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段星河悄然摸向了幽冥剑,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这时候就见那酒坛娃娃伸出手里的夹子,从路边的泥洞里夹出了一只灰黄的癞蛤蟆。
那癞蛤蟆浑身都是疙瘩,用力蹬着腿,白色的肚子一鼓一鼓的。酒坛娃娃哈哈一笑,道:“好丑啊,你这个小丑八怪。不过没关系,越丑的我越喜欢!”
癞蛤蟆扭动着身体,极力想逃跑。酒坛娃娃一握夹子,顿时把它夹得爆裂开来,噗的一声成了一团肉泥。众人都皱起了眉头,她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道:“嗨呀,劲用大了,抱歉啊。”
她说着把那团肉泥扔进了身后的竹筐里,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众人埋伏在草丛里,一动也不敢动。那酒坛娃娃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雾中了,段星河低声道:“追!”
那酒坛娃娃往前走了一阵子,来到村外的一个小湖边。湖边长满了芦苇和杂草,她低声唤道:“小乖乖,妈妈回来了,快出来。”
段星河等人躲在一片山石后面,就见远处的草丛动了动,一只奇形怪状的东西缓缓地爬了出来。
它有水缸大小,看起来像是一团肉和几块铁皮、还有十来条触须融合在一起的怪物。它没有脚,肥大的肚皮一层层地拖在地上,爬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一道黏液。众人看到它的一瞬间就皱起了眉头,李玉真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伏顺想了想,道:“像个长着铁壳的肥蛞蝓精。”
其他人端详了一下,发现伏顺形容的十分到位,实在是个概括的鬼才。
那是个货真价实的怪物,创造它的人好像没想过要让它稍微好看一点,只是把各种东西胡乱地堆在它身上。它匍匐在地上,就像一条乖顺的大狗,身上十七八条腕足像流苏一样垂着,腕足之间有些不住蠕动的脓包,仿佛随时有蠕虫要从中钻出来。
酒坛娃娃摸了摸它的脑袋,慈爱道:“乖宝,妈妈给你找了不少好东西,你试试。”
她把筐子翻过来,里头的东西堆成了一座小山。她拿出一个捣药臼,把死老鼠、死蛇、水蛭和蟾蜍等物倒进去,几下捣成肉泥,像糊墙一样糊在了怪物身上。
她口中念诵咒语,一道幽黑色的光芒闪过,那块肉就长在了怪物的身上。
众人看的都呆住了,没想到千机门的人是这么融合怪兽的。那酒坛娃娃喃喃道:“还有点,别浪费了。”
她把石臼里剩下的一点肉泥刮进了它嘴里,又把一条活泥鳅喂给了它。
那怪兽一仰头,吞了下去,满足地舔了舔舌头。伏顺感叹道:“真是亲生的,还知道喂点能吃的东西。”
那酒坛娃娃又把捡到的废铜烂铁烧化了,砸在一起,做成了一块铁板,敲敲打打地钉在了怪物的背上,跟其他部分的背甲联合在一起。
她摸了摸它的背,满意道:“乖宝,你快点长大,变强起来。大师兄说我再进献一只融合兽就能当高阶弟子了,你可得给我争气!”
伏顺的脚蹲麻了,悄悄地挪了挪。那头蛞蝓精觉察到了动静,朝这边望了过来,身上的十七八条触角躁动不安地舞动起来。伏顺顿时不敢动了,像玩一二三木头人似的。酒坛娃娃道:“怎么啦,乖宝?”
蛞蝓精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就像沼泽在冒泡。酒坛娃娃四下环顾,警惕道:“有人吗,给我揪出来!”
蛞蝓精便朝这边蠕动了过来,它的肚皮虽然垂在地上,行动起来居然还不慢。它朝树丛喷出一股灰绿的黏液,段星河等人朝旁边一跃,纷纷躲开了。伏顺的脚麻了,躲闪不及被糊了一脸,一股臭气顿时把他淹没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一头闷进了豆汁缸里,干呕了几声,抹去了脸上的脓液,道:“干什么,你不讲武德!”
那酒坛娃娃看着他们,道:“怪不得刚才我就觉得有人跟着我,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段星河冷冷道:“你是吉祥百戏班的人么?”
酒坛娃娃晃了晃脑袋,莫名其妙道:“什么戏班子,我没见过。”
她养的怪兽也跟她一样,歪起了脑袋,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段星河直接道:“你是不是千机门的人,我师父是你们杀的么?”
