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纵横派 二
    众人在驿馆休息了半个月,段星河身上的伤养好了,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模样。一大早他在院子里打一套逍遥拳,一拳打出去力道十足,头发在寒风里微微动荡,墨墨蹲在一旁摇头晃脑地看。地上有些细小的雪花,段星河一脚踢起一片雪尘,白乎乎的洒了墨墨一头。它抖了抖脑袋,冻的越发精神了。

    伏顺兴高采烈地跑了回来,一路喊道:“大师兄,在不在,看我拿到什么了!”

    赵大海跟在他身后,道:“慢点,等等我!”

    段星河见他俩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道:“怎么了?”

    伏顺从咯吱窝底下掏出两张纸,道:“你看!”

    段星河展开一看,却见是凌烟阁的告示。平常人揭一张都要看运气,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抢到两张的。步云邪端着洗脸水从屋里出来,见了那几张告示也十分惊讶。

    步云邪道:“你怎么拿到的?”

    伏顺觉得立了大功,自豪道:“前阵子大师兄说要挣点钱花,我听说凌烟阁经常辰时和申时发任务,我每天到点就跟大傻过去看一看。今天早晨下了点小雪,天冷蹲点的人少,刚贴上我就全薅下来了。”

    赵大海本来也想说两句表功,都被他抢了,只好道:“啊对。”

    段星河看着告示上的内容,一个是百草门的丹修委托的,要取五十枚赤藤妖的内丹,赏金五十两银子。另一个是要抓一条在附近流窜的三尾狐,赏金三百两白银。

    白沙郡郊外有不少赤藤妖,平时伪装成藤蔓生在山林里,祸害灵植和周围的百姓,抓它们倒是不难。第二个任务却有些危险,据说狐妖每一百年能修出一条尾巴,三尾狐至少有二百多年的修为了。他们几个刚筑基的毛头小子去降服一条二百年的妖物,实在有些困难。

    步云邪沉吟道:“给的钱倒是不少,就是有点危险啊……”

    伏顺道:“富贵险中求嘛,怎么样,去试试么?”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段星河寻思道:“去看看吧,反正那三尾狐咱们也不一定能碰上。到时候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众人答应了,段星河道:“先去吃饭,等会儿去城郊。大海带上帐篷,咱们在外头过夜。”

    一群人收拾了东西,片刻在前庭集合。伏顺和李玉真坐在车上,硕大的车厢里塞着帐篷和大锅,墨墨趴在倒扣的大锅上打着瞌睡,黑乎乎的跟锅底一个颜色。段星河和步云邪在前头骑着马,身上披着黑色的呢子斗篷,腰间挎着宝剑,带着一派潇洒利落的气势。

    驿丞哼着小曲儿,提着一包烧腊从外头回来,见他们浩浩荡荡地往外走,连忙让到路边道:“几位大人要去公干了?”

    段星河道:“出去找几味药材,过几天回来。”

    驿丞便拱手道:“一路顺风,恭送大人。”

    几人出了城,一路往西南走,前头是一大片稀疏的树林,北边有一条小河蜿蜒伸向远方,白色的冰雪积在岸边,透着一股静谧的寒意。这里就是告示上说遭赤藤妖灾的地方了。段星河在附近转了一圈,感觉没什么危险,就在树林边扎下了营。

    路南边有一大片荒地,原来是个苗圃,几个百草门的丹修相中了此地灵力充沛,花了数年种了不少灵植。后来赤藤妖入侵了此地,大量繁殖,灵植被掠夺了养分,枯萎而死。原本的主人也拿这些赤藤妖没办法,只能求助外人帮忙。

    药地边还有些东倒西歪的竹篱笆,泥土里裸露着一些枯萎的根,还有一些被吸的干瘪断裂的半大小树。步云邪俯下身,拾起几片枯叶端详,叶子卵形带着锯齿,末梢有个长长的尖儿,种的是玄花菩提。这种树七八年才能成熟,三年结一次果,能帮助突破修为的瓶颈,是不少修士梦寐以求的宝物。

    “这玩意儿长大了能卖不少钱吧?”

