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太阳高悬,碧波映照一片金光,被微冷的江风揉碎,四散游离在水面。
原本回柳州的只有三人,现在又多个魏铭,魏铭是公事,自然不能悠哉悠哉地随他们坐马车,索性大手一挥,给一行人都买了船票。
京城到柳州保守要一个月,走水路就要快些,晋江是必经的线路。
鱼回风自小就出来打工,如今尝了鲜,她站在夹板,张开双臂,微冷的江风拂过脸颊,只觉得惬意。
“晋江是柳州的母亲河。”
江雪寒看她难得小孩子心性,眼中动容,拉着她讲起了柳州。
“柳州天高皇帝远,不比京城,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那里靠水吃水,民风……”她顿了顿,“民风彪悍。”
“我记得你爱吃鱼。”江雪寒把发丝别在耳后,朝她眨眼,“在柳州,十文钱可以买三条。”
鱼回风的眼睛噌一下亮了,转身拉着她的手,“那柳州可是四面环海?”
“……算是。”江雪寒本想确定,忽然想起小时候,家中长辈对她说的传言。
“不过,在我这么大的时候,”江雪寒比划到她腰的位置,“有个嬢嬢对我说,咱们柳州还有个仙境。”
那时她还丁点大,话都说不明白,只能依稀记得嬢嬢说仙境里有仙女,还有绵延十里的桃林,结出的果子足足有人脸那么大。
两人都是姑娘,在船上吹着江风,有说有笑。魏铭离她们一丈远,欢声笑语传入耳中,他微微侧过身,秦策不知从哪冒出来,又正正好好地挡住视线。
魏铭眼神一眯。
不同于在魏府的灰头土脸,秦策如今洗干净了,又换了件月白长衫,飘然落在眼前,模样竟然十分入眼。
自从知道京城的事情后,秦策对魏铭的态度多有恭敬,二人见面,也心照不宣地攀谈起来。
秦策先是借着江风开口:
“我从柳州到京城,与江泠同样的路线。我尚且狼狈,可知她走得何等艰辛。”
魏铭听言,眸色渐深,亦是浅笑回应:
“她比常人多十分的韧性,本官再清楚不过。不过,”他淡然开口,“她已经不是江泠了,江泠是贞武二年的状元。”
“她江雪寒,如今只是柳州的一户农家。”
秦策一愣。
“……多谢大人提醒。”
总觉得这话另有它意。
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又咋舌自己敏感,于是后退一步,躬身行礼,神情真挚:
“来的路上多有盗贼土匪,如今回乡有魏大人陪同,我们自可放心了。”
“大理寺少卿本该救民于水火,夜不闭户,路无拾遗。”江雪寒从船那头走过来,站到秦策身边,看魏铭一身黑衣,不拘言笑,就忍不住想起来一个月前,他红着眼睛让自己留下的场面。
自她戳破谎言后,那种神情就再也没出现过。
她也没再和魏铭说过话。
江雪寒鼻子一皱,忍不住呛他:
“再者,我手上有陛下金印。即便没有他陪同,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哎……”秦策垂下眼眸,好笑地拉她的袖子,想劝劝她,“魏大人也是一片好心,等我们到家,自然要好生款待。”
“姐夫,你可会做鱼?!”
听到吃的,鱼回风哒哒跑过来和江雪寒撞了个满怀。江雪寒搂着她,和秦策站在一起,“自然。”
她当魏铭的面,有声有色地掰起手指:
“不说全鱼宴吧,清蒸,红烧,酒糟。光是一条鱼,他就能做出几十种口味来。”
秦策笑着点头。他眼神一转,又问与他们隔了一丈远的魏铭。
“魏大人可爱吃酸?糖醋鱼实在是我的拿手好菜。”
话落,江雪寒悄悄睨了他一眼。
魏铭依旧淡然地杵在那儿,两人眼神对视,魏铭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当着秦策的面,盯着江雪寒看了许久。
“魏大人?”秦策不解,轻轻喊了一声。
魏铭移过视线,朝他笑了笑,“好。”
江风卷着潮湿的腥气,扑面而来。江雪寒觉得自己的小腿有些发痒,拉着鱼回风准备回厢房换药。
与魏铭擦肩,余光瞥见他似是要嘱咐自己什么,心中像憋了一团哑火,不经加快脚步。
“救命——!”
