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惠儿探头往窗外一看,天气比寻常好了许多。
她在心里默想:表兄要回家了……
果然,表兄从皇宫驰马而回。
她迎了上去,洒脱地牵住了那匹骏马的缰绳,仰头看着容若道:“表兄这副身姿,极好!大清的纳兰公子,功夫也是别人所不知道的极好。”
容若利落地从马背上下来,笑道:“惠儿觉得我是,想必我就是。”
容若进入内厅,看见了原本养在别所的自己的两个小弟弟:揆叙和揆方。
换做之前过年时的正经礼数叫法:“长兄。”这回这两个小家伙是欢呼着叫:“容若哥哥,容若哥哥。”
容若满心欢喜,蹲在揆叙和揆方面前,问他俩在别所过得好不好?回到家里会不会认生?
照顾揆叙和揆方的嬷嬷笑道:“小公子们都嚷着要见大公子,说要跟大公子一起过年,这样大公子在除夕夜就不是一个人。奴才只怕自己失言,但奴才说的是实话。”
容若不介意,对嬷嬷道:“一家子,多好呀!我也盼着揆叙和揆方常回家。”
见两位小公子用小手握着暖着容若的双手,惠儿感动道:“锦衣玉食,不如閤家薄饭;父子君臣牵绊,不如兄弟亲温。”
容若朝惠儿一点头,然后对揆叙和揆方许诺道:“明日一起去渌水亭赏冬景,长兄让阿玛额娘和惠儿姐姐也一起好不好?”
揆叙和揆方高高兴兴地跟容若拉了勾,又齐齐对嬷嬷道:“要早些叫醒我们,我们要比容若哥哥和惠儿姐姐先起。”
容若和惠儿闻声皆笑,小孩子的心思最是纯粹,认定了的事情,就会有动力达成。
“额娘。”
容若见觉罗氏来了,连忙起身问安。
觉罗氏上前,拉容若到一侧道:
“额娘问小揆叙有什么抱负,他道:‘将来我要跟容若哥哥一样在皇上身边当陪臣、也要跟容若哥哥一样:以进翰林院为目标,好好做学问!’ ”
“额娘又问他:‘三藩之一耿精忠的三弟耿聚忠娶了安亲王岳乐之女和硕柔嘉公主为妻,生一女耿灼华,灼华格格与你年龄一致,长大后你可愿意娶灼华格格为妻?’揆叙说好。”
容若在觉罗氏耳边道:“日后皇上削藩,必定以安亲王岳乐为帅,阿玛的立场肯定也是主张削藩,额娘这般为纳兰家筹谋,想必阿玛得知后会十分欣慰。”
觉罗氏拉着容若的手往里屋走,厅内只留下惠儿跟两个小家伙玩耍。
惠儿看着容若的背影,倒是有种想让他:先歇一歇、再谈家事国事不迟的念头。
*
容若的书房中。
明窗半开,袖云细心给夫人和公子奉上了热茶。
容若顾全大局道:“耿精忠若是联合其他势力叛乱于朝廷,额娘务必要给和硕柔嘉公主传个信,让她说服耿聚忠先一步请罪于皇上、并且与耿精忠彻底断绝兄弟关系,才可让一家自保。儿思忖着:日后安亲王岳乐必定会念及这份——纳兰家救其爱女柔嘉公主与额驸耿聚忠的恩情,将柔嘉公主之女耿灼华嫁入纳兰家。”
“容若,额娘这么做,还有更深一层的用意,你可能够猜到?”
“能够。”
容若饮了一口淡茶。
“索额图的侄女赫舍里为皇后,她诞下之子或将成为皇太子,这是对索党最有利的一张牌。阿玛安排惠儿进宫,惠儿毕竟只能到妃位,日后子凭母贵或是母凭子贵皆是难料。”
“所以额娘站在女性的角度,为阿玛的胜算多走了一步棋:安亲王岳乐的孙女众多,在将来,其中必有下嫁为皇上之子当福晋之人。而柔嘉公主之女灼华格格,同样是岳乐的孙女,她嫁入纳兰家后,可以跟额驸揆叙一同常常出入宫中,这就意味着:灼华格格可以跟她的福晋姐妹们见面,揆叙也可以跟皇子们处好关系,一旦上演皇子们夺嫡,阿玛可以凭借揆叙的判断来选占阵营。”
“没错,额娘正是此意。”
这么说的时候,觉罗氏的神色有些悲伤。
“揆叙还那么小,就要被做如此筹谋,额娘心中有愧。额娘亦是怕随着他一天天的长大,会忘记过答应额娘的娶耿氏灼华的承诺。”
容若道:“对纳兰家有益之事,纳兰家的每一个人不都在做吗?额娘你看:阿玛在朝中揽权是为了纳兰家、惠儿参选秀女是为了纳兰家、额娘的每一步是为了纳兰家、儿在父和君之间找到平衡点也是为了纳兰家。弟弟揆叙……是个懂事的人,会谅解额娘的苦心。”
觉罗氏伤神道:“唉,为揆叙的亲事着想过以后,难免也会想到揆方啊……”
“年关近了,额娘别叹气。”容若温言安慰,“儿的亲事,自当谨慎大局为重,不让阿玛和额娘为难就是。而揆方,不如就给他自由吧?”
