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宪成在李信家住了一个多月,直到过完年这才告辞。
其实早在年前徐宪成就有去意,虽然他和李信一见如故,但长时间呆在别人家做客总是不好,而且徐宪成这一次是出来游学的,总不能在一个地方不走了吧?
按照计划他接下来要去一趟南直隶,到了南直隶先去中都,再去南京,然后顺运河北上至扬州,再从扬州到彭城然后去京师,等到了京师呆些日子随后返回山西。
按照时间算,这一圈下来足足要半年多,等回到平顺差不多也是天启四年的夏末了,接下来就是备考举人。
上次没有考中举人徐宪成虽然嘴上不怎么在意,可心里却还算有些失落的,一直憋着这股子劲呢,为了重现徐家的荣光,徐宪成必须考中举人,只有中了举人才能去京师参加春闱,等金榜题名,步入仕途,不负徐家先祖期望。
不过因为临近过年,李信强留了徐宪成,徐宪成实在是吃不住李信的热情,又不好不辞而别,只能在李家过了这个年。
等过完年,徐宪成再一次向李信道别,这一次李信知道留不住徐宪成,拉着他的手说了好一番话,言语中都是不舍。
“李兄,你我兄弟何必如此,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今日别离又不是明日不见,等这次会试你我一举而过,到时候京师再见岂不更好?”
“宪成兄说的极是,是为兄失态了,要不是为兄刚成亲不久,家中又有父母赡养,真想随宪成兄一起外出游学,你我兄弟携手同行,岂不快哉?”
“哈哈哈,李兄这话伱我私下说即可,可千万不要让嫂夫人听到,要不然嫂夫人非得怪我拐跑了李兄不可。”徐宪成压低声音笑道。
李信也哈哈笑了起来,他本就是洒脱之人,刚才的话也是随着性子而言,再说自己的妻子知书达理,夫妻感情极好,怎么会因为自己一句话就责怪自己和徐宪成呢?
但离别在前,李信心中不舍也是真的,不过他也知道徐宪成虽比自己年轻,却也是一个非常有主意的人,要不然也不会独自一人外出游学了。为了送别好友,李信临别前设下酒宴,要同徐宪成好好醉上一场,此外还特意给徐宪成准备了丰厚盘缠送上。
对于李信的真情切意,徐宪成心中感动,酒他喝了,可盘缠却不肯收。他这一路上其实没花费多少,出来的时候朱慎锥给的银子还有大半在身上呢,此外朱慎锥还给了他腰牌,再加上他秀才的身份,住驿站根本就不用花钱。
可李信见徐宪成不肯收盘缠,硬是要塞给他,实在挨不住李信的热情,徐宪成无奈只取了十两银子,至于再多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拿了。见此,李信也是无奈,只好作罢,两个好友当晚饮到深夜方才罢休,第二日李信又亲自送徐宪成,直把他送出了十里地外。
“李兄留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我就在此分别吧。”到了十里地的送别亭,徐宪成朝着送自己的李信深深一鞠道。
李信没再推辞,正如徐宪成说的那样两人终须一别,李信停下脚步,看着徐宪成上了驴,骑在驴背上的他晃晃悠悠朝着远去行去,身影越行越远……。
“宪成兄!等这次中了举我就去山西找你,你我一起赴京!”
“好啊!我在山西等你!你来了我请你喝酒,我们再大醉一场!”
