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肆虐，黄土漫天。
主城区内，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一眼望去，尽是荒凉，天幕压抑暗沉，漆黑一片。
街道两旁的小摊还没来得及收，像是离去的有些慌忙，路上散落了许多东西，七零八落，还有碎裂的琉璃。
那是很漂亮的一款琉璃杯，而今却碎裂在地。
朝华捡起一串被踩扁的糖葫芦，上面的糖已经有些化了，她轻轻抚去灰尘，手上染了红又有些发黑，辨不清是血的颜色还是果子本身。
“怎会如此。”妙心看着周围，稚嫩的脸上也染了些凝重，她咬了咬唇，声音有些不可置信。
明明入秘境之前城区内是一副安乐的景象，不过七八月之久，却变了一番样貌。
“救，救命...”
巷子深处传来微弱的呼救声，沈书淮领着朝华二人赶了过去。
有人缩在角落里，衣衫破烂，胸前破了一个大洞，深可见骨，血从里面流了出来，双手无力地垂在地上，全身湿润一片。
荒州鲜少下雨，更不会在风沙天气下雨。
他身下的那一滩，不是雨水，是几近干涸的血水，在青石板地面上，倒是有些看不出来。
朝华记得他，在她刚来到荒州那日，城外的小孩拿着风筝乱跑，面前的老者在身后无奈地追着，虽是头发花白，看着年岁不小，身子却又十分硬朗。
妙心扶起了他，翻出身上的丹药，颤抖着手喂下去。
生活在象牙塔中的孩子，很少见到人间疾苦。
沈书淮蹲了下来，垂下了眸子，微微叹了口气。
“他吃不下去。”朝华声音有些轻。
老人胸前血迹发黑，显然是沾了魔气，而且看着，魔气入体好些时日了，他唇瓣发白，有些干裂，咽不下去丹药，气息微弱，方才的呼救声已经用了他全部的力气，现下生机渐无。
修士染了魔气尚且痛苦不堪，更何况是没有修为的凡人，发现的早些还能救回来，时日长了，任谁来了都束手无策。
妙心双目通红，她突然抬起头。
“纳灵，对，还有纳灵。”她颤抖着手打开瓷瓶，一阵清香飘了出来，她将瓶口放于老人唇边，缓缓喂了下去。
朝华注意到，老人涣散的瞳孔似乎有些变化。
她没说话，也许在一些人眼里，凡人的性命尚不如救命圣药珍贵，可是在妙心眼里，这些全是死物而已。
可是纳灵毕竟是助力修为的药，她看向沈书淮。
沈书淮点了点头，灵泉池本身就是极其神秘的存在，苍衍也不过存了一小杯池水，还是早些年长柳冒着生命危险取来的，那时他试了小半杯，修为便大幅增长，只不过药性太过强烈，他几近走火入魔。
剩下的半杯池水一直存于苍衍，因其太过珍贵，只存于藏宝阁内，这次秘境之行，万般思索下，苍衍决定拿出几滴进行稀释，将其药性降于最低，算是他们最后的底牌。
所以谁也不知道，灵泉水除了对修为有利，是否还有别的效用。
纳灵整瓶都入了老人的口，可他的胸口还是在流血，没有丝毫反应。
朝华拿出了自己身上的那瓶，正欲喂下去，却被沈书淮拦住。
“一瓶就够，凡人承受不住那么强的灵力。”
妙心的手有些颤抖，她眼尾流下泪水，想要捂住老人的伤口，却还是有血不停的流出来，渐渐的，妙心整只手都沾满了血，从她的指缝流出来，又流向手臂。
“朝朝。”她有些无助。
“我捂不住，好多血…”她嗓音有些哽咽，妙心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血。
朝华无言，轻轻握住了妙心的手。
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朝华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她以为自己早就可以做到心如止水。
原来不去共情真的很难。
她看向老人身旁，那里有些细微的动静，朝华轻轻掀开铺在一侧的衣衫，被衣衫盖住的，是一个小小的，看着两三岁的孩童。
脸色发白，漆黑的瞳孔紧紧盯着朝华，惶恐几乎要溢了出来。
他身体颤抖，紧闭着嘴唇，豆粒大的泪水一滴滴流了下来，下唇被咬出了血，却仍不敢发出声音。
看到朝华发现了他，小孩颤抖的更剧烈了，他有些害怕。
爷爷，爷爷让他藏起来。
他没做到。
小孩不懂爷爷为什么躺在身侧不说话，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个姐姐抱着爷爷在哭，他只知道好像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他必须要听爷爷的话，不然会被坏人抓走。
他看到和他一起玩的玲玲，就是被坏人抓住后睡着了。
他怎么喊都喊不醒。
爷爷说玲玲睡着了，可是玲玲睡了好久，他等了好几天玲玲都没醒，被坏人抓走之后就要睡好久好久，他不想被坏人抓到。
老人已经彻底没了气息，沈书淮轻轻合上了他的眸子。
“送他去无量涯吧。”
起码，那里能为他立个无字坟。
一具凡人的尸体，却是魔物最喜的养分，留在这里，恐怕只会连骨头都不剩。
这是他们能为他做的最后的事，要救的人还有很多，没办法停下来伤怀。
他还有更多事要做。
方才他就传音给了空吾道长，没过多久，便有无量涯的弟子赶了过来。
“长玉仙尊。”来人拱了拱手，垂眸看向坐在地下的少女和她旁边的老人，叹了口气。
“而今魔物越发猖狂，这已数不清是第几起了，无量涯的山头，刻满了无字碑。”
朝华没想到，荒州的情况比她预料的更糟糕，她以为只是妖魔乱事，却没想到有这么多普通百姓受到杀害。
来人将老人的尸身裹，向沈书淮道别，却被朝华身后的小孩叫住。
“爷爷，要把爷爷带去哪？”
