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承光殿里蟠龙巨烛高高燃烧,整座殿堂灯火煌煌。大堂西角,钟鼓齐鸣,清音悦耳,青玉案头,尊爵鎏金,美酒佳肴。
皇帝居正首,其下会稽王、小郡王、谢氏族人列坐左右。如此盛况,卫珩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斜靠在紫檀嵌百宝花鸟宝座上,手执金樽,天子冕旒垂在面首,低垂的眼眸里看不清情绪。太傅谢朗虽早已半隐,但声望犹在,此刻他高举酒樽,正同会稽王遥遥相祝。谢朗之后是谢氏众子孙,俱是风姿绰约,琳琅珠玉。
虽是宫宴,但因在座的俱有亲缘,彼此少了几分生疏。卫冲夹了块莲花糕,咀嚼几口,稍稍偏了身子,对萧娇喟叹道:“在会稽,丰标儿郎里我也排得上号,可如今看着对面这一众,才知天外有天,谢氏不愧人才济济,便是美男子,都各有各的特色……”
萧娇细看他一眼,其实单论外表,卫冲生得也不错,不过谢氏……
卫冲忽“咦”了声,伸出一指:“那个身着白衣的是谁,怎么有些眼熟?”
萧娇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众青衣郎君里,谢空一袭月衫,卓然生辉。她撤回目光,抿抿唇:“你应知道他,他便是谢三郎,谢空,谢云清。”
卫冲恍然:“我在会稽,便听说谢氏有郎君,号称江左第一,原来就是他,果然冰肌玉骨,郎艳独绝。”
萧娇拿着筷箸,擢眼皮下一碟花生米。卫冲忽而又道:“前日谢氏赏荷宴本来我也要去,不过那天适逢父王拜祭皇陵,才未能前往,那日游园簪花,听说正是谢三郎拔得头筹,如此看,果然不负盛名。”
提到游园簪花,萧娇又回想起那日情景。她自幼心气极高,这些年来,对谢空虽有爱慕,却也只藏在心里,那日,她下定决心,好不容易迈开第一步,那朵莲花就是她表明的心意,却没想谢空待她同其他女子并无不同,她心底委屈极了,囫囵编排了个理由,告知谢空自己是迷路了,才不慎闯入。谢空再好,他不搭理她,她也犯不着低声下气乞求他的关注。
想到这,萧娇撸撸嘴,将一颗花生米夹住送往口中,咀嚼了几下,道:“小郡王,你是一叶障目,当日赏荷宴上金陵儿郎云集,除了谢三郎,余下簪花三子也各有各的风采。”
卫冲俊眉一扬,显然来了兴致:“哦,竟还有比谢空更出彩的人,我倒想结识结识。”他目光在萧娇面上寻过,眨眨眼,颇为八卦道,“郡主也参加游园簪花了吧,不知将花送给了哪位郎君?”
萧娇斜乜他一眼,刚要开口,却听大殿正首有人道:“郡王何事这么高兴,说出来让大家也听听?”
萧娇一愣,抬眸望去,宝座之上,卫珩已换了副姿势,他身体稍稍前倾,正向这边望来,十二条冕旒微微晃动,虚影砸进他幽暗斜长的双眸里。
卫冲站起身,眯眼笑起来:“禀告陛下,方才正谈到前日赏荷宴之盛况,我与父王未能参与,实在遗憾。”
“原来是赏荷宴。”卫珩淡淡一笑,“听说赏荷宴上新出了簪花四子,风靡金陵,舅父家有人位列其中,是……”
卫冲朗声:“是谢三郎。”
“哦。”卫珩勾起嘴角,冕旒晃动,似乎正往谢氏那边望,“舅父家多珠玉,原以为二表兄已经是人中翘楚,没想到其子风华更胜一筹。”
听到陛下点自家,谢楷拱手,他年轻时素有风流府君的雅称,如今人入中年,但举手投足间仍不失飘逸潇洒。
“陛下谬赞,三郎空有其表,这些年闲居于家中,毫无建树,若说龙章凤姿,普天之下除了陛下,何人能称之为?”
卫珩又是一笑,双眸越过谢楷,紧盯他身后之人:“谢三郎如此人才,不出仕是朝廷之失,中书侍郎清贵华重,我看最适合不过。”
卫珩言毕,众人俱是一惊。中书省掌纳奏拟诏,中书侍郎掌握实权,乃国家机要之职,如此要职,谢空又是一个从未出仕的闲散世家子,陛下怎就这样随随便便封赐?