酒坛娃娃更困惑了,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该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我在这儿待了半年多了,从来没见过你们,怎么会杀了你师父?”
段星河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在撒谎,但这只怪兽跟之前吞噬掉师父的那一只很不一样。他正在迟疑间,那酒坛娃娃烦躁起来,道:“这些人啰啰嗦嗦的好讨厌啊,乖宝,咬他们!”
蛞蝓精呜地一声吼,朝他们扑了过来。段星河拔出幽冥剑,一剑砍了过去。那蛞蝓精被他砍断了几条触须,其它的触须疼的蜷缩起来,浑身的肉都在颤抖。
酒坛娃娃道:“别怕,给我上!”
蛞蝓精再次扑了过来,段星河挥剑斩下去。那蛞蝓精这次学乖了,骤然蜷缩起身子,躲在了它的壳里。段星河一剑砍在它的壳上,最外一层的铁甲被砍得横飞出去,里头却还有好几层。
李玉真在旁边看着,道:“行吧,这家伙是懂叠甲的。”
酒坛娃娃养了它许久,正好借这个机会试试它的本事,道:“很好,坚持住,找机会咬他。”
那只怪兽呜地一声吼,好像十分得意,觉得自己身披七八层铠甲,任何人都拿它没有办法。
段星河看着它浑身的触手,就想起害死师父的那头怪物身上也长满了这样的腕足。那时的情形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段星河心中一阵烦恶,脑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他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不管它是不是害死师父的凶手,自己今天都要除掉这怪物。
他把长剑插回剑鞘里,把幽冥宝匣往空中一抛,喝道:“鼎镬——”
一个巨大的铜鼎被他拽了出来,漂浮在空中,仿佛在听候主人的吩咐。
段星河道:“烹杀!”
鼎镬骤然向那只怪兽飞了过去,哐地一声倒扣在它身上。酒坛娃娃吃了一惊,道:“干什么,放开我的乖宝!”
她冲过来,用力扒拉青铜大鼎。鼎镬却不理会她,翻了个滚,飞到了半空中,沉重的盖子扣在了上面。那怪物不住挣扎,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酒坛娃娃急得直跳脚,怒道:“你干什么,放了它!”
段星河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一切。众人也是头一次见识幽冥宝匣的厉害,仰头望着空中,露出惊讶的神情。
那怪物在锅里挣扎,鼎上的盖子被顶的不住翻动,里头涌出了血沫、牛角、人的鞋子,还有些说不上来源的骨头,铁皮和大量的头发。鼎镬里的水渐渐沸腾,露出来的触手变成了红褐色,卷曲起来。
酒坛娃娃好不容易养大的怪兽被人煮了,又气又急。她将一道灵光化作一只折纸仙鹤的模样,向空中放去,道:“大师兄,有人欺负我啦,你在附近是不是——快来帮我啊!”
铜鼎重重地落在地上,浓浓的汤汁溢了出来。锅里散发出一阵强烈的异香,比加了八角大料炖的牛羊猪肉还诱人,让人忍不住直咽口水。
这东西活着的时候臭不可闻,却不知道为什么,煮完了居然这么香。伏顺小声道:“熟了?”
赵大海道:“这玩意儿是吃死□□长大的,这你都敢惦记?”
伏顺缩了缩脖子,道:“那算了。”
远处飞来了一只仙鹤,那只仙鹤像是用铁皮折成的,脑袋是个尖尖的三角形,硕大的翅膀忽闪忽闪的,飘悠悠地停在半空中。
一个灰袍道人骑在铁皮仙鹤的背上,三十来岁模样,生着一双上挑的醉眼,带着三分似笑非笑的神色。他胸前戴着个铜的护心镜,身后背着一口大铁剑,腰上挂着个酒葫芦,懒懒道:“大半夜的不睡觉,叫我干什么?”
酒坛娃娃就像看到了救星,大声道:“大师兄,他们把我的融合兽煮了,你快帮我报仇!”
那灰袍人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铜鼎,神色忽然微微一凝,诧异地看向段星河。
他道:“幽冥……小兄弟,这是你的法宝?”
段星河冷冷道:“是,怎么了?”
