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暗涌
    还未等灵儿出来通传,惜棠的母亲云氏,就径直走了进来。

    临淮的天空,常年都是暗沉沉的。惜棠睡了午觉,刚刚才起来,因而还没来得及吩咐点灯。宽敞的殿中,只有几扇支摘窗半撑着,若有若无地漏入些无精打采的天光,都梁殿整体都灰蒙蒙的。云氏一走进来,就蹙了蹙眉,不禁询问殿中伺候的婢女,“这么黑的天,怎么没人点灯?”

    婢女低着头,正想回话,惜棠就从寝殿走出来了。她一身素净的天水碧长裙,只简单地挽起了一头乌发,脸上不加妆饰,神情看起来淡淡的。“我午睡刚起,”惜棠说,“才想叫人点灯,母亲就来了。”

    云氏一怔,脸上还是温温柔柔的,在婢女的招呼下坐下了,很和气地说了一句,“白日睡多了也伤身子,王后也要注意注意。”

    惜棠说好,谢过了母亲的关心,从灵儿手中接过火折子,点亮了放在案上的雁鱼灯。淡淡的火光照在了惜棠的脸上,云氏微微吃了一惊,“王后的脸色怎么这么白?可是病了?”

    惜棠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略略有些不自在。她摇了摇头,“许是这来回奔波,有些累坏了吧。”惜棠说,“过几日就好了。”

    “也是,来来回回两个多月。”云氏望着女儿近在咫尺的脸庞,忽然叹了口气,“王后既回来了,怎的不告诉家中一声?我还是从别人口中知道自己女儿女婿回了……”

    母亲的言语有着明显的埋怨,惜棠沉默了一会,“是女儿的不是,下次再不会了。”

    母女之间生疏到这般地步,其实也是没什么别的可说了。但云氏犹犹豫豫的,还是问了一句,“我寻人找来的药方子,王后有没有喝?我听旁人说了,都是极有利于子息的,王后要常喝呀……”

    果不其然,又是提这个!惜棠厌烦透了,但面上还是含糊过去,“都有喝的。”想了想,又说,“这种事情强求不得,母亲不要太着急了。”

    “我哪是自己着急,我是替你着急啊!”云氏的语气也急起来,“你比我还清楚么,王太后一向瞧不上我们家,现下大王还向着你,可是以后呢?你总要为自己的以后打算!”见惜棠没回答,云氏也没办法了,“我与你阿父成婚才半年,就有了你长姊,怎么你一点都不像我呢……”

    惜棠听了这句话,脸色微微变了。她默不作声的,却还是忍不住抚了一下自己的小腹。云氏察觉到了她的脸色,讷讷道,“我又说糊涂话了,这种事哪有什么像不像的,”又着补道,“你与大王夫妻恩爱,哪有不盼着子嗣的,是阿母心里头着急,嘴快了。”

    对于母亲的一切,惜棠早就已经习惯了,是轻易都没有情绪波澜的。她微笑着,只是点头说没关系。云氏见她没有借题发挥,很是松了口气,又和她絮絮叨叨起了别的事。无非就是些老生常谈,要阿洵多多照拂父亲,照拂阿弟云云。毕竟母亲还能和她说什么呢?惜棠口上都应了,见时候差不多,就起身说,要送母亲离开。

    云氏觉得时辰尚早,其实并不想走,但怕说多了,把女儿惹不耐烦,更不帮扶家里,也只能点头应了。天空还是灰沉沉的,但却没有一点雨意。惜棠抚着门框,立在殿门口,看着母亲的身影渐渐远去。冷风像雾气,又像雨,时不时地打在她的脸上。天地之间,仿佛此时只有她一人而已。

    谢洵回来时,看见惜棠坐在榻上,什么都没做,像是在发愣。他忽然起了玩心,走过去,揪了一下惜棠散落在榻边的长发。

    “阿洵!”惜棠小叫一声,“怎么还玩这个!和个小孩一样……”惜棠嘟嘟囔囔的,扯回了自己的头发,谢洵不说话,只是微笑看着她,惜棠也笑了,凑上去亲了亲他的眼睛。

    “今天这么早回来,”惜棠有些纳闷,“往日不是还要半个时辰吗。”

    “早些回来不好吗?”谢洵佯作生气的样子,“这一日日的邀我出去饮酒,实在是烦透了,幸好明日就没有了。”

    谢洵刚刚回到临淮,国内的豪强大族都纷纷邀他宴饮,在表明拥护态度的同时,又想从他口中探知长安的动向。谢洵婉拒了几个不太重要的邀约,但其他的,还是逐一挑日子去了。前前后后折腾了十几天,现在终于可以消停一会了。