    伏顺凑了过来,看着满地的枯树,觉得有点可惜。

    “是啊,”步云邪扔了枯叶,“光种子就贵得很。好不容易养这么大,就这么让那些杂草霍霍了,主人应该气死了。”

    远处有几间废弃的房屋,是那几个丹修原本住的地方。这地方的灵气已经被消耗光了,主人放弃了这个地方,但心里窝着一口恶气,不管怎么样都得把那些赤藤妖除掉。

    段星河捡起一截枯树,想撅一撅当柴火用。他摘掉了上面缠着的枯藤,随手要扔了。没想到那藤子忽然活了起来,扬起头像蛇一样张开大口,朝他的手腕咬了过来。段星河的反应极快,一把甩开了它。

    那根藤子落在地上,干枯的表面渐渐变成了赤红色,身体也充盈饱满了起来,却是伪装成枯草的赤藤妖。

    它一双褐色的小眼放出阴冷的光,还不服气,弓起身子朝他扑了过来。段星河拔出长剑,用力斩了下去。赤藤妖在这里横行霸道惯了,还以为这些人跟之前那些丹修一样好对付,没想到撞到了刀口上。

    白色的剑光闪过,它被斩成了两段,落在地上发出了沙哑的嘶鸣,扭动着断了气。

    大家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悬赏的目标,看来这附近还潜伏着不少。李玉真蹲下来,捏开它的嘴看了一下,赤藤妖的上颚上长着两排又细又密的牙齿。李玉真倒吸了一口气,道:“这玩意儿牙是尖的,不但吃灵植,还吃肉!”

    步云邪道:“这东西应该祸害了不少生灵,杀了它们算是除害了。”

    赤藤妖的体内都有一块红色的晶石,是它们吸收的灵力形成的内丹,就是散修们悬赏的东西。这些妖物吃了不少灵植,拿它们的内丹去炼化,也能抵一部分损失了。

    段星河剖开了它的肚子,从中掏出了一块红色的石头,上头带着褐色的黏液,感觉有点恶心。他把赤晶石扔进了腰上的篓子里,道:“一个了。”

    伏顺感觉他手起刀落十分利索,道:“大师兄,你是不是比原来厉害了?”

    段星河擦去了手上的黏液,道:“筑基三重了,没跟你说么?”

    他轻描淡写的,修炼的速度却让一般人可望而不可即。伏顺到现在了还没筑基,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他羡慕道:“真好啊,你们都这么强。”

    段星河道:“好生修炼你也能行,师父教的法门都是一样的。”

    伏顺有自知之明,道:“算了吧,我资质有限,可能一辈子都开不了窍。”

    他想了想又道:“能跟你们在一起就很好了,多攒点钱,回去盖个大砖房,也让我姐看看我的本事。”

    他在家里时,老被他姐嫌弃游手好闲。不过当初也是他老姐发脾气撵着,他才去了逍遥观修行,要不然现在他还在村里偷鸡摸狗。

    伏顺有些唏嘘,想起了还有个垫底的,回头看赵大海,道:“你呢?”

    赵大海憨厚一笑,道:“我都行,我小妹子跟我说过,活一辈子不容易,不要为难自己。能修成当然好,修不成也没关系,只要开心就好了。”

    李玉真道:“你现在开心么?”

    赵大海看着他的两匹马,道:“跟着大师兄吃皇粮、又有钱赚,还有这么多牲口,比村里其他人都风光,我已经很满足了。”

    兄弟们不提在外颠沛流离辛苦,只觉得跟着他很好。段星河心里一暖,道:“修炼的事慢慢来,需要的话来找我帮忙。这附近有不少赤藤妖,咱们慢慢把它们清理干净。”

    众人休息了片刻,开始寻找妖物。步云邪对那些小妖不感兴趣,只是寻思着长生丹的方子上还缺一味雷震子。前段时间他去了几个药店询问,都没找到。店家说这种药材太罕见了,除非自己去野外寻找。一般修道之人挖到了都自己留着,根本舍不得卖给药店。

    雷震子一般生在白蚁废弃的巢穴里,能不能找到全看人的运气。步云邪低着头到处寻找,喃喃道:“白蚁的巢穴……白蚁的巢穴……”

    赵大海道:“二师兄,你还在找乌灵参么?”