那灰袍人感到了他身上的煞气,眼睛转了几回,只道:“没什么,挺好的。”
众人还以为酒坛娃娃叫来的靠山有多厉害,此时一见,却觉得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青铜鼎里飘出了浓郁的肉香。那灰袍人耸了耸鼻子,陶醉地闻着空气里的气味,就像鬼魂享受香烛一样,把一道白气深深地吸了进去。片刻他叹了口气,道:“这是我师妹养的小乖乖,你们给弄死了,是不是得赔啊?”
段星河道:“你们是千机门的人?”
那灰袍人从仙鹤背上一跃而下,笑呵呵地道:“是又怎么样,碍着你事了?”
他说着拔出剑来,从锅里捞了捞,插起了一块肉吃了。众人就看着他嚼了几下,嘴上沾满了油花,咕咚一声吞了下去。
酒坛娃娃气得直跺脚,道:“你不准吃!”
那人咂了咂嘴,满不在乎道:“死都死了,浪费了多可惜,你们也来点么?”
众人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没人敢领他的情。酒坛娃娃道:“大师兄,人家这么欺负咱们,你不生气吗?”
灰袍人懒懒道:“有什么好气的,死了再养一个就是了嘛。反正是肉泥捏的,想开点。”
这酒坛娃娃只是千机门的一个微末小卒,未必跟魏清风的死有关。但这灰袍人是他们的大师兄,必然知道内情。
段星河道:“前阵子白沙郡来了个杂耍班子,里头养的一头机械怪物吃了我师父。这件事你们知道么?”
灰袍人想了一下,道:“我们千机门没有杂耍班子啊。我们少主常做些机关兽,放在拍卖会上卖,就算是外人也能买到的。你不能一看到带铁皮的怪兽就怀疑我们啊,那可太冤枉人了。”
他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段星河皱起了眉头,感觉又陷入了迷障中。灰袍人虽然连那怪物的肉都吃的津津有味,却又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和气道:“小兄弟,我看你修为不错,叫什么名字,你师父是谁?”
段星河淡淡道:“我叫段星河,我师父叫魏清风,是逍遥观的人。”
那人道:“在下渠阳子,是千机门的长徒,裴少主是我二师弟。我回去帮你问一问,看有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段星河的神色还有些怀疑,渠阳子哈哈一笑,道:“咱们都是要成仙的人,可得好好活个千八百岁的,别动不动就打架。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子长着呢。”
他说着又拍了拍铜鼎,道:“我们前阵子刚献祭过一批融合兽,活着的就数这一只最大了。如果是它吃的,总能留下些东西的。消化不了的会一直留在它体内,你要是不放心,就在锅里找找吧。”
他一拂袍袖,跃上了铁皮仙鹤,又对那酒坛娃娃道:“走吧,我带你一程。”
酒坛娃娃爬上了鹤背,还有些依依不舍,回头看着那口大锅。渠阳子伸出大手一捂她的眼睛,道:“别看了,换个地方捡破烂的事。这个死了,下一个更乖。”
他道:“走了——”
仙鹤啼鸣了一声,拍着翅膀飞走了。伏顺看着他们的背影,感觉跟自己想的不一样,道:“怎么回事,邪宗的人也跟人讲道理?”
这些老江湖办事都求一个稳字,不像毛头小子一样冲动。步云邪道:“星哥身上的煞气这么重,他不想惹麻烦而已。换成别人,恐怕早就被他杀了。”
段星河没说话,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在锅里搅了搅。一锅黏糊糊的东西里,有些是它自己身上的肉,有些是它吞吃掉的东西,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他索性把鼎镬翻了过来,里头的东西哗啦一声撒了一地。
众人围了过来,细细分辨,过了良久也没找到师父身上的东西。
伏顺道:“没有。”
其他人松了口气,道:“确实不是它吃的。”
李玉真盯着一个圆圆的头骨端详了片刻,顶上的囟门还没合上,道:“是个小孩儿的脑袋,这家伙果然没干过什么好事。”
众人想起村里有个小孩儿看到它趴在墙头,被吓得不轻。看来那时候它就打算吃了那孩子,后来听见了大人的动静,它就逃走了。
步云邪道:“这玩意儿死有余辜,别管它了。”
段星河把鼎镬收了回去,化作了幽冥剑挂在腰上。他想着那灰袍人的话,还是有些怀疑。其他人见他不说话,便也沉默着,跟他一起回了土地庙。
千机门的人已经离开这里了,他们也没必要再待下去了。次日天一亮,他们便离开了这个村子。大车行驶在山林小路上,有些颠簸。伏顺道:“又要露营了吗?”
