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信笺异香
    听闻动静,宋挽月抬手端起白烛,躬身探查。

    信封垂落地面扬起一地尘灰,她屏息轻咳了声,踌躇须臾,从衣角扯下块粗布垫着将信封拾起。

    黄封不染纤尘,应当才放置不久,拆开封口,一股子刺鼻的异香扑面而来,光滑细腻的熟宣篆着一行小字,熟宣背面,隐隐透着熟悉的‘金’字符印。

    “这是……今日戊时?”宋挽月将白烛贴近熟宣,抬眸看向裴玄。

    “是,也许是背后势力接头的地点,或是下一场凶案发生前的预言。”

    他抬手接过了信,除了时间,并无其他字样。

    “可是要去哪抓人?”在行凶之前还大放厥词,那伙人当真是无法无天。

    “把信拿着,进京。”异香萦绕鼻尖,裴玄难耐地别过了脸,“去城里胭脂铺,一家一家比对,还有半日之久,这信纸熏香便是线索。”

    “好。”

    离开祠堂,二人在驿站各处又翻找了一番,可除了些腐朽的残羹冷炙,并无任何发现。

    可以见得,那伙人是在打草惊蛇后才匆匆搬离此地。

    不知那封信是何用意,总之是现下唯一掌握的线索。

    连夜策马,二人仅用一个时辰便飞速赶回京城。

    出示通关文牒,侍卫开门放行,街头巷尾窥不见一丝残影,仅有些酒馆客栈还点着几缕昏黄。

    紧握缰绳,宋挽月看向身侧清冷的侧脸,“今早你去了何地?若要查案,为何不叫上我一起?”

    裴玄头也不回,马蹄在地面发出‘嘚嘚’的响声,“查案,你受伤了。”

    “受伤也要叫我,”宋挽月紧拧着眉,“我是奉阁主之命前来保护你的,怎么能因为受点小伤就玩忽职守?”

    “哼!”听到身后之言,裴玄唇角微弯,“你能顾好自己就万事大吉,倘若破晓阁都是你这样的暗卫,那我有理由怀疑,那里已不复往日的辉煌。”

    宋挽月:“……”

    来到东城最繁华的集市,宋挽月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看到巷尾客栈挂着鲜红的灯笼,她唇齿微张,可还未来得及开口,身侧人便翻身下马,直冲上京最大的胭脂铺而去。

    云香阁房门紧闭,富丽堂皇的牌匾下摇曳着绣红的灯影。

    他脚步停滞须臾,指尖触到铜环又缓缓放开,抬眸四顾,视线扫过客栈微敞的大门,将掌心的缰绳递给身侧站着的宋挽月,吩咐道。

    “你去住店,把马安置好。我想办法从后门入内,动静不可过大,不宜太过惹眼。”

    倘若那封信真是凶手留的,那他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凶手的视线之内。

    “不可,”宋挽月拒绝干脆,“要行动一起行动,我所接到的命令,是不能距雇主三步之外。”

    她一脸正气,怕被甩掉靠得更近了些。

    “我们分头行动,”裴玄无奈劝阻,“两人目标太大,容易泄露行踪。”

    将缰绳在裴玄手腕上裹了两圈,宋挽月系紧宽大的袖口,“那你去住店,我去胭脂铺。我身为暗卫,实在没有让雇主独自涉险的道理。”

    她怀疑裴玄就是想支开她,前不久她才在驿站她问了有关将军府的事,难免会惹他起疑。

    “也罢,你同我一起。”身侧人跟得紧,裴玄无计可施,“夜已深,你我先去客栈安顿再从长计议。白日耳目众多,需得在天明前搞清异香的来历。”他简单交代。

    听裴玄回心转意,宋挽月微微颔首,她牵着马,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一切听裴公子的。”

    二人穿街走巷,瞧见客栈牌匾便推门而入。

    掌柜将披风蒙在头顶睡得天昏地暗,他右手边,还摆着未曾饮尽的清酒。

    “掌柜!”敲了敲桌案,裴玄扬声轻唤。

    掌柜听到动静,眼神迷离地微扬起下巴,苍老的脸上被粗衣压出道暗痕,虚虚瞥了他一眼,又重重倒了下去。

    “裴公子,要不换一家?”宋挽月抬手推了推掌柜的胳膊,那人咂了咂舌,又换了个姿势趴着。

    听到前厅动静,客栈小二从后堂忙不迭招呼上来。

    他将粗布搭在肩头,低眉顺眼地露出枯黄的残牙。

    “客官,要住店吗?”

    宋挽月喃喃颔首,“两间上房多谢。”

    “好嘞!”从柜子上取下木牌,小二抬手引路,“二位客官,请随我来。”

    夜至五更,廊道针落可闻,小二比对着房号,将手中木牌分别交给两人。

    “客官,到了,您先歇着,我这就去给您上茶。”

    “多谢。”

    拿过木牌,宋挽月侧身进了房门,她屋子在二楼拐角最后一间,一踏入,便嗅到股难耐的酒气。

    插上门闩,她揉了揉酸痛的右肩。

    包袱里揣着晨早从医馆带出的伤药,患处有隐隐渗血的痕迹。

    将长剑放在案几,她宽衣解带,玉白的指尖轻挑开纱帘,只见一醉醺醺的男子,正口齿流涎地躺在软榻之上。

    “你是谁?为何在这!”拢了拢敞开的衣襟,宋挽月慌乱束紧腰封。

    喝得烂醉的男子满是烘臭,听到尖声,烦躁地抬了抬眼皮,晦涩的目光在看清来人时又猛地亮起。

    “哎呦!美人!”

