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句话，断峰费了许多力气才说完。
副首领德肯望着追随了数十年的老大，眼圈都红了。
昔日他们是战场上生死搏杀可以交托后背的袍泽兄弟，年轻时何等意气风发，威名赫赫，如今却沦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
连保持人类的身躯，有尊严的死去都成了奢望。
更可悲的是，断峰的凄凉，也是他们所有人将来的写照——这就是叛逃帝国的下场。
断峰暗暗苦笑一下，难怪第三军团的兰帝斯上将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恐怕早已预见了自己今日的末路。
房间所有人都陷入浓得化不开的沉默。
直到楼下传来一阵金锤敲击的声音，贵宾室窗口的特制帘幕自动朝两侧缓缓拉开，露出一面单向视野玻璃，让房内的贵宾们可以清晰地看见楼下的展览品。
一楼大厅观众席早已坐满了客人，嘈杂的声音随着主持人的欢迎致辞很快安静下去，聚光灯在展台上汇聚，第一件拍品已经被抬了上来，用黑色的幕布遮挡着。
主持人手持一柄小巧的金锤，轻轻一敲：“女士们先生们，今晚的第一件拍品是一架限量版飞行器……”
侍者将幕布扯下，灰黑色飞行器流畅的曲线，在灯光下呈现出冰冷的金属质感光泽，很快引起一些飞行器爱好者的竞拍。
大部分贵宾室都没有动静，他们手里都有今晚的拍品清单，很显然都是奔着后面的重头戏来的。
一个小时过去，拍品已经拍过七八件，侍者推着一辆小车上来，揭开幕布，露出五支两指粗细的狭长试管，里面是无色透明的液体。
主持人微笑道：“这里有一套总共五支C级精神力安抚抑制剂，它们的制作人出自中央星区的皇家精神治愈师协会，浓度60%，品质优秀。”
“起拍价是2000星币一支，一套一万，加价一次500星币。”
还没等一楼的客人开始叫价，二楼的贵宾室已经同时响起了三个竞价铃声。
“一万一千。”抢先叫价的是本地黑丨帮罗斯会的代理人。
“一万一千五。”第二个叫价的是罗斯会的死对头。
片刻后，又有三家势力加入了竞拍，逐渐把价格抬到两万，这个价格已经比市价更高了。
一楼的客人没法跟二楼贵宾室争，很快偃旗息鼓，直到竞拍铃声变得稀稀拉拉，断峰身边的副手德肯突然半路杀出：“两万五千星币！”
周围的包厢静了静，半晌没人出声，主持人笑容越发灿烂，敲下三次金锤：“五支C级抑制剂，两万五千星币成交，由208号客人拍下！”
“下面，我们还有最后一件拍品。”主持人神秘地笑了笑，“这件拍品原本不在清单上，是今晚临时加入的。”
侍者再次推上一架小推车，车上立着两支透明的试管，只有一指粗细，里面的液体却呈现出极淡的浅金色，一经出现，立刻吸引了全场目光。
“是B级抑制剂，怎么是这种颜色？抑制剂不都是透明的吗？”
“据说只有高浓度的试剂才会有颜色的区别。”
“卖家是什么人？这种好东西竟然不自己留着……”
主持人微笑：“这是一位先生匿名寄卖，经过我们行会的专业鉴定师鉴定，确实是B级抑制剂无疑，浓度超过90%，起拍价5000星币一支，一套两支，加价一次500星币……”
甚至等不及主持人把话说完，当人们听见浓度超过90%的B级抑制剂时，全场瞬间沸腾了！
在星海域，精神力抑制剂是战略级资源，每个人的刚需品，直接与稳定基因、寿命以及后代挂钩，被帝国官方垄断。
市面上能买到的大多都是C级和D级，浓度普遍偏低，对有配偶的普通人群勉强够用。
但既没有高匹配度配偶，也无法接触精神治愈师的人，依然数量庞大，尤其是从事高强度工作的人群，对高等抑制剂的需求更是趋之若鹜。
A级抑制剂属于军事管制药剂，只对军方派发，更高等的特级抑制剂，只有皇室和上层权贵才有资格享用，B级是外面的人唯一能接触到的最高等，更别提90%高浓度。
“一万二千星币！”
“一万五！”
“我出一万八！”
“两万！”
一楼大厅观众席，坐在边缘角落里的萧飒，全身都裹在黑漆漆的斗篷里，面上还戴着一只黑色口罩，整张脸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面。
为了避免被阳光直射导致再次虚弱，萧飒最近昼伏夜出，基本不在白天出去，每次都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宛如母星传说里见光死的“吸血鬼”。
周围热情的竞价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在他曾经的母星，Alpha的信息素也算珍贵，流失过多会造成虚弱，一般不会有人去卖，信息素这玩意母星人人都有，也不会有人特地买支Alpha信息素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提取了一点自己的信息素，又稀释了好几轮，直到把独属于他的气味完全掩盖，才凑了几管试剂出来。
出于谨慎，他这次只寄卖了两支，本来只想卖个一万星币左右解燃眉之急，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星域竟然如此火爆？