李玉真从座位底下拿出一张地图,看着道:“今天要露宿了,明天傍晚之前应该能赶到明溪郡,到那边就有驿馆了,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
伏顺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道:“那我睡会儿,反正今天没事了。”
大车外,段星河想着昨天晚上的事,一直心事重重的。步云邪骑马走在他身边,道:“怎么了?”
段星河垂着眼,他身上带着连萨满都解除不了的诅咒。师父去世了,他也无法为他老人家报仇,甚至连他的女儿都找不回来,心里充满了负疚感。
“我对不起师父。”
他这样步云邪心里也很不好受,道:“别这么说,你已经很努力了。”
段星河的眉头深锁,道:“我想找到杀害师父的凶手,但线索太少了。”
前方的山林间弥漫着薄雾,就像他们的前路,一切都看不清楚。
步云邪道:“这地方的人和事真真假假的,不到特别有把握的时候,不要轻易出手,不然怕是会被有心人利用。”
段星河知道他说的不错,越是在低谷之中越需要冷静。说不定敌人就在什么地方,悄悄地误导他们,让他们落入陷阱。他是这些人的主心骨,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能做出错误的判断。
他沉声道:“昨天晚上是我冲动了。”
步云邪道:“没关系,你也是为民除害嘛。”
话虽这么说,他因为一时冲动跟千机门的人结下了梁子,确实有些失策。对方是老江湖了,没摸清楚他的底细之前,没有轻易动手,打了几句哈哈就过去了。但下次见面时,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仲春时节,山间的绿荫渐渐浓郁起来,远处传来潺潺的流水声。
段星河深吸了一口气,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前头的路还很长,只要不放弃,总能找到凶手的。
一行人走了两天,傍晚时到了明溪郡的驿馆。这边靠近大幽的边境,跟夷州等其他几个地区的交易往来频繁,街上有不少外地来的客商,还有万通商会组织的总舵。
从夷州来的人按老家的习俗,把耳垂从中割开,横挂着十来个铜耳环。耳垂坠得光剩下一层皮了,看起来有些怪异又很沉重,但他们已经习惯了。
又有些燕丘来的人牵着马,马背上放着些皮子,停在集市上跟人交易。更多的是本地的商人,贩卖生丝、茶叶,还有从海外来的机械自鸣钟、放大镜,稀奇古怪的什么都有,来来往往的十分热闹。
段星河等人一路走,一路看,觉得琳琅满目的十分有趣。宋胡缨盯着一个金手环看了半天,好像很喜欢。她跳下马来问了价格,老板要三十两银子。宋胡缨觉得有点贵,戴在手上看了片刻,还是放弃了。
李玉真拨开车帘看着那边,眼睛眨了眨,心想原来她喜欢金手环,不知道自己买了送她合不合适?
宋胡缨无意间转过头来,跟他对视了一眼。李玉真吓了一跳,连忙放下了帘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她的事这么关心,但总是忍不住要悄悄看她。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道:“不是吧……我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众人到了住处,这边的驿馆小一点,驿丞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叔。驿丞听说钦天监的人来了,连忙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房间,让人送了热水和饭菜过来。
众人洗过了澡,一起吃了顿热饭。伏顺感叹道:“还是驿馆好啊,安全又舒服。”
这里已经是边境了,段星河想着即将大出血的钱袋子,一脸痛惜地说:“讲个鬼故事吧,离开大幽就没这个待遇了,以后吃饭住宿都得自己花钱。”
他们这么多人,住一天店起码要花一两银子,确实挺吓人的。步云邪笑了一下,道:“离开这里之前,多做些准备吧。”
伏顺道:“什么准备?”
