和脸帕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公子,这是用来为姑娘净脸用的,大夫说姑娘身子极弱,怕沐浴会染风寒,待姑娘适应两日服些水土再派婢女伺候她沐浴。”

    云钦颔首。

    下人行礼退下,走前无奈地摇摇头。

    虽然知道公子与眼前瑟瑟发抖的姑娘是亲兄妹,但还是怕一会儿云钦受不了那小姑娘过激的行为,忍不住动手打她。

    这云妡姑娘不知在外头经历了什么,只要感觉到有人碰她便又哭又闹,下死手死口一副想弄死对方的架势,着实难哄。

    云钦公子也在外数年,寻回来时也没云妡姑娘这般唬人的情景,两个同行离开的小厮悄悄道:“看来接下来的这些时日,云钦公子有得罪受了。”

    “哎呀你小点声……不过这姑娘看着疯疯癫癫的,云钦公子也才刚被寻回来,脾气秉性还不清楚,他同他那妹妹那么多年没见,那点子亲情还不知道剩多少,能耐得下性子哄吗?”

    “我看难……谁知道呢,可毕竟是亲妹妹,总不能扔出府去不管吧?”

    下人走后,云钦蹲下身子,试探着朝她伸出手,他知道云妡此刻听不见看不见,所以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探手想碰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