    步云邪道:“是啊,抓妖的时候顺便帮我看一眼,找到了给你记一大功。”

    其他几个人心中留了意,一边忙活抓妖的事。天色渐渐晚了,众人回到了营地,清点了战利品,一共拿到了七块赤晶石。顺利的话,过不了几天就能完成任务了。篝火熊熊燃烧着,把营地里照的亮堂又暖和。段星河下午顺手抓了两只肥兔子,剥洗了用树枝插着,撒上盐巴,把肉烤的喷香。

    步云邪在树林里意外发现了一棵苹果树,摘了几个苹果给他儿子。野苹果长得歪歪扭扭的,虽然不好看,吃起来还挺甜的。墨墨囫囵吞了两个苹果,剩下一个抱在怀里,拿鼻子蹭来蹭去的,宝贝的不得了。

    伏顺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它的鼻子,道:“墨墨,么么儿。”

    墨墨抬头看他,伏顺故意道:“我拿一块饼跟你换个苹果好不好?”

    墨墨立刻一口把那个苹果吞下去了,拍着翅膀飞到了步云邪身后。伏顺嘿地一声笑了,道:“不换算了,看你那小气样儿!”

    他们带了些干粮来,在火上一烤就软和了,每个人再分一点肉就够了。肉烤的滋滋冒油,散发着焦香味。伏顺把兔肉夹在馕里,两三口就吞下了肚,感觉意犹未尽。他遗憾地说:“不知道那些妖怪的肉能不能吃,这么扔了怪可惜的。”

    赵大海皱起了脸道:“算了吧,看起来挺柴的,跟甘蔗渣一样……再说那玩意儿多恶心啊,你吃什么不好非吃妖怪。”

    伏顺道:“苍蝇再小也是肉啊,灾年观音土都有人吃呢。”

    赵大海有点受不了他,把手里的饼塞给了他,道:“你吃点好的吧,我这块给你,别叨叨了。”

    几人说着话,段星河侧过头,耳朵不知道在听什么动静,忽然道:“有人来了。”

    寒风穿过树林,吹得枯枝不住摇摆。伏顺道:“哪有人?”

    风停歇了,脚步声传了过来。一道长长的影子投下来,映在火堆边。

    一名穿褐衣的道士从树林中走了出来。那人三十出头年纪,身体健壮结实,腰间佩着一口长剑,肩上背着个行囊,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他抬手向他们行了个子午礼,道:“几位道友请了。天冷风寒,能否让在下一起烤一烤火?”

    那道士鼻直口方,头发有些蓬乱,脸上的骨骼分明,看起来性格颇为爽朗。段星河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忽然想起来了,之前自己在城里的告示牌前见过他。这人挤进去揭了告示就走,周围的人还抱怨他老是抢别人的活儿干。

    看来这人也是来捉妖赚钱的。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段星河平和道:“请吧。”

    那人道了一声多谢,靠着火堆坐下了。他从行囊里掏出了一张大饼,对着火堆烤得软了一些,配着一把腌的黢黑的香椿芽吃了。

    来了陌生人,大家都沉默下来,也不抬杠吹牛了。木柴烧的劈啪作响,显得格外安静。在火边坐了片刻,那人身上暖和起来,心情也好多了。他开口道:“天这么黑,我一个人怕遇上伥鬼,幸亏遇见了你们,多谢几位收留了。”

    段星河道:“不是说月圆的日子伥鬼才会出来么?”

    那人道:“一般来说是这样,但也有些在外头游荡的。那玩意儿难对付得很,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段星河想了想,道:“你见过伥鬼么?”

    那人咬了一口大饼,腮里鼓鼓囊囊地道:“见过一次,幸亏我跑得快。玄武山那边最多,据说是长生观的那帮臭道士养的。一帮道貌岸然的玩意儿,仗着祖上给大幽皇帝进贡过几张擦屁股纸,混的人模狗样的,暗地里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呢!”