步云邪道:“练练功,所有人争取比现在提高一些。再看看凌烟阁有什么任务没有,挣点住宿钱。”
听说夷州比这边荒蛮,各种邪宗横行,妖魔也千奇百怪。他们这一路少不了遇到凶险,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提高一下自己的本事确实很有必要。
段星河道:“那就在这儿停一个月的时间,大家都好好修炼一下,别遇上怪物打不过,跑都来不及。”
伏顺一听要用功就没兴趣,打了个呵欠道:“都出来了还这么麻烦……那我就练跑路好了。”
他已经筑基了,站着说话不腰疼。赵大海心中早就给自己定了个目标,无论如何一定要筑基,不能再吊车尾了。
李玉真不声不响的,这段时间已经修到筑基后期了,道:“都加油吧,我跟阿云的进度差不多,要是能到金丹期就好了。”
步云邪沉吟道:“我炼点丹,不行就用药强行冲一冲阶。咱们历练这么久了,应该能提升的。”
众人商议定了,各自回去休息。次日段星河上街买了些日用的东西,贴上了寻人启事,顺便拿着魏小雨的画像问当地的百姓有没有见过她。大家纷纷摇头,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小女孩。
段星河已经习惯这种大海捞针一般的感觉了,回到驿馆时已经是下午了。他回屋盘膝而坐,想静下心来练一练气。
他已经到了金丹期第一重,却一直无法专心修炼,常常一闭眼,脑海中就浮现起师父惨死的情形。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放鞭炮的声音,烟花在远处炸响,光芒映在纸窗上。师父笑呵呵地把一大碗饺子推给他,道:“你是为师最好的弟子,我以你为傲。”
段星河的心头一暖,低头吃了一个饺子,抬头时却见师父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他慈祥的笑容消失了,眼睛里淌下了两行鲜血,质问道:“小雨呢,我等了这么久,你怎么还没把她找回来?”
“……!!!”
段星河没法回答他,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气息显然走岔了。
他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可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恐惧。这些痛苦来自于他内心深处的内疚,一直折磨着他。
良久他才摆脱了魔障,睁开了眼,只行气走了一个周天,却险些走火入魔。
他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咚咚直跳。一天找不到害死师父的凶手,他就一天不得安稳。片刻他平复下来,起身喝了杯水,外头的天光暗下去,院子里的灯笼渐次点起来了。
远处传来了敲梆子的声音,一更天了。他点起了灯,无意间转过身,呼吸忽然一窒。走廊上,有个圆圆的大头影子投射在窗户纸上,在风里轻轻地晃来晃去。
那身影十分矮小,脑袋上绑着两个圆髻,伸出了手,轻轻敲响了门。
“铛,铛铛。”
段星河打开了门,在牛家村外见过的那个酒坛娃娃站在走廊上。她抬起了头,幽幽道:“原来你在这里啊,让我好找。”
这些人阴魂不散的,段星河炖了她的怪兽,疑心她是来给她的好大儿报仇的。他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别紧张,”酒坛娃娃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讥诮,“少主让我给你送一封信,喏。”
她把一个黄皮信封递了过来,段星河捏了一下,感觉里头没有异物。他打开信,见上头写着:“久闻段兄大名,倾慕已久。尊师之事,吾兄已代为传达,此事还需面谈。在下于明日酉时初在醉仙楼设宴,请阁下赏光一聚。下头的落款是千机门,裴少卿。”
裴少卿便是那个在拍卖会上跟薛红玉竞价的人。段星河眼前浮现出一个光鲜傲慢的男子,写信的人就是他了。
他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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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时,那酒坛娃娃已经不见了,声音从远处传来。
“我们少主专程来这边见你,你可一定要来哦!”
隔壁的门开了,步云邪听见了声音,出来道:“怎么了?”
段星河把信递给了他,步云邪看完了,道:“谁送来的?”
段星河道:“之前那个酒坛娃娃。”
步云邪有些意外,道:“她没找你麻烦?”
段星河淡淡道:“差得太多了,她不敢跟我动手。”
步云邪寻思着也是,道:“那你要去么?”
段星河不想错过这个机会,道:“那个渠阳子不是说要回去问一问杂耍班子的事么,既然他们要给咱们答复,那就去一趟。”
城里有这么多人,对方也不至于在酒楼里设埋伏。步云邪觉得还是得稳妥一些,道:“我陪你去,让宋胡缨她们在外头接应一下。”
段星河道:“好。”
次日下午,宋胡缨和李玉真、赵大海、伏顺提前去了醉仙楼对面的茶楼。几人买了一壶大红袍,点了几盘瓜子点心,有意无意地看着对面的酒楼。
伏顺道:“他们不会有什么坏心眼吧,鸿门宴?”
“放宽心,”李玉真嗑着瓜子道,“他家少主手底下那么多人,要对付咱们直接就动手了,还用约到酒楼来么?”
其他人觉得也是,便没有那么紧张了。
等了片刻,就见一队黑衣侍卫骑着马从长街尽头过来。后头跟着一辆精致的镀金马车,那股派头一看就知道,除了千机门的少主不可能是别人。马车停在酒楼前,骏马抖了抖鬃毛,原地踏了几步。赵大海陡然睁大了眼,上半截身子忍不住探过去,道:“你们看,那马!”