远处,徐宪成的声音传来,他骑在驴上回头朝着李信招招手,依稀能看见他脸上的笑容。而李信也是如此,带着笑朝徐宪成招手,直到他的身影再也不见,这才放下手来。
告别李信,徐宪成先往南走,几日后抵达了汝宁府,在汝宁府停留了些日,拜访了当地学子,又交了几个朋友,这才继续启程折返向东,再花了些时日终于从河南到了南直隶,来到了中都凤阳。
等到中都凤阳的时候已经是出了正月了,徐宪成在中都凤阳没有多停留,只是歇息了三日,在凤阳转了转就继续向东,他的目的地是南京。
南京又称金陵,大明两京之一。
相比北方,南直隶的文事可要比北方浓郁许多,而且南京又是江南文人聚集之地,徐宪成很早以前就想来南京看一看了,这一次游学到南京也算是了却心愿。
南京是六朝古都,秦淮河更是赫赫有名,在这个地方不知道留下了多少才子佳人的传闻。
南京的学社也是大明最多的地方,一些年轻学子们经常聚集一起,谈论政事畅说古今,文学气息极为浓郁,这令初到南京的徐宪成很是兴奋。
徐宪成在南京没什么认识的人,不过他游学期间结交的朋友中有一人却有好友在南京,得知徐宪成要去南京后,特意写了书信让他带上,让他到了南京凭书信找到那人帮他引荐南京的学子。
就此,到了南京后第二日,徐宪成就带着书信登门拜访,这位朋友也是读书人,现在南京国子监读书。见了徐宪成,又看了书信后对徐宪成很是热情,不仅带他去了国子监转了一圈,还介绍他认识了南京不少学社的朋友。
大家都是读书人,又是年轻人,相互间自然有共同语言,而且徐宪成少年秀才,又是从山西一路游学至南京,如此行径更是令人佩服,再加上徐宪成胸有锦绣文章,谈吐不凡,很快就和这些学子打成了一片。
结识这些人后,徐宪成在南京如鱼得水,经常出入国子监和各学社,旁听夫子讲解和学子们的讨论,包括一些对政事的评议。一来二去,他还认识了同为生员的陈贞慧、张溥等,又通过张溥结识了张采、杨廷枢、杨彝、顾梦麟、朱隗、吴昌时等人。
这些学子志同道合,经常在一起谈天说地,并且对政事尤为热衷,受了他们的影响,徐宪成时不时也会表达一些看法,不过和他们相比徐宪成的观点更为实际,而这些人的观点却多余理想化,相互间略有区别。
但这不妨碍大家的友谊,虽然在探讨中多有激烈辩论,可大家的出发点依旧是好的,这些年轻学子胸中都有一腔热情,怀有为国为民的抱负,可惜的是在接触之后徐宪成也发现了不少人空谈涛涛,却无半点实际,有些想法和政治主张不切实际,未免有空中楼阁之嫌。
徐宪成虽然年轻,却比他们更脚踏实地,这主要是因为徐宪成的出身和环境和他们不同的缘故。
相比这些学子,徐宪成虽然也是官宦之后,可早在许多年前徐家就破落了,而这些学子大多都是家境良好,再加上南直隶文采斐然文气浓郁,江南繁花似锦不同北地,自然想法和观点不同。
徐宪成一开始还会和旁人辩论,指出对方论点的问题,提出一些自己的主张。可时间久了,徐宪成渐渐就不怎么说了,因为他聪明地察觉到在一群夸夸其谈的人中经常独树一帜不是什么好事,虽然有时候这些学子也会认可他的观点,可大多数的主张是完全相反的,他一个外来生员初到南京,经常如此并不是好事,一来二去,徐宪成在讨论中发布观点的时候越来越少,更多的只是当一个聆听者的角色。
随着时间的推移,徐宪成还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这些学子虽然有抱负也有热血,可实在太过单纯。再加上他们的出身和家境所至,对于民间疾苦根本就是一知半解,过于理想化,有些论点实在是可笑,可偏偏又经常辩论的面红耳赤,让徐宪成着实无语。
此外,许多人前一刻还在说要以百姓为重,后一刻却在秦淮河上挥金如土,一夜花酒所花费的银子足足是能让普通百姓一家几年生活的开支。更甚者,有些人家中田亩千万,靠的是吞并贫农压榨佃户豪富起家,嘴上却是苍生皆苦仁义道德,在徐宪成看来更是可笑之极。
时间久了,徐宪成心里越来越失望,甚至有些反感同这些人为伍,哪怕这些学子和自己的关系表面不错,但大家的立场却完全不同。在徐宪成看来,他们许多人都是叶公好龙,夸夸其谈罢了,所谓的理想和抱负完全不切实际,而且一旦牵扯到自己的利益所在就往往双标,嘴上说是一套,实际上又是一套。
在南京呆了一个多月,徐宪成心中渐渐有了离开南京的念头。而这时候张溥等人突然找到徐宪成,告诉他自己联合了十几个学子打算成了一个学社,这个学社叫“应社”,应社以治五经、研讨制义为务,邀请徐宪成参加。
一开始徐宪成是想拒绝的,因为他毕竟不是江南学子,只是前来南京游学。可经不住张溥等人的劝说,再考虑到应社的宗旨和自己科举有些牵连,能够通过研讨增加自己文章水平,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就这样,很快应社就此成立,徐宪成也作为学社成立之初的创始人成了第一批成员。
而他万万也没想到,这个无意中加入的现在还不起眼的应社在几年后渐渐壮大,最终吞并了南京其他十几个学社,从而组建成一个新的学社,而这个新学社就是明末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复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