“十万星币！”
萧飒诧异地抬起头，又是二楼208号房的竞价。
这是哪个财大气粗的冤大头？饶是萧飒一贯的厚脸皮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主持人笑容满面地敲响小金锤：“还有更高的价格吗？十万一次……两次……三次，成交！恭喜208号房的客人。”
萧飒悄悄回到后台交易待客室，拍卖行的经理早已在此等候他。
经理一见到他立刻谄媚地迎上来：“Alpha先生，恭喜您，扣除行会的两成分成，您今晚收获足足八万星币，已经汇入您的个人账号了。”
是的，萧飒给自己取了一个简单粗暴的假名，Alpha。
萧飒看了看光脑上显示的账户余额，长舒一口气，这就是一夜暴富的感觉吗？
以前他在母星时从没缺过钱，眼下成了一文不名的难民，连吃饭都发愁，日入八万想想还挺爽的，就是信息素没办法提取太多，要不然靠这个就能发家致富了。
经理小心翼翼地问：“208号房的买家，提了一个请求，想要见您一面。”
萧飒一挑眉，想也不想正打算拒绝，经理却接着说：“如果您答应的话，对方愿意再多付一万星币当做见面礼。”
……也不是不行。
沉默片刻，萧飒歪了歪头：“你们不抽成吧？”
※※※
208号贵宾室里，德肯和几个心腹手下正焦灼地等待着神秘卖家的到来。
断峰被手下扶起，呼吸微弱地靠在椅背里，双腿盖着绒毯，也难以遮掩兽化后发出的奇怪腐臭味。
拍卖行曾经发生过卖家被人劫持甚至杀害的恶性事件，为了安全起见，一般是不允许双方私下会面，即使卖家愿意见面，也不许超过五人，更不许携带武器，卖家由拍卖行全副武装的保镖保护。
这次完全是靠着断峰在道上信誉极佳的声名在外，才让经理做了个顺水人情。
“Alpha先生，请进。”经理领着萧飒，终于姗姗来迟。
他指着沙发椅里的断峰，恭敬介绍：“这位是断峰先生，我身边这位Alhpa先生就是今晚寄卖B级抑制剂的卖家。”
萧飒眯了眯眼，与沙发里的断峰视线交汇一瞬，目光又落在他身后束手侍立的劲装男子身上。
这不是在那个星盗飞船上被自己揍的嗷嗷叫的小队长吗？他还记得这家伙的战宠是一只变异獒犬。
原来给自己酷酷氪金九万的冤大头就是这个星盗团的人，啧啧，真是冤家路窄。
在萧飒打量他们的时候，断峰也在观察对方，可惜这个男人全身裹得像个黑色木乃伊，唯独一双眼睛锐利之极。
男人的眼神看上去既不傲慢，也不警惕，更像是一种对自己的实力绝对自信的漫不经心。
断峰艰难呼一口气，主动向他脱帽致意：“Alpha先生，今晚很荣幸见到你，很抱歉我没法站起来，只好失礼了。”
“请问，这两支B级抑制剂是您制作的吗？”
萧飒也不客气，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是的。阁下找我什么事情，请直说。”
这几天，他除了制作抑制剂，其他时间都在利用光脑疯狂补习这个国家的语言文字，和各种社会常识，就是学习时间太短，还不能完全掌握。
他嘴里说着语言依然还是自己的母语，依靠海诺为他翻译成帝国通用语。
其他人倒没什么，顶多以为萧飒是个外国人，唯独断峰身后的小队长，曾经亲耳听过萧飒用枪指着脑袋时逼问的声音。
他双眼瞬间瞠大，几乎要怀疑自己幻听，指着萧飒结结巴巴：“你——你不是那天那个恐怖分子嘛？！”
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地望着他。
当初兰帝斯率领军舰发动攻击时，小队长和几个手下都被萧飒揍晕在能源室，好在其中一人的精神体天赋技能是声鸣，硬是把他们都叫醒，这才逃过一难。
小队长简直快哭出来，那个单枪匹马把他一个小队全放倒的恐怖分子，居然是个能制作B级抑制剂的精神治愈师？！
早知道会有今天，他们整个星盗团都指望着这人救他们老大、甚至全团的命，打死他也不敢给人家关笼子里，还缴了人家项链。
这下完了，他们已经把人往死里得罪了……
断峰亦是一脸错愕，继而眼底漫起浓浓的嘲弄和苦笑：“真没想到，世上竟有这种滑稽的阴差阳错。这大概就叫恶有恶报吧。”
若是一般人，他们星盗团直接绑走逼他制作抑制剂又如何？偏偏萧飒是个硬茬，断峰自己又病得快死了，根本不可能用武力逼其就范。
讨好又讨不了，打又打不过，自己时日无多，死也就死了，但是跟随他几十年这班兄弟可怎么办？
他们常年活在枪林弹雨的战场里，精神污染只多不少。自从叛逃帝国军方，他们再也没有高级抑制剂来源了。
既然被认出来，萧飒也不装了，他直接将口罩摘下，露出一张英俊得过分的脸，神情淡漠望着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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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们害我弄丢我的宝石项链，这笔账还没结呢。”
他双手支在扶手两侧十指交叉，厚重的斗篷布料在黑色皮质沙发椅边垂落，看上去比断峰更像一个混迹□□的教父。