他一向喜欢牲口,对马特别感兴趣。众人定睛望去,就见那两匹拉车的黑马身上镶嵌着银白色的钢铁骨骼,肋骨、腿骨、头骨都清晰可见,既是装饰,又是铠甲。
伏顺也睁大了眼,道:“哇,这马帅啊,这身外骨骼是怎么弄上去的?”
李玉真道:“是融合兽吧,机械跟上好的宝马融合炼化而成的,算是千机门的特色了。”
宋胡缨忽然开口道:“千金骨。”
赵大海奇怪道:“什么?”
宋胡缨道:“这种马叫千金骨,我哥就有一匹。跑得挺快的,耐力也很好,就是配不了种,死了就只能再买。”
众人想起了她是大将军府的二小姐,什么奢华的东西都见过,忍不住感叹这些贵族的生活是他们难以企及的。李玉真道:“要是买了能自己繁育,千机门还赚谁的钱。”
一个穿灰色衣袍的男子翻身下了马,正是前阵子见过的渠阳子。他等在路边,一人从马车里走了下来,正是千机门的少主裴少卿。他拿着一根镶金的乌木手杖,穿着一身西洋范的窄袖衣袍,和渠阳子一起上楼去了。其他侍卫站在酒楼门口,这边已经被他们提前包下来了,楼里一个闲杂人等也没有。
其他人望着他的背影,感到了有钱人的豪横气魄,陷入了沉默。
酉时初刻,段星河和步云邪骑着马,来到了醉仙楼前。两人下意识往对面的茶楼看了一眼,见李玉真他们都在,便装作无事地挪开了目光。一名侍卫上前道:“是段公子么?”
段星河把信递了过去,守门的侍卫微微一点头,道:“跟我来。”
一名侍卫带着他和步云邪去了二楼雅座,就见一人背对着这边,翘着二郎腿。渠阳子站在窗边,贴身护卫着他。
侍卫道:“少主,段公子来了。”
那人回过头来,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修身衣裳,戴着单片的金丝眼镜,一根链子连在领口。他的模样很斯文,目光流转间却又透出一股阴戾之气,显然不是善类。
渠阳子微微一笑,道:“你们来了。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二师弟,千机门的少主。”
那人站了起来,道:“你好,我是裴少卿。你能来,我很高兴。”
他跟这边人的做派不太一样,更像海外的那些人。千机门的总舵在大陆西北方的一个小岛上,跟海外进献机械的那些国家常有来往,受到那边的影响颇深。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乌黑的头发微微蜷曲,高鼻深目,好像有西洋人的血统。
段星河道:“我就是段星河,逍遥观的长徒。这是我师弟步云邪,叫我们来有事么?”
裴少卿抬手道:“请坐吧。”
小二过来倒上了茶,道:“公子,现在上菜么?”
裴少卿道:“上吧。”
小二便出去了,片刻端了热气腾腾的饭菜上来,菜肴十分丰盛,又不失雅致。这是城中最贵的酒楼,包一晚上要花不少钱,但他神色淡淡的,根本没放在心上。
裴少卿一摆手,两个巴掌大的小机器人飞了起来,提起酒壶给段星河和步云邪倒上了酒,又给他和渠阳子满上了。
裴少卿和气道:“感谢你们前来赴约,先干一杯。”
段星河没动杯子,裴少卿知道他们怕有毒,便仰头自己喝了。
琥珀色的酒散发出蜂蜜和水果的香气,透着一股丰饶的气息。裴少卿道:“这是用葡萄酒蒸馏的,在橡木桶里窖藏了三十年,是我特地从总舵带来的珍品,两位确定不尝尝?”
那酒的香气确实诱人,对方看起来也没有恶意。步云邪喝了一口,果然唇齿留香,跟他们以前喝过的酒很不一样。段星河仍然坐着没动,态度十分冷淡,对要谈的正事之外的其他都不感兴趣。
裴少卿看着他,道:“我大师兄说,你们烹杀了我门下弟子养的一只融合兽,是这样的么?”
段星河道:“是又如何?”
裴少卿倒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淡淡道:“在锅里找过了么,有可疑的残骸么?”