    谢洵性子恬淡,惜棠知道他素来不喜这些场面,刚想出言应几句,谢洵又说,“方才司天台同我说,这天阴了有一些时日了,明日会是个好天气,我打算去镜湖作画,棠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谢洵平生有两大爱好,一是读文史,二就是作画了。当年,他听旁人说苍梧山风景秀美,特地挑了个天晴的日子,跑去作画。哪知画没有作成,雨倒是忽然下起来了。谢洵只得匆匆寻了处岩穴避雨,就是在那遇见了惜棠。想起往事,惜棠与谢洵都是心中一动。但惜棠想了想,还是道,“我还是不去了。”她有些怏怏的,“最近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谢洵当然知道原因,他脸色悄悄的变了。却也不想提起,惹得惜棠更加心慌,惜棠当然知道谢洵在想什么,她握紧了谢洵的手指,两人对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但一切都在不言之中了。

    “今天阿母来找我了,”惜棠语气闷闷的,“你知道的,我真不愿见她。”

    谢洵心疼地问,“她与你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惜棠说,“无非就是那些说惯了的。”

    想到母亲下午的言语,惜棠不禁抚上了自己的小腹。过去的几年,婆母和母亲,尤其是婆母,都不知催过她多少次,惜棠原本不是很着急,都被她们催怕了,私下也寻了好几个医师,但每一个都告诉她,她和阿洵的身体都很康健,想来只是缘份未到……

    缘份!这个词是多么的玄乎!惜棠对难以揣测的人与物,始终都怀有着深深的惶恐,因为她实在不是个被命运眷顾的人。而在经历了长安一行后,惜棠更盼望有个与阿洵共同的孩子了。未来如此诡谲多变,谁知道他们将会经历什么。惜棠迫切的想要切切实实的,能感受到的东西。

    和惜棠想到了同一件事,谢洵也一下缄默了。但他从来都不愿惜棠有任何一点压力,“莫听母亲说什么。”他说,“顺其自然,只管过好我们的日子。”

    惜棠靠在他的肩上,轻轻地说好。

    与都梁殿不同,寿成殿中,郭王太后与仪成君陆胭难得争吵起来。

    “叫你少同陆家人厮混,”郭王太后冷冷哼道,“你还日日同我提起他们来。”

    “阿母这话说的,我也是姓陆的呀!”陆胭也有着火气,“阿母索性连我也不要见了!”

    郭王太后淡淡看着她。

    “有时候,”她面色平淡道,“我多期望没和你父亲生下你。”

    “阿母尽说这样的话,伤我的心!”陆胭脸色通红着,眼中闪着泪光,“女儿也多想向阿弟一样,做一回阿母心中真正的女儿。”

    看着女儿这般反应,郭王太后知道自己说过头了。

    “也是了,我与你父亲的恩怨,同你有什么相干。”郭王太后喃喃道,“是阿母错了……”

    陆胭面上流泪着,心中却冷笑不停。父亲这样好的人,能有什么对不住母亲的地方呢!无非就是母亲嫌他身份微贱,一个病死了多年的樵夫,还有他留下来的这个女儿,阻了她的登天之路。陆胭内心已是怨极,但还是强忍着,只是哽咽道,“是我的错,不该老是向母亲提起嫂嫂娘家的女儿。”她用帕子擦拭着自己的眼泪,“区区一个小吏之女,如何能与阿弟相配,是女儿魔障了……”

    听到这里,郭王太后却是微微冷笑了。

    “虽是小吏之女,但好歹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郭王太后含恨道,“不像现在这个……”

    郭王太后的声音渐渐小了,陆胭有些听不清,“阿母?”她问,“您在说什么?”

    郭王太后回过神来,对上陆胭疑惑的目光,连忙摇了摇头。

    “无事,我只是想着,”郭王太后道,“这个门第,自是不能与你阿弟相配,但本就是要她做一妾室,又哪里的相配之说?”

    陆胭惊喜道,“那阿母这是同意了?”

    “我同意有什么用?”郭王太后白她一眼,“要你阿弟同意才行。”

    “指望阿弟,那必然是不能的了。”陆胭很失望,“我还以为阿母要替阿弟抓主意呢!”

    “我哪能替你阿弟抓主意?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有多宝贝他那王后,连做下了那等事,都能……”郭王太后口快快说到一半,反应过来,急急地止住了话头,忽然心烦意乱,“时候也不早了,阿母有些累,阿胭你也回去休息吧。”

    陆胭察觉到王太后异样的言行,心中觉出了怪异,却也没有当场去问。只依言起了身,和郭王太后告了别,方离去了。

    回去的路上,陆胭没有说一句话。

    一旁伺候的婢女以为出了什么事,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惹了主人不悦。

    “宝珞,”不料陆胭忽然开口询问了,“近来母亲对王后,你眼瞧着,是不是有些不太对劲?”