刺耳的女声划破静谧的江面。
江雪寒被疾风吹得闭眼,余光只划过一截绣了金线的衣摆。
她下意识地抬步追上,袖子却有一股阻力。
秦策拉着她,关切:“你有伤,慢慢走。”
等赶到船尾,甲板上已经围了一圈凑热闹的人。中间跪坐着一个壮汉,旁边还站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女人。
大汉龇牙咧嘴,神情愤恨地盯着魏铭,嘴中不住地咒骂污言秽语,被魏铭一记眼光扫过,瞬间憋了气,又变为小声嘟囔。
魏铭拿了支匕首,给女人松绑。
绳子落地,女人激动得要流泪,对魏铭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女人面黄肌瘦,磕了几下头就摇摇欲坠。江雪寒见状连忙上去搀她,皱着眉头道:
“他为何要杀你?”
骨灯一案后,她心中永远卡着根刺,对呼救,对死亡。
晋江河流湍急,女子又被绑着,若魏铭晚到一秒,她岂不是葬身这养育柳州千万人口的母亲河?
“你家男人死了,不随他去,活着还有何用?”女子还没开口,跪坐着的大汉先淬了一嘴,“你死后,自有贞节牌坊立上。你家老头子,还有你那弟弟,读书吃饭的事情自然也不用发愁,咱们王大人定会安排好!”
他目光朝江雪寒一行人扫过,摇了摇头,满嘴不屑,“供你一人,全家不愁。如今倒好,被这群泼皮毁了美差,我看你……”
哐当!
大汉骂得逐渐上头,前忽然闪过白光,他脑中一宕,随后额头好似被炸了火药。
脖子一歪,昏死过去。
江雪寒冷哼,嫌弃地拍拍靴子上的灰:“真是晦气。”
她这一脚踢得又快又狠,连魏铭都没反应过来。踢得爽了,郁气也消了,她回头朝女子爽朗一笑,“听你口音是咱们柳州人。你是哪个村的?下船后我们送你回家。”
她背着光,乌发浓眉,笑得既侠气又漂亮。女子盯着她,心底忽然有热流涌出来,她喃喃道:
“姑娘,我是牌坊村的。”
江雪寒忽然就笑不动了。
牌坊村,顾名思义,村中立着一座座牌坊。
贞节牌坊。
柳州有言,娶女应娶牌坊村,就是因为从牌坊村出来的女人,个个顺从,贞烈。三从四德,夫为妻纲,丈夫若死了,她们便毫不犹豫地投江自刎。
当地官员感其品行,每有一位殉情的贞洁烈女,就会在村中立一座牌坊。渐渐的,各村各地有多少贞节牌坊,也变为了地方官员的政绩考核。
如今,柳州的牌坊已经多不胜数了。
厢房内,江雪寒替女子擦干净身体,又上了清淡的饮食。女子狼吞虎咽地喝着白粥,鼻子一酸,又流下一滴清泪。
“江姑娘,我不如去死了。”
“你怎么说这种胡话?”江雪寒瞪大眼睛,怒声道。
女子模样二十出头,看样子与她同岁。江雪寒蹲下看她,放缓声音循循开导,“莫不是遇上了什么苦难?说出来,兴许我们能帮你。”
“姑娘……”女子抓着她的手,呜呜哭了起来。
“我家境不好,父亲好堵,欠了不少债。我那弟弟也到了读书的年纪了,家中急着用钱……”
“柳州的巡抚,王大人,说只要牌坊村再有一个贞节牌坊,半年的功绩就算圆满了。”女子流着泪,哽咽,“我夫婿又正好病逝。于是那王大人就派人上门劝说,若我自愿当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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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烈女,他自会解决我们一家的债务……”
“岂有此理?”