    他说的厕纸,应该就是那本长生经。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想到他也吃过长生观那帮人的亏。伏顺忍不住道:“我们刚从那边过来,差点也被他们杀了。”

    那人一诧,顿时生出了同病相怜的心情,道:“是吧,那帮臭道士一天到晚吃斋念经的,没事就跟磕头虫似的忏悔,谁知道他们白天晚上两副面孔呢。”

    他的心情十分愤慨,一副找到难兄难弟的模样。段星河自从被长生观的人坑过之后,戒备心比以前强多了,没多说什么。他道:“兄台在外行走,见过这个人么?”

    他从怀里掏出魏小雨的画像,那人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没见过。”

    段星河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只是照例问一问,他收起羊皮,轻轻叹了口气。那人道:“这是谁?”

    段星河道:“这是我的小师妹,前段时间我们走散了,一直在找她。”

    那人的神色凝重,道:“肯定能找到的。”

    虽然是客气话,却也包含了善意。段星河淡淡一笑,道:“多谢。”

    聊了这几句,气氛融洽了一些。那人道:“我看几位仪表不凡,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在荒郊野外过夜?”

    段星河道:“我们是从大幽都城来的,路上没盘缠了,抓妖换点钱花。”

    对方笑了,道:“钦天监的大人也缺钱吗,朝廷对你们可真够小气的。”

    段星河今天只穿了一件墨蓝色的圆领袍,没穿官服,不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来的。那人指着伏顺的腰牌道:“这牌子这么精致,我老远就看见了。”

    伏顺自从当了官,时刻都把腰牌挂在身上,生怕别人不知道。既然被看出来了,段星河也就不隐瞒了,道:“在下段星河,在钦天监供职。不知阁下在何处修行?”

    那人抱拳道:“我叫于百川,是鬼谷宗纵横派的人。”

    众人没听说过,纷纷看李玉真,把他当成了百晓生。李玉真寻思了一下,脸色忽然变了,道:“纵横派……啊,你们前阵子不是……”

    于百川从腰间摘下了水囊,喝了一口酒道:“没了,倾巢覆灭。”

    他的神色落寞,哑声道:“一共一百零八个人,只剩下我一个了。”

    众人都十分惊讶,段星河道:“抱歉,我们不是有意冒犯的。”

    于百川摇了摇头,道:“没事,不知者不怪。”

    他的神色平静,已经过了最难的那段时间,没有多少悲哀了。在这个乱世,各股势力交错倾轧,难免有宗门成为牺牲品。他一手搭在膝上,道:“大幽的皇帝不是什么好人,最擅长卸磨杀驴,忘恩负义。你们为他做事,还是暗中留一手的好。”

    李玉真道:“你们门派原来不也是为大幽皇帝做事的么?”

    于百川道:“是啊,所以我才不想让你们重蹈纵横派的覆辙。”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夜色浓重,篝火照在众人脸上,光影不住跳跃。段星河道:“于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否明示?”

    于百川一想起那些事就愤懑,道:“说来话长,我师父叫澜沧先生,他学识渊博,四十年前融汇百家之长,创下了纵横派。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师父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他原来的世界到处都是战乱,民不聊生。他家里人都死了,他为了逃难躲进了深山里,却没想到来到了这里。”

    他看了众人一眼,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异想天开。李玉真却道:“我相信你,我知道有另一个世界,我师父带我去过。”

    段星河和步云邪对视了一眼,觉得这人没有恶意。段星河道:“我们就是从外头过来历练的。”

    于百川一诧,显得有些惊喜。以前师父跟弟子们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他们还半信半疑的,以为是老人家异想天开。师父说这世上有些人是从外界来的,那边的世界虽然没有这边的灵力强大,知识文化却十分繁荣。

    于百川有些向往,道:“那你们一定见识过百家争鸣的盛况了?”

    步云邪的星垂殿里有许多藏书,诸子百家无所不包。他道:“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我们没亲眼见过,但有不少典籍流传下来。”

    于百川遇上了能理解自己的人,浑身放松下来。他拨着篝火道:“我师父只是个寻常的读书人,没有什么神通,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游走于各个国家之间做说客,也做生意。我们这派供奉的祖师爷叫鬼谷子,据说他额前有四颗肉痣,成鬼宿之相,你们听过他们没有?”