    “有,有吗?”宝珞紧张地回道,“奴婢觉着,王太后对王后还和从前一样。”想起了什么,宝珞忽然有了谈兴,“您忘了吗,就在前几日,您和王太后一同在园中赏花,恰巧王后也来了,远远地就跪下,可王太后瞧也没瞧她一眼,可别提有多解气了。”

    “解气?”陆胭瞥了她一眼,“王后何时责罚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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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后性子温柔,如何会轻易罚人……宝珞暗暗腹诽着,还不是为了讨您欢心么。“奴婢是为您感到解气。”宝珞讨好地笑道。

    “胡言乱语!若是被阿弟听到了,连我都护不住你!”陆胭装模作样的斥责着,尽管心中有些高兴,但瞧着宝珞的神情,还是不愿自己的小心思被这奴婢窥了去,就拉下脸,冷冷道,“回去掌嘴三十,叫你长长记性!”

    宝珞脸色一白,只垂首应是,再不敢言语了。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情,陆胭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还在想着寿成殿中,郭王太后和往常不一样的举止,长安一定发生了什么……陆胭心中念叨着,渐渐拿定了主意。

    长安,长乐宫。

    已是夜晚,长信殿中灯火通明。尹太后微微阖着眼睛,听着颍邑长公主说着趣事。“您是不知道,”颍邑长公主笑道,“堂堂一个大男人,竟连指甲盖大小的虫子都怕,还要女儿去给他赶走呢。”

    尹太后想着这个场景,嘴边不自觉有了笑意。

    “现在看起来,”尹太后睁开了眼睛,“淼儿与东安侯处的不错。”

    “都做夫妻了,难道还能一味的冷着吗!”颍邑长公主脸色暗淡了下来,“只在儿臣心中……总归比不过前头。”

    “曲阳侯的事……皇帝也是无可奈何。”尹太后叹道,“淼儿要站在你阿弟的角度想一想。”

    “当年,女儿对陛下口出怨言,是一时伤心过头了,”颍邑长公主缄默了一会,道,“这些年过去了,女儿也明白了,私贩军械,侵占民田,鱼肉百姓,各个皆是不赦之罪。阿弟不叫他受刑街头,赐他一个体面的死法,我已经很满足了。”

    尹太后听了,也是一声叹息。

    “也是哀家和先帝的错,给你寻了这么个不成器的郎君。”尹太后感叹道,“如今见你和东安侯感情好,阿母也就放心了。”

    颍邑长公主眼中闪着泪光,不论心中是什么想法,面上仍是含泪应着,见女儿这样情状,尹太后也是不忍心了。“怪我,又提起了这等伤心事。”尹太后想到了什么,又道,“只哀家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明,子女们的姻缘,各个都不顺心……”尹太后摇着头,不再说话了。

    长姊和武阳侯,众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就是维持表面的功夫,她与东安侯暂且不提,八弟弟和王后倒是感情甚好,只母亲为何突发此言?七弟弟不愿立尹氏女为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颍邑长公主心中思量着,面上只作不觉,仍旧和太后如常谈笑着。

    “现下,也只有你与沁儿,常常入宫来看我了,”尹太后道,“我生了这两个儿子,竟都好似白生了一般。”

    八弟弟身不由己,尚远在千里之外的城阳国,如何入的了宫,看望的了母亲呢?能叫母亲说出这样话的,必然是她的皇帝弟弟了。颍邑长公主心中一震,直觉这是再好不过的时机,酝酿了一会情绪,“阿母不要太心焦了,”颍邑长公主沉默了一会,继续道,“陛下也有陛下的难处。”

    “你还在为他说话!”尹太后气愤道,“他有什么难处?若真有难处,那就好了!现下分明是下了决心,要和哀家唱对台呢!”

    尹太后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想起那日皇帝的诛心之言,心口泛起了仿佛被剜去了血肉一般的疼痛。皇帝是她最爱的孩儿,她何曾有过哪怕一点要害他的心思!倒是他,为了一个微贱的女子,处处和她作对,俨然是把她当作仇人来看待了。一世母子,竟沦落到了这样的境地!尹太后心中的伤痛,实在是难以对人言了。

    “阿母,”颍邑长公主目露疼惜之情,“是女儿们无用,白白的留在您身边,却也不能宽慰您分毫。若不是今岁天象有异,八弟弟也能留在长安多些时日,至少能慰帖您一二。”

    诸侯王为什么离开长安,没有人会比尹太后更清楚了。她听着女儿的言语,没有反驳,心中却也再想,相比起长子,幼子的确更贴心周全些。“涵儿一向是个好孩子。”尹太后念着幼子的好处,想着他远离长安,不在自己身边,心中更是惦记了,“若论起窝心,七郎是远远不能比……”

    颍邑长公主没有应声,只是提皇帝着补道,“七弟弟是天子,难免性子要强些。”她轻声细语道,“阿母也要这样想一想。”

    天子?天子难道就能不敬母亲了吗?便是天子,也该听母亲的话呀!尹太后脸色阴下来,可她也知道,七郎打小就是个不听话的儿郎,与他一母同胞的八弟弟截然相反,何况现在做天子了,自然更是不听人言了,在这一点上,完全不能和幼子相比……尹太后的心幽幽下沉,她缄默着,始终没有回应次女的话。

    颍邑长公主把母亲的神色都看在了眼里,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