段星河沉默了片刻,道:“没有。”
裴少卿就知道如此,道:“我们千机门中,没有你说的那种杂耍班子。袭击尊师的机关兽,很可能是其他宗门的人豢养的。我千机门的造物有两大类,一种是纯机关制成的,叫机械兽;另一种是机械和血肉制成的,叫融合兽。”
他抬起手来,方才给他们倒酒的一个机器小人落在了他手心上。那小人外表看起来有点像蜜蜂,他手指一掀,打开了小人儿的肚皮,里头露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齿轮,互相嵌套啮合,缓缓地转动着,看起来十分精密。
渠阳子侧头看着机械内部,露出了欣赏的神色。
“美么?”
段星河和步云邪没说话,心中却暗暗赞叹千机门的机关水平高超。裴少卿叹了口气,轻轻地合上了盖子,道:“机械是如此美丽,大部分人却不懂欣赏,只当这是旁门左道,可惜了。”
他道:“这小人儿便是机械兽,而你们烹杀的是融合兽。但这两种东西都通过各种渠道流向了各大宗门,毕竟修仙的也讲究财侣法地,我们得赚钱生活。”
段星河知道他说的不错,之前在拍卖会上,他就见了不少千机门的造物,而且大都价格不菲。那个杂耍班子豢养的怪兽若真是买来的,或是偷来的,对千机门来说就冤枉了。
裴少卿继续道:“我就像个开兵器铺子的人,谁买了我的刀,出去杀了人,这罪过跟铁匠无关吧?”
虽然如此,段星河还是有些意难平。他道:“那怪兽是谁买的,能查到么?”
渠阳子觉得有点棘手,道:“融合兽没有固定的形态,它们的模样会根据后续喂食的东西发生变化。可能卖出去的时候只是一滩肉,养着养着就变成了长角的怪物,很难说当初到底是哪一只。”
段星河想起了那只蛞蝓精,它便是吃了什么,就会长出相应的特征来,确实难以根据最后的模样来溯源。裴少卿道:“无妨,你记得它长什么样么,画出来给我看看吧。”
他打了个响指,两个小机器人飞到楼下去,扛了一只毛笔和白纸砚台回来。段星河就算化成灰也忘不了那怪兽的模样,很快就把它画了出来。一个三丈高的怪物长着一张血盆大口,嘴里满是獠牙,头上长着角,肩膀上生着几十条触须,脚底带着喷火的装置。
段星河不擅长绘画,画成这样已经尽力了。渠阳子有点想笑,立刻装作咳嗽了一声,显然觉得有点不合时宜。
裴少卿扶了一下单片眼镜,端详了片刻,感觉确实画的有点抽象。他道:“其他的部分都可能是后来养出来的,但脚上这个助推器,好像是前年拍卖会上卖掉的一只融合兽,我查一下。”
一个机器人背部的翅膀弹开了,里头是个小型的随身空间。他伸手扒拉了几下,从里头掏出了一个账本,哗啦啦地翻了一阵子,找到了相关的信息,道:“前年十月,凌烟阁拍卖会上,卖了一只类似的融合兽给啸山宗,但后来有没有被他们转卖,这我就不知道了。”
“啸山宗……”段星河记住了这个宗门的名字,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今天不算白来一趟。他道:“我知道了,多谢。”
裴少卿微微一笑,道:“客气了,误会解开了就好。”
机器人给他们倒上了酒,裴少卿道:“再干一杯,交个朋友?”
段星河举起了水晶杯,把酒一饮而尽。步云邪的神色却有些顾虑,以对方的实力来说,没必要亲自来跟他们解释这些,甚至就算无情地碾压他们,也不过像车轮碾过蚂蚁。这种莫名的重视和客气,本身就很不正常。
他道:“阁下亲自前来,就为了这件事么?”
裴少卿微微一笑,道:“我们千机门的人远居海外,少有朋友,很愿意跟中原的道友往来。不瞒你说,我注意你们有一段时间了。自从去年在拍卖会上见过一面,我就一直对段兄念念不忘。”
他们当时没说过话,也没有任何接触,没想到那时候就被千机门盯上了。段星河十分诧异,道:“你记着我做什么?”
裴少卿琥珀色的眼瞳注视着他,道:“你身上有虺神的祝福,我能感觉得到。”
他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有些羡慕,又有点幸灾乐祸。
他缓缓道:“你是被神选中的人。不光是我,这个世界里,所有邪宗的人都对你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