朝华低头，看着抓着她裤脚的孩子，他的瞳孔里满是不解，也许是感受到了他们身上的善意，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害怕了。
妙心顿住，低声解释道：“爷爷累了，要送爷爷去休息。”
小孩哭着摇了摇头：“我不要，我要爷爷，我要爷爷。”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他知道爷爷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他不要离开爷爷。
朝华蹲下拦住要跑过去的小孩，看着他的样子，有些不忍。
平心而论，活了两世，朝华从未和这么小的孩子打过交道，小孩在她怀里挣扎，她一时有些无措。
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妙心道：“我同你一起去找爷爷，好不好。”
“你叫什么名字呀。”妙心的嗓音很软，忽略掉她微红的眼眶，小孩渐渐平静了下来，又有些狐疑：“真的？”他们都拦着他去找爷爷，她真的会带自己去吗。
妙心点了点头：“真的。”
“我叫圆圆。”圆圆奶声奶气，还有些刚刚哭过的哭腔。
妙心向朝华眨了眨眼，将圆圆从朝华怀里接了过来。
“妙心…”
“没事的朝朝，我带着圆圆一起去。”妙心微微笑了一下，“总得让他，见爷爷最后一面吧。”她这句话压的极低，圆圆没听到，沉浸在这位姐姐要带自己去见爷爷的开心中。
“除了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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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涯，他应该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了吧。”
朝华有些沉默，如今这个情况，朝华和沈书淮无法带着圆圆在身边，而城内的情况又找不到可以收养孩子的人。
除了无量涯，圆圆确实没有别的去处了。
在以前，妙心是想不到这么周到的，朝华看向妙心。
她总觉得，自从秘境出来，妙心似乎变了许多，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有那么一瞬，她几乎见到了上一世的妙心。
对于妙心的提议，沈书淮略一思衬，同意了。
“待我了了圆圆的事，便去寻你。”妙心道。
-
送走妙心，朝华跟在沈书淮身后。
像圆圆和他爷爷那种情况到底是少的，无量涯已经渐渐控制了城内的妖魔，除了荒凉些，城内倒是比外面和平。
只是想不通，明明已经加大巡逻了，城内也几乎没了妖气和魔气，为何圆圆和他爷爷还是遇害了。
朝华同沈书淮并肩行走，两人之间却少有的沉默。
“这是？”
朝华停住了脚步。
在她和沈书淮三尺外，躺着一只黑色的鸟，那只鸟像是受了伤，翅膀断了一半，看着奄奄一息。
朝华没从它身上感受到血腥与魔气。
这是一只没有犯过杀孽的乌鸦。
沈书淮走了过去，眉目间有些悲悯：“妖魔不仅残害凡人，还会斩杀同类。”
他将手放于乌鸦上空，暖白色的灵力从他掌心流向乌鸦。
一路走来他都是这样，遇到受伤的人或妖都会尽力去救治。
数不清救了多少人，他的灵力像是用不完一样。
乌鸦慢慢睁开了的眼睛，张开嘴，嗓音听着十分虚弱：“谢，谢谢你。”
沈书淮收回了手，将要离开，去救治更多的人。
他不能停下来。
乌鸦挥着翅膀跟在身后，它只有一只翅膀是完好的，飞起来颤颤巍巍。
“我，我可以跟着你们吗。”
乌鸦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修为不高，还受了伤，等我恢复，我就离开。”是有些稚嫩的男性的嗓音，听着十分真切。
沈书淮转过身，乌鸦刚好飞到一半，有些体力不支的样子掉了下来。
还在空中呻吟了两声，世人将乌鸦视为不祥，可是在某些地方，乌鸦亦是祥瑞。
面前的这只身上虽受了伤，毛发却有光泽，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斑斓，双目漆黑，是幼年乌鸦的样子，一只手便可捧住，有些可爱。
他皱了皱眉，正打算接住，面前却横了一柄剑，将乌鸦另外半边翅膀的羽毛削掉。
在这种时候，突然一只妖出现在沈书淮面前，还主动提出要跟着他们，朝华不觉得这是种巧合。
“师尊，天下乌鸦一般黑，路边宠物不能捡。”
她轻轻转腕，剑尖直指乌鸦双目。
又抿了抿唇，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在秘境中剑术精进了些许，便拿你来练手吧。”
不该如此，沈书淮伸出了手，却感受到一股剑气。
“沈书淮，你莫要阻我。”
她没叫他师尊，察觉到沈书淮的动作，淡声道。
沈书淮微愣片刻，内心无端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他攥了攥手，感觉心脏有些发麻，最终还是垂下了手。
他立于原地，看着少女挥剑站在他身前。
两侧是破败的城镇，少女的乌发垂在身侧，飘到沈书淮身上。
像是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
有些熟悉，却又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