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昏暗,感官被放大,脚步声、呼吸声清晰入耳。
莲玉荇看不见,全被贺砚随牵着手带着往前走,一盏茶的时间后,贺砚随停下了脚步,弯腰凑到莲玉荇耳边,轻声道:“阿荇,睁开眼。”
眼睫轻颤,莲玉荇缓缓睁开眼,瞳孔倏然一滞。
贺砚随身后,一人正背对着他们,头发被随意扎在脑后,身形挺拔,粗壮的手臂被包裹在粗布麻衣之下,蓬勃力量呼之欲出。
“阿兄!”莲玉荇几乎是脱口而出,看了贺砚随一眼,眼神感激,接着急匆匆地绕过贺砚随往前走。
莲玉鹤闻声转过头来,唇角微扬。
一别数月,莲玉鹤先前儒雅的谦谦君子形象荡然无存,边关的风沙加上连日奔波,让他练就了一身蓬勃力量,眉眼深邃了不少。
“阿荇,许久未见了。”莲玉鹤笑着说,接着上前一步,让莲玉荇能够仔细地打量他。
莲玉荇泪眼婆娑,强忍着情绪,转过身,发现先前
还站在原地的贺砚随不知何时出去了。
她悄悄呼出一口郁气,贺砚随大概是不想让自己打扰他们兄妹的团聚,所以才悄悄离开了。
莲玉荇道:“阿兄,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被人抓住了。”
丞相府遭难之后,她一直请闻人秀替她打听兄长莲玉鹤的下落,不知道是不是莲玉鹤太过警惕,芜阁的人一直没能找到他。
却不想,是贺砚随提前找到了莲玉鹤,将他藏在了甘州城内。
“为兄提前得知了丞相府众人下狱的消息,便在朝廷的通缉令到河西郡之前,先行躲了起来。”
莲玉鹤眼神示意莲玉荇坐下,“之前我一直担心你们的安危,四处探听无果,便打算冒险回京,不曾想边关变故突起,我也被困在甘州。”
“好在我准备离开甘州之时,正巧碰上了端王殿下身边的侍卫。”莲玉鹤叹声,“他告诉我你已经安然无恙,我才放下心来。”
他偶然得知莲玉荇侥幸逃脱了,原本打算回京都找莲玉荇,直到碰上贺砚随的侍卫,这才能在甘州城主府和莲玉荇见上面。
“阿荇。”
两个人沉默半晌,莲玉鹤开口打破寂静,叫了莲玉荇的名字。
莲玉荇倏然抬头,“阿兄有何事要说?”
莲玉鹤沉声道:“丞相府遭难的始末,端王殿下已经同我说过了,其中关窍在燕州太守。可,燕州太守已经投靠突厥部落……”
这意味着,燕州太守通敌叛国,那丞相府的通敌叛国的罪证也就坐实了。
除非找到关键证据,丞相府的冤情基本上平反无望。
莲玉荇也意识到,脸色变了又变,燕州太守这番举动,看似无关紧要,实际上已经将丞相府置于死地了。
难道丞相府真的要背着通敌叛国的骂名一辈子吗?
莲玉荇思绪如一团乱麻,脸上有颓然模样,莲玉鹤看得难受,却全无办法。
父亲母亲如今尚在大理寺的大狱之中,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阿兄……”良久,莲玉荇颤声道,细看她的手指还在微微抖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之事。
莲玉鹤刚想安慰她,而后想说的话堵在喉咙。
“我们不是全无办法。”莲玉荇抬眸看向莲玉鹤,眼中隐约有丝丝光亮。
她说:“诏令说燕州太守和父亲通信往来,交情颇深,密谋通敌叛国。如若让燕州太守亲口承认父亲没有通敌叛国,显然行不通,但可以找出在燕州太守指挥的人是谁。”
从重生以来,莲玉荇很少有掌控不了的事情,但这一切背后隐隐有一双大手,在推动着一切事情的发生。
“父亲私印丢失之时,我怀疑过,并且提醒了父亲,但是背后之人似乎始终快我们一步,用私印构成了丞相府通敌叛国的铁证。”
她们主动一点,会不会可以让幕后黑手自乱阵脚,露出纰漏?