    “没想到山居阁还有这等待遇,快到本公子怀里来!”

    半撑着身子,男子姿态猥琐地舔了舔唇,像坨发霉的烂肉猛地朝人扑来。

    宋挽月侧身一闪,抬腿利落踹在他命根。

    倒胃的谗言化作杀猪般的嚎叫,他踉跄坐回软榻,思绪瞬间清醒。

    “呸!狗娘们居然敢踹我!老子现在就教教你规矩!”

    颠起摇曳的木椅,他赤膊砸过,端着热茶的小二谄媚地敲响房门,尚未来得及开口,一模糊黑影便直冲他命门而来。

    “天!这是……”

    瓷壶砸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小二神色骇然,狼狈跌倒在地。

    听到隔壁动静,裴玄推门查看,只见宋挽月冷脸打开屋门,拎着剑,愠怒地指了指里面。

    “小二,不带你这么做生意的!一房多卖!信不信我去官府告你!”

    抬手不客气地揪住小二的衣领,宋挽月强行压制住心头的怒火。

    “一房多卖?!客官,绝无此事啊!”

    听了宋挽月的控诉他一头雾水,抬眸,屋内男子的猪脸已面目全非。

    “这……这是……”小二冷汗涔涔,丈二摸不着头脑。

    那猪头仿若被灌了哑药,蹬着粗壮的废腿,哼哼唧唧凑不出一句完整的字句。

    “客官,这事小的实属不知。”小二双腿发软,“要不这样,这两间房钱我都给您免了,再送您两盘肉一坛酒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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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鼻尖萦绕着股难耐的腥臊,宋挽月抬手掩唇,嫌弃地松手,“你觉得这房还能住人?”

    听出宋挽月言外之音,小二面露难色,“可今日小店仅剩一间房了,要不,您跟那位公子勉强凑合一晚?”说着,他求助得看向倚在门侧的男人。

    “为何?”见被无端牵扯,裴玄直言拒绝,“本公子不习惯跟他人共寝,祁公子还是另觅他处吧?”

    二人一同探案,宋挽月对某人屡次将她撇下的行为愈渐不爽。她磨了磨后槽牙,提着剑干脆闯了进去。

    “喂!”屋内气压愈低,裴玄话到嘴边,瞧见宋挽月怒气冲冲的脸,终是咽了下去,“要留下也行,今晚你睡地上。”

    刺客没抓到,又险些被人调戏,宋挽月窝了一肚子火,连带着裴玄也看不顺眼。

    “走吧!”她提剑而起,“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不是说要去胭脂铺打探消息,别耽搁正事!”

    本想修整片刻,裴玄一抬眼便正对上宋挽月眸中一闪即逝的寒光。

    他喉结微动,略微征愣了下,轻叹口气,无奈提剑跟上。

    为不引人生疑,二人翻窗而下。

    从二楼窗子刚巧能踏上后院的矮墙,宋挽月踏墙而过。

    绕了一大圈,两人从胭脂铺后身翻墙而入,掌柜已然熟睡,寝屋内还点着海棠花所制的安神香。

    云香阁掌柜是名女子,芳龄二十八,此前为醉红楼花魁,从良后开了这间铺子。

    她本是宫中一位高官的填房,被休弃后便始终孤身一人。

    可这屋中,却四处散落着男子的衣物,云香仅系着一肚兜,身娇体软地依偎在身侧人胸膛。

    见此情境,宋挽月双颊涨红,“要不,咱们明日再来?”

    裴玄面不改色,大手一挥扯开榻中人遮羞的薄被。

    “不必。”

    云香柳眉轻蹙,不自觉瑟缩着身子,倒是她身侧的男子反应得快,瞧见榻前的黑影便陡然间坐起。

    “你们!你们是何人?!”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大胆!”

    听到争吵,云香烦躁低斥,“吵什么?!大晚上还让不让人睡了!”

    小白脸见状,忙扯她藕臂,“云香阿姊!有贼人!你快醒醒啊!”

    云香被扯得痛,只好不情不愿得睁眼,瞧见来人,狐狸眼陡然增大,宋挽月眼疾手快,当即便捂住她惊叫的唇,“别出声!老实点!”

    擦亮红烛,裴玄取下腰侧系着的腰牌,“官府查案,请务必配合!”

    沉吟片刻,云香后知后觉地颔首,确定她不会再嚎叫,宋挽月才叹了声放开。

    “官爷!”用薄被裹住全身,云香拭了拭眼尾的湿润,“小女子势单力薄,只在上京做些糊口的生意,应当没做什么,让官爷深夜造访的事吧?”

    宋挽月一言不发,瞥了瞥榻上的男子,“你还愣着做什么?出去!”

    环抱着赤膊,男子后知后觉,“哦哦!我这便离开!”

    语毕,他一个打滚便摔倒在地,擦了擦破了皮的膝盖,捡起地上的衣物,便踉踉跄跄爬开。

    扇了扇鼻尖的腥气,宋挽月回身关上了门。

    打发掉闲杂人等,裴玄这才掏出袖中的信笺。

    将信纸抽出,凑到云香鼻尖问询,“且问掌柜,这香,你可知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