    步云邪微微一笑,道:“鬼谷子是谋圣,智慧深不可测,外面的人都知道他。”

    于百川很是自豪,道:“几十年前大幽和大新之间势同水火,两国边境常发生战争。我师父亲自出马,说服大新与大幽签订盟约,这才使两国渐渐安稳下来。后来我师父又代表大幽北上跟燕丘签订了和平盟约,让两国百姓能安居乐业。”

    众人都十分惊讶,步云邪道:“尊师立下了这等奇功,应该身居高位吧?”

    于百川叹了口气,道:“先帝对他特别赏识,拜他为丞相,我们纵横派也享了十年尊荣。但当今皇帝尊崇道家,对我师父十分冷淡。我师父便退隐辞官,回到了长息郡养老。他近二十年来著书立说,收了不少弟子。我入门的时候,纵横派已经没落了,师父年事已高,师兄弟们平日里自己耕种、修道,缺钱的时候,我们也出去做一点生意,过日子是不愁的。”

    李玉真想起来了,道:“去年北边发大水,趁机倒粮食的就是你们吧?”

    于百川搔了搔头,道:“灾时粮食都贵,我们比商人卖的便宜了一半,已经很良心了。”

    比起长生观的那些邪修来说,他们确实算是正派之人了。段星河道:“后来呢?”

    于百川黯然道:“前阵子西南边境又起了冲突,庆熙帝早就想撕毁协议了,就对大新发起了战争。结果大新这几年秣马厉兵,比从前厉害多了。庆熙帝吃了几场败仗,这才又想起我师父了,召他入京商讨对策。我师父去之前就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了,让我们赶紧逃走。大家本来以为没那么严重,结果师父进宫见了庆熙帝,与他分析大势,说错在我方不该先撕毁协议,如今要再和谈也难了。庆熙帝恼羞成怒,便让人把他……把他砍了。”

    他声音哽咽了,红了眼圈。其他人十分震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一个为国家立过大功的老臣,庆熙帝说杀就杀,这人实在够狠的。

    于百川哑声道:“我师父死后,大幽连败数仗,丢了两个郡。皇帝差点气死,事后清算追责到了我们纵横派头上,直接派兵把我们灭了门,只有我和几个师弟侥幸逃了出来。兄弟们东躲西藏了几个月,又死了两三个人,偌大一个门派,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他外表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没想到有过这么不幸的遭遇。若是换成别人,应该就一蹶不振了,但他还强撑着没有垮下去。于百川擦了一下眼睛,沉声道:“我这大半年里到处寻访,暗中调查过了,这次的战争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的。”

    李玉真微微皱眉,之前的那场战乱对大新也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他父亲为了占国运,好几天没睡,京城里到处都人心惶惶的,有些人甚至想举家搬迁到巴蜀去。他道:“不是庆熙帝自己想打的么?”

    于百川恨声道:“庆熙老头儿虽然可恨,但他之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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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撕毁协议、杀我师父,还是因为受到了万象门的挑拨。万象门最擅长操纵人心,他们的教主十分贪婪,想要在大幽一家独大,自然要先拿我们开刀。”

    纵横派的宗主虽然已经不在朝堂了,消息网却遍布整个大陆,对当今大事都了若指掌。皇帝有疑难不决之事,也还会请教澜沧先生的意见。他只要活着,纵横派对大幽的影响就不容小觑。万象门容不下有人与自己平分秋色,早就想把它连根拔起了。

    众人的神色都凝重下来,大家虽然没接触过万象门本教的人,却知道长生观的那群道士便是万象门的一个分支。他们信奉夜游神,役使着伥鬼到处杀人,手段歹毒得很。他们的行事手段倒是很投庆熙帝的脾气,难怪能得到皇帝的重用。

    段星河觉得他们的手伸的太长了,道:“区区一个宗门,为什么要挑起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

    于百川显得有些沉重,道:“你们是外来的,有所不知。万象门修的是邪道,世间的阴邪之气少,邪修就难以修炼。他们要供奉虺神,就要制造大量的负面情绪。而战争,就是产生痛苦最快的方式。”

    大家没想到那些邪修为了一己私利,居然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对百姓来说也太残忍了。段星河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于百川眉头深深地皱着,握紧了拳头道:“纵横派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得重建门派,为师父和师兄弟报仇。我师父毕生的愿望就是天下太平,这也是我们纵横派的宗旨,我要把这个理念传承下去!”