在他说出宝石项链的时候，萧飒手腕上的光脑浮现出海诺的字符眼睛，极轻微地眨动了一下。
副手德肯露出懊悔的表情，上前一步，朝他略弯下腰：“Alpha先生，十分抱歉，这件事都怪我，是我财迷心窍下令让人拿走的，您的项链值多少钱？无论多少，我们都赔，两倍，哦不，三倍也行！只要您肯救救我们老大，仅管开价！”
萧飒摇摇头：“它没有价格。”
星权宝石是他家族的身份象征，自从穿越虫洞时遭遇星际风暴，他的族人生死不知，万一真的不幸遇难，那自己就成了宇宙中孤家寡人的一个，身份象征也失去了意义，要一条项链有什么用？
想到自己的族人，萧飒顿时又陷入了沉默。
断峰却误解了萧飒怨恨自己，一个能制作B级抑制剂的精神师若是要报复，他们星盗团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他深深叹了口气，硬撑着身体坐起来，静静思考片刻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竟然从沙发里站起来。
腿上的绒毯瞬间滑落，露出一双布满倒刺和鳞片、狰狞可怖的兽腿。
萧飒诧异地看着这两条古怪的腿，却不料断峰挥退了几个要搀扶他的手下，颤巍巍朝着他走了两步，从皮带的暗扣里抽出了一柄极为精巧的匕首，对准了自己心脏！
“老大！”德肯和其他几人惊骇地叫起来，慌忙上去阻止他，周围几个保镖也吓得呆住。
“阁下，弄丢了你的宝物，我断峰赔不了，只好按道上的规矩，用这条命赔给你！只要你愿意多制作一些抑制剂卖给我们，救救我这班老兄弟，你要我偿命，我也没有二话。”
萧飒既惊愕又无语，不是，这个星域的人都怎么回事？怎么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一言不合拿刀子要自尽是什么癖好？
作为一个正直的好A，他时常因为太过正常跟这里的变态们格格不入。
“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还不如赔钱呢！
萧飒摇摇头：“要买我的抑制剂可以，不过我要你们替我做几件事。”
他摸了摸下巴，在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身上扫了一眼，仿佛资本家在衡量廉价劳动力的价值。
自己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没钱又没势力，想找回项链和族人，光靠自己根本不可能。
出门在外，还是要靠朋友嘛，没有朋友，打工仔也行。
居然答应了？！
断峰一愣，死死盯住他的眼睛，其他几人面面相觑，这个恐怖分子、哦不是，是这位活菩萨，竟然这么好说话？
※※※
中央星，曙光帝国王宫。
追剿叛徒凯旋的第三军团上将兰帝斯，带着副官卡洛和一行手下军官，在王宫侍从官的带领下，奉命觐见皇帝陛下。
“兰帝斯·温瑟上将阁下到——”
足足三米来高、雕刻着天使浮雕的沉重石门打开，兰帝斯的黑色军靴沉稳地踏过走廊金色纹路的大理石地砖，两侧卫队目不斜视齐齐行礼。
环形的奢华大厅中央，铺满了暗红手工羊绒地毯的石阶上，耸立着一座冰冷的暗金色王座。
曙光帝国唯一的主人，正面带微笑地坐在王座上等待他，左右站着两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正是二皇子和三皇子。
皇帝看上去像个和蔼的小老头，白色的胡须如同一团棉花黏在下巴上，手里拄着一根一人高的权杖，上面镶嵌一颗硕大的紫水晶，华丽璀璨。
“陛下。”兰帝斯淡淡扫过几人，单膝下跪行礼，还没等膝盖碰到地面，皇帝已亲自起身，将人手臂托起。
“呵呵，兰帝斯你回来了，我等了许久了，这次你干得不错，待会的庆功宴你可不能溜号了。”
兰帝斯略微低头，嗓音淡漠如一：“我只是行使分内职责，当不得陛下赞誉。”
三皇子轻笑：“温瑟上将还是这么恭谦有礼。”
皇帝问了他一路上追剿星盗的经过，又说了点闲话，拉着他一路朝宴会厅走。
忽然冲他眨了眨眼，笑道：“我的将军，你这次回来精神体波动似乎稳定了一些，是在路上有什么艳遇吗？”
兰帝斯脸色一僵，抿紧了嘴唇，半晌，硬邦邦道：“绝无此事，陛下不要开玩笑了。”
“哈哈，开个玩笑，你还是跟你父亲一样，这么不经逗。”皇帝不以为意，乐呵呵笑了笑。
“对了，你也已经老大不小了，海诺给你安排相亲匹配的事怎么样了？”
兰帝斯正要开口，皇帝却轻轻摆了摆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道：“你的身体状况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军部几位大臣都为了你来找过我了。身为第三军团的军团长，你身上责任重大。”
“这次无论海诺给你安排相亲匹配的对象是谁，你最好不要拒绝，这是命令。”
兰帝斯目光微微一凝，脑海里不经意浮现出某个影子。
半晌，他轻声道：“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