谢楷反应过来,刚要开口,就听一道温雅的声音响起:“多谢陛下厚爱,不过臣素来闲散惯了,胸无宏志,恐不能胜任中书侍郎一职,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众人眼望皇帝,心思各异。卫珩不动声色,默然片刻,才叹息道:“人各有志,如此,朕便不勉强。”他拈起一颗樱桃送入口中,少顷,内官捧手,卫珩吐核而出,舔了舔润红唇角,慢悠悠道:“谢三郎年少俊杰,又于游园簪花拔得头筹,女郎芳心,你不能辜负。朕不能得到一位能臣,却愿成人之美。不知你倾心哪家女郎,且说一说,朕可为你赐婚。”
卫珩话毕,众人齐齐望向谢空。萧娇拿箸的手下意识攥紧,竹箸沁凉冷意透骨,她却浑然不觉。
谢空施然抱拳,面上云淡风轻:“陛下厚爱。然臣并无心仪的女子,且臣自小便喜云游各方,无拘无束惯了,眼下并没有成亲的打算。”
卫珩再次换了个姿势:“哦,谢三郎竟是如此打算。此番心志若让女郎们知道,怕不是凭增几段伤心。”他目光在萧娇面上迂回一瞥,不再说话,顿了半晌,忽然揉了揉额头,“朕乏累了,就不陪众卿畅饮。”
陛下起身,仪仗离去。
众人倏然松了一口气。天子虽年轻,但性子颇为古怪,上一刻温煦如春,下一刻便可血溅三尺,方才瞧他的样子,似乎是发作的前兆,没想到竟就这样丢下众人走了。不过,天子不在列间,众人倒可畅所欲言,直到宾客尽欢,一袭人才纷纷退席离去。
萧娇本欲出宫,但下午时她注意到阿婆面色并不怎么好,想了想,还是决定今夜暂住宫里。
月明星稀,偌大的宫廊空荡荡的,不时几声鸱鸮咕咕低吟。绕过回廊,便是一条长阶,长阶的尽头原本是一座宫殿,但前些年遭了火,宫殿一夜间化为灰烬,后续起部多次重建,却因各种原因未能修成,如今这里便落了个光秃秃的模样。
萧娇往常回长禧宫并不从这边走,但今夜天色已晚,她担心回去阿婆已安寝了,便选了这条近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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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迈上阶台,就见尽头长阶处坐了个人。薄凉的月光落到那人脸上,照出他略显阴沉的眉眼。
萧娇一愣,就听侍女们略显慌乱道:“陛下。”
卫珩微微一动,八角宫灯昏黄的光泻到他华服上,若一层迷蒙的幻影,他转过头,眸光沉沉落下来。
“阿狸。”她听到他唤。
萧娇微微蹙眉。顿了片息,她提起裙衫,缓缓迈步而上,最终停在卫珩身旁。
如此距离,才看清他身旁东倒西歪放了数个酒瓶,看上去都已经空了。卫珩一手撑地,一手还拿着个酒瓶,几缕发丝散落下来,贴在他清瘦的侧脸上,墨发上水露潮生,隐有银光闪烁,看上去已经坐在这很久了。
他离席后便一直在此饮酒?
萧娇再次蹙眉,抿抿唇,道:“陛下,夜深了,早些回宫吧,夜晚露重,您在此,万一受了寒……”
卫珩摇摇头,下一瞬,身子后仰,直接卧倒在阶台上。他没有看萧娇,只望着墨沉沉的天,道:“方才的宴席,阿狸开心吗?”
萧娇心中蓦然一突,她凝眸,再次细细端详卫珩的面容。
但卫珩仍只是看着天,他有些苍白的脸颊因染了酒意,微微露出一点酡红,平素拧着的眉心也松开,看上去倒少了几分阴郁之色。
萧娇略略想了想,道:“陛下设宴款待,阿狸自然开心。只是陛下为什么不和众宾客一起,反而独自一人在此饮酒?”
卫珩却不答,他斜长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天,银白的月光洒进他眸子里,那一刻,萧娇竟看出了几分落寞。
今夜的卫珩实在太奇怪了。
萧娇兀自思索,却听卫珩突然开口:“阿狸,你说世间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永恒不变?卫珩怎会想这些?萧娇心底一惊,偷偷望了眼脚底卫珩的长影。
半响没有听到回答,卫珩转眸,目光薄凉如月。
萧娇收拢心思,沉吟片刻,终道:“我不知陛下为何作此疑问。人生在世,譬如朝露,转瞬即逝,人之最大,莫过于命,可是命运尚且不可捉摸,若说世间有一种东西能长久不变,超脱命运独立存在,我想只可能是母子之情。母爱子,拳拳之心,殷殷之情,非时空所能拘束。”
“拳拳之心,殷殷之情……”卫珩反复咀嚼着这几字,忽而大声笑起来。
萧娇蹙眉,再次露出不解之意。
卫珩笑到最后,忽地敛了神色,他望着萧娇,眼神再次恢复到以往的晦莫幽深。
“阿狸,我告诉你,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即便亲如母子,也会有猜忌、隔阂甚至倒戈相向的时候。人心,是这世上最难把控的东西。”
他素手一扬,猛地翻身站起。他的身量很高,如此站立,萧娇仿佛溶进了他的暗影里。
她下意识向后挪动脚步,卫珩凝眸,目光直勾勾落于她面上,也不知多久,终于动了动身子,一甩衣袖,踢翻倒地的酒瓶,转身下了阶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