    这个理想虽然远大,有个奔头也是件好事。要不然他孤身一人在这乱世,没点念想实在很难活下去。

    伏顺听他说了一堆大道理,脑子里依然没有什么概念,道:“天下太平,听起来挺宏大的,你们怎么实现这个目标?”

    从前也有不少人这样质疑过他们。于百川的嘴角勾起来,眼神里露出了一点狡黠的光,道:“凭心术。”

    “心术?”

    “对,”于百川说到了擅长的事,连珠炮似地道,“凭心术去权衡利弊,算计得失,掌握一切有利的情报,切中对方的要害,说服对方,从而获得利益。说服不成,就以霸道征服对方——只要目标正确,可以不择手段!”

    他说起这些来,眼睛亮了起来,对自己信奉的东西充满了热忱。

    他道:“我师父对于人心很有研究,他常说人活着,得一半君子一半小人。坏人坏,咱们就得比坏人更坏。可以用手段达成目的,不要被假仁假义困住。但若是能用假仁假义去困住别人,那倒是好得很。”

    段星河笑了,觉得他师父的话有点意思,不是个老古板。于百川跟他聊得兴起,道:“兄弟,我跟你有缘,我们门派的心法你拿去看一看!”

    他解开包袱,里头有一摞册子,见人就发。他的门派没了,只能找一切机会招纳新人。段星河接过来,见书不算厚,蓝色的封皮上写着《利辨经》三个大字。他打开翻了翻,书分上下两卷。上卷叫利经,教人如何权衡利弊、趋利避害。下卷叫辨经,记录了相人之法以及与人打交道的话术。

    他道:“这书是贵派的秘籍,我一个外人看合适么?”

    于百川大方道:“我纵横派的智慧浩如烟海,这只是九牛一毛而已。我师父写了不少书,只能给内门弟子看,这本最为入世,就当是度人的筏子。你看的进去就说明咱们有缘,来日要是不想给朝廷当鹰犬了,随时欢迎来我们纵横派。”

    段星河没回答,大幽的皇帝虽然不靠谱,至少钦天监给发皇粮,还有免费的驿馆住。跟着于百川风餐露宿的,三天饿九顿,傻子也不选他。

    夜渐渐深了,伏顺打了个呵欠,站起来道:“大师兄,你们聊,我先去睡了。”

    赵大海赶了一天车累了,也回帐篷去了。步云邪和李玉真又坐了一会儿,实在撑不住了,道:“我们也去睡了,别聊太晚。”

    段星河道:“没事,我值夜,后半夜再睡。”

    篝火不住跳动,于百川一手搭在膝盖上,他的皮肤风吹日晒的有些粗糙,下巴上生着参差不齐的胡茬,精神却很不错。自从师门遭遇不幸之后,他很久都没这样跟人畅所欲言了。

    段星河道:“我之前在城里见过你,你一直在接任务么?”

    于百川抢任务在这一带都出名了,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本来有他一个就够其他人埋怨的了,段星河一来,有几张告示揭几张,跟于百川很有些不相上下的贪心劲儿。

    于百川也没有不好意思,道:“挣钱嘛,不寒碜。要复兴门派,不赚钱怎么买地招人?前阵子接了个任务,要打一百只灯笼妖,我到现在才攒了八十多根灯芯,这不上这里来碰碰运气么,你们呢?”

    段星河道:“杀赤藤妖。”

    于百川道:“那家伙好杀,慢慢来就行了。”

    段星河的目光一动,觉得他可能会对另外一张告示感兴趣,道:“我师弟还接了个杀三尾狐的任务,赏金二百两银子。你要么,二两银子转让给你。”

    于百川笑了,道:“好兄弟,学得挺快啊,这就做起我的生意来了。”

    段星河扬眉道:“要不要?”