莲玉荇:“私印至今全无下落,入若能找到私印的所在,是不是也能找到幕后黑手?这样丞相府也就有了一线希望。”
“是。”莲玉鹤愣了愣,一番思虑过后,颔首同意了。
目前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兄妹俩把话说开了,闲聊了一会儿,莲玉鹤言语风趣,莲玉荇忍不住笑开颜,时不时掩唇低笑。
“阿荇,你与端王殿下看上去相交甚笃啊,他竟肯为了你对抗朝廷的命令,并且将你安全送出京都,还留在京都。”莲玉鹤突然转了话题,说起了莲玉荇和贺砚随的关系。
莲玉荇唇齿微张,正想像从前一样反驳莲玉鹤,思绪流转,良久之后,她视线游移,掩饰一般垂下眼睑,看上去有些羞赧,“……”
门栓响动,房门被忽然推开了,贺砚随步履沉稳走进来。
莲玉鹤略带深意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不定。
在莲玉荇感到不自在之前,莲玉鹤适时收回了眼神。
先前阿荇和端王殿下之间仿佛有一层看不见戳不破的隔膜,关系不好不坏,现下看阿荇这种反应,似乎关系更进一步了。
他低低咳嗽几声,朝贺砚随颔首,抬脚出去了。
贺砚随同样颔首回应。
“你与你阿兄说了丞相府的事了?”贺砚随道。
莲玉荇“嗯”了一声,疲惫一般坐了下来,“阿兄虽远在边关,但消息挺灵通的,我就算想瞒也瞒不住。”
况且没有隐瞒的必要,丞相府的事还需要她和阿兄一同解决。
贺砚随把莲玉荇揽到身上,两人肌肤相贴,莲玉荇动了动,被他止住,“这段日子你总是心神不宁,我知晓你担心兄长,得到消息便让人将莲公子带到甘州来了。”
“……多谢,要是没有你,我可能不能和阿兄这么快见面。”莲玉荇转过头去看他,眼神微动。
贺砚随笑道:“你们兄妹团聚,我也开心。”
“阿荇,我想告诉你一件事。”贺砚随对上莲玉荇疑惑地眼神,将自己派人调查钱敏之事和盘托出,包括从京都、淮安再到燕州的行踪。
“钱敏行踪不定,但总是跟在我们不远不近的地方。”莲玉荇眼神暗淡下来,想起了什么,看向贺砚随的目光也深沉了几分,“你是怀疑钱敏受人指使,伺机准备对我们下手。”
莲玉荇听贺砚随说过,前世粮草被劫,战场失利,所以贺砚随才身死沙场。
当时负责押送粮草的就是运粮官钱敏。
莲玉荇语气笃定,隐约想通了一些事情,结合贺砚随所说,这人身上的嫌疑真的很大。
淮安县衙内徐家寨土匪的死,贺砚随受伤被截杀,再到后来县令庄尘也被灭口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很难
让人不怀疑。
那贺砚随排尽万难前往边关,是不是为了引出幕后黑手?
莲玉荇神思恍惚,听到贺砚随开口说话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我思来想去这事不能瞒着你。”贺砚随说道。
毕竟前世今生的种种事情,他和莲玉荇都得解决,故而也要一起面对。
贺砚随想过把这件事藏在心里,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将真相告知莲玉荇,还丞相府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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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道。
但是莲玉荇一向有主意,心思细腻如发,这事她绝计不肯让他一个人面对。
他们两人已是多年夫妻,互相了解,说不定能找到更多蛛丝马迹。
莲玉荇点头,“这事你当然不能瞒着我。”丞相府的仇她要自己报。
大军将要前往青州,之后要一路打到燕州、突厥部落,说不定能遇到燕州太守,逼问一点事情。
莲玉荇突然勾勾手,示意贺砚随靠近她,贺砚随也听地凑近。
她轻声说:“我有一个主意!不如我们这样……再这样……”
贺砚随眸光渐渐亮了起来,脸上满是惊讶之色,他就说阿荇总能给他带来惊喜。
“那我即刻派人送求救信前往京都。”贺砚随挑眉道。
希望钱敏不会让他们失望。若是莲玉荇仔细查看,便会发现贺砚随眼底含着不易觉察的玩味。
**
“报!”
送信的士兵冲进营帐,跪地拱手,呈上战报,“回楚军师、诸位将军,大将军率领六万大军越过遥关,将辰州地界内的突厥士兵悉数赶走,余下的一部分退进了燕州,边境的突厥军队退了三十里。”
退军三十里对于他们来说是个极好的消息,最后便还剩燕州了。
莲玉荇将战报摊开在沙盘上,将领们纷纷围上来看,一时间讨论声不绝于耳。
“河西郡已经被收复,接下来我们可以乘胜追击,将燕州的突厥一并打了!”
“大军征伐多日,正是最疲惫虚弱的时候,此战突厥虽然败退,但是实力仍然不容小觑。”
“随军的粮草已经不多了,还是先修身养息一段时间。”
“可是……”
袁副将面色阴沉,不管各位将领如何争论不休,看着战报沉默不语。
“袁副将看法如何?”莲玉荇原本松散垂眸,抬起头来又变得锐利无比,锋芒直刺。
袁副将沉吟片刻,指了指沙盘上的几个地方,道:“诸位请看,燕州地势易守难攻,以晋军现在的情况可能连燕州城门也进不去。”
更别说打退突厥士兵。
“出河西郡一直往北,突厥和大晋朝交界的地方一直有突厥流寇作乱,近来人数渐渐越来越多了。”
“倘若不解决那个地方的流寇,大军开拔攻往燕州,没人多余的兵力驻守河西,很容易被流寇再次攻破。”
袁副将将方方面面的情况都考虑到了,莲玉荇听得清晰,忍不住赞叹点头。
莲玉荇看了看四周的将领,“袁副将说得很好,如今大军疲惫不堪,加上粮草缺乏,朝廷运送的粮草补给还未到,不妨先休整一段时间。”
将领们赞同地应和着。
午饭时辰到,众将领吆喝着准备吃饭,临了还有将领约莲玉荇一同前去。
莲玉荇摆摆手,让他们先行离去,等到人都散了,才缓缓伸出手按住腹部的位置,微微躬下身。
这一个月来,她和几位将领同进同出,谋略纵横一番,便击退了河西郡的突厥。
将领们对她的态度转变很明显,原本看不惯她的袁副将也渐渐改变了对她的态度,虽然不像对待其他人一样亲切,但已经很好了。
莲玉荇艰难坐下喘息,帐外有士兵通报,语调激动,“大将军回来了!”
还未等反应过来,营帐帘子忽然被人掀开,贺砚随大步跨到莲玉荇身边,抚上了她的腹部。
莲玉荇呼吸微滞,急促的呼吸声冲淡了几分痛感。
贺砚随眉头一紧,“这是怎么了?我让人传军医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