江雪寒听得青筋毕露,“你父母呢?他们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吗?”
“他们说,为了一家老小,为了弟弟……”
“简直荒唐!”
江雪寒涨红着脸,关上厢门风风火火走出来,站到众人面前,又连喝了魏铭三杯御前龙井才堪堪好转。
“人呢?”魏铭看她。
江雪寒闭上眼睛,鼻孔冒气:“原本要死要活的,我就下了点药,现在正睡着呢。”
“……不多,就睡一天。”魏铭在她脸上盯着,浑身不自在,就又补了一句。
又过一天,船停靠岸。
江雪寒给了女子一些银钱,把她安顿到客栈。这事儿原本就这么了了,可走出客栈,她看从小生长的柳州,烟火繁杂,行人叫卖,忽然有点恍惚。
她是回家了,可心中没有半分喜悦。
这片生长了二十余年的土地,她看在眼里,竟觉得有些陌生。
柳州很大,这儿的百姓家家拜神,当地又供奉一名名曰妈祖的女神。
“怎么了?”秦策看她神色恍惚,关心问道。
江雪寒摇摇头,朝他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压下心中的不适。
江雪寒先回了趟家,看看父母。
江家是村子里的富户,江爹看门外来了一行人,连忙洗干净手上的血水,又体面地往身上掸了掸。
他快步走到门前:
“贤婿,可有我儿有消息?”
秦策还没开口,江雪寒走到二老面前,把京城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们。
“江向天欺君罔上,如今正在狱中,他托我给你们报平安。”
江雪寒实话实说。
事到如今,她也不能做些什么,爹娘又是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也不好瞒着。
若论心情,倒还是她更委屈。
江雪寒说完,长叹一口气,又想跟二老说说自己的遭遇,可她一连喊了几声,两人的表情都是呆滞的。
“爹,娘?”
眼前一阵劲风呼过。
她脑中一片空白,耳朵似有轰鸣声,天旋地转,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恍惚了。
就像她知道,江向天占了她名次的那一天。
秦策快步挡在她身前,魏铭牢牢扣着两人身体。
而她生他养她的爹娘,正红着眼睛,张牙舞爪地,用这世上最恶毒的言语咒骂她。
“你个赔钱货!弟弟入狱你不晓得救!还有脸回来!”
“我们江家的独苗苗啊……亏他一口一个阿姐,向天怎么就摊上你这种冷血冷情的长姐!”
“妈祖娘娘!都怪我我老江杀孽太重,我江家实在是,家门不幸啊……!”
二人嘴巴大开大合,哭得困天黑地,起初还目眦欲裂地咒骂着她,到最后,两人哀嚎一声,竟是跪在地上,朝上天磕头。
魏铭见二人不再动手,也就放开了。
他转过身,看呆愣在一旁,好像被抽了魂的江雪寒。
他淡淡开口:“你的家事,我不多做干涉。”
是啊,是她自己的家事。
无关秦策,无关鱼回风,更无关魏铭。
江雪寒仓皇一笑。
内心深处有什么维持已久的东西,就此释然了。
她吸了吸鼻子,笑着抹干眼泪,环顾四周,又回忆自己从小长大,生活十余年的地方。
她不过离开短短三个月,这里的一切都失去了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江雪寒闷着声从袖口里掏出三吊钱,扔在栅栏面前。
“爹,娘,江向天欺君罔上,江冷不忠不孝。”江雪寒垂着眼睛,一字一顿,声如斧凿,好像强行劈开自己与这片土地十余年的羁绊。
“这三吊钱,权当为你们养老送终。”
“此后,你们就当没有这个不孝的女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