    “三尾狐啊……”于百川寻思了一下,虽然觉得赏银很有诱惑力,但没有金刚钻揽不了这瓷器活。他道:“算了吧,那玩意儿我一个人打不过,万一死了就亏了。门派复兴的大业还在我肩膀上呢,我可得好好活着。”

    猫头鹰咕咕地叫了几声,悄无声息地飞走了。于百川自己背着睡袋,从行囊里掏出来,躺在了火堆边。段星河睡不着,打开利辨经看了起来。

    火光照在他脸上,段星河脸侧的碎发垂下来,读书时分外沉静。书上写的东西虽然不是修炼之法,但都是宝贵的处世之道。若是能灵活运用,行走江湖时能少吃许多亏。

    段星河翻了一页,于百川从睡袋里探出头,道:“怎么样?”

    段星河的眼睛没离开书,道:“不错。”

    于百川得意道:“我们鬼谷宗的书自然很不错。你若是想学更深奥的心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如加入我们?”

    段星河微微扬起嘴角,道:“我有师承的,巴蜀逍遥观,听过没?”

    “没关系,”于百川道,“我们纵横派兼容并包,就算不退原来的门派,也可以加入我们。”

    他现在是光杆儿司令,见人就想拉人头。段星河觉得这本书就够自己看一阵子的了,敷衍道:“再说、再说。”

    书上说与人相交,得先认识到自己的价值所在,知道自己能为别人提供什么益处,同时衡量对方能给自己带来多少益处。权衡利弊不但能够趋利避害,还能够切中目的跟对方交流,小到做生意、大到两国谈判,都用得上。

    权衡利弊的方法叫做揣情,最好的方法是提前收集情报。如果意外相遇,就要迅速获得对方的信息。观其气象、衣着、言谈,就能分析出很多东西来,比如出身、修为高低、人际关系。而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的方法,也记在书上。

    火光照亮了书上的文字,上头写着:“与智者言,依于博;与辨者言,依于要;与贵者言,依于势;与富者言,依于高;与贫者言,依于利;与勇者言,依于敢……”

    他如同醍醐灌顶,喃喃道:“有道理。”

    段星河替师娘下山采买,经常跟市井之人讨价还价,知道谈生意得抓住别人想要什么。看了书中所述,觉得自己的想法更清晰了。遇到不易抉择之事,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再往后翻,还有钩箝术、飞箝术等,都是操纵人心的方法。他翻到最后一页,见上头写着一行字。

    “机心为术,需以道心统御。若不能制,术愈高,行愈偏。望后人以此术行正道,方不负我门宗旨。”

    他叹了口气,觉得鬼谷一宗确实十分了得,这本书没事多读一读很有好处。于百川还没睡着,躺在睡袋里探头道:“兄弟,我最近一直在攒钱,打算换个地方重建门派,招点人,再设几个驿站建立消息网,你觉得怎么样?”

    段星河感觉他话里藏着后招,道:“挺好的。”

    于百川搓了搓手道:“那你看要不要投点资,等我纵横派复兴了,你就是中兴的大功臣了。”

    他说了半天,总算露出了狐狸尾巴。段星河淡淡道:“有我什么好处?”

    “好处可大了,”于百川豪情万丈道,“祠堂里画一个你的像挂着,以后收弟子都得跟你磕头!”

    段星河笑了,道:“那有什么用。”

    于百川搔了搔头,觉得不顶吃不顶喝的,是没多少实际的用途。他道:“以后我建立了消息网,终身免费给你提供消息,保证你对天下大事了如指掌。”

    有可靠的第一手消息,就能挣到别人挣不到的钱,占到别人占不到的先机,确实很有诱惑力。

    “这还有点用,”段星河道,“不过可惜我没钱,要是有钱我还出来做什么任务?”

    于百川露出了一点狡猾的笑容,道:“你们有金子吧?”

    段星河有点奇怪,自己又没露白,他是怎么知道的。于百川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错,耸了耸鼻子道:“我能感觉的到,酉金珠玉之气,还挺纯呢。”

    他抬起手,指了指段星河身后的帐篷,里头映着几个箱笼的影子。他自信道:“就在那里头,大几百两金锭子,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