“不成啊。”觉罗氏伤心摇头,“之恨我之所出,三个都是儿子,都是要置身到国家大事和家族荣耀当中去考虑的儿子啊!哪是嫁女儿的那般草率可比的?”
容若笑问:“那额娘您,可为儿挑选过好姑娘?”
“我跟老爷说过,容若的亲事,就让他自己挑门当户对的、喜欢的姑娘就好。老爷说好,容若自己有判断,娶谁不娶谁,说到底不是遂了哪方利益关系的愿,而是小两口的日子能过的舒畅、相处之中能觅的幸福。”
“谢阿玛额娘开明。”
觉罗氏拍了拍儿子的手背,理解又心疼地点了点头,
接着,觉罗氏叫侍女袖云去她的房间取放在香鼎前的方盒过来。
“这个是妙觉禅师给你的菩提子。”觉罗氏把带着淡香味的方盒放到容若手中,“你喜欢菩提,菩提也养人,相合相长正好。”
“不知道妙觉禅师对儿有何叮嘱?”
容若从额娘手中接过方盒,没有急着打开。
“禅师说,首先是别累着自己、其次是削除繁杂心绪、最后是该养着的时候还是得养着,勿要勉强自己多做事才是。”
“儿听禅师所言。”
容若正要打开方盒来看,就听见了嬷嬷的声音:“次公子来了。”
“快把揆叙带进来。”觉罗氏疼爱道,“母子一起,说多少话也不嫌多。”
揆叙进来后,径直上了长榻,坐到了容若身侧。
他蹭着容若的半身,掀开容若盖着的暖被一同取暖,然后拿出一张墨迹才干的纸来,道:“揆叙写了一首词,给额娘和容若哥哥看看好不好——”
遂念道:
冰开芳沼碧粼粼,自初春,到残春。柳暗花明,游舫簇波心。千点落红风卷尽,吹不断,影中云。
澄澜如镜跃纤鳞,乍轻阴,又浓阴。夜雨袭来,新涨没篙深。便欲乘流天上去,试验取,谪仙吟。【注1】
“额娘您看,揆叙也是为了纳兰家,您别觉得他年纪小。”
容若指向那句:乘流登青云,风卷落花红。
“额娘放心吧,揆叙会答应额娘在将来娶耿氏灼华格格的。”
说着,容若提起桌案上的笔,给弟弟的词作修改了一个字:“ ‘袭’字没有‘添’字好,长兄是这么想的,你觉得呢?”【注2】
揆叙用稚气的童声道:“的确是‘添’字好,请额娘和容若哥哥放心,揆叙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是纳兰家的二公子。”
——纳兰家的公子,个个都是自小起,就才思敏捷,聪慧如此。
——天上注定之事,件件都无从逆改,只能接受罢,福祸难言。
觉罗氏把两个儿子揽在怀中,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
明珠到家。
第一件事就是去书房见容若。
“阿玛看看,你还好不好?”
明珠上下打量着容若,就跟是怕美玉被冻裂了、困坏了一样。
“儿很好,皇上也很好。”
“索党之人,一下子连削三名官员,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儿跟太皇太后论国事,怕皇上得罪除夕来朝贺的蒙古之众,叫太皇太后到时候要陪同皇上一并出席家宴并且多多担待皇上的表现。结果,太皇太后按照家事来处理了,罢免那些跟‘家宴’和‘选秀’之事相关的官员,就是为了提醒皇上多多重视后宫。”
“你为皇上着想自然是好,只是这样一来,索党之人就更加记恨你了呀!”
“大清要强盛,皇上要亲政,离不开蒙古各部落的支持,在年关拉拢好这部分关系,对皇上只有好处没坏处,儿不方便对皇上直言,才如实地对太皇太后说了。”
“你是不是没想到老祖宗会来这么一手?”
“儿有想到太皇太后会有所行动,只是没想到是这招。”
父子俩走出书房,缓步于铺满了月色的长廊中。
明珠告诉了容若好消息:“老祖宗恩典,准你在除夕夜陪伴皇上写岁末把笔,你可千万切记:让皇上写自己的字,别照抄了你的成稿。老祖宗还许了我与你额娘一并进宫去陪你吃年夜饭,这些,真是我明珠想都不敢想的殊荣。”
“那,揆叙和揆方,还有惠儿呢?”
“揆叙和揆方我自然是要一并带着进宫,有小孩在,能够增添生气和乐趣,老祖宗铁定喜欢。至于惠儿,这个除夕不得不委屈她了啊。”
换成别家血气方刚的公子,定是会据理力辩,死活要把一家字一个不落地带进宫中去涨见识和陪太皇太后吃团圆饭。
但是容若不一样,他对明珠道:“儿会好好跟惠儿说。”
明珠道:“这宫里的年味,惠儿往后就是一年一年地过了,不差这一回。虽然这一回最为不同、最为珍贵。”
跟明珠道晚别的时候,容若本想把额娘的筹谋告诉他,但最后还是做了罢。
一来,是他觉得那些事还是额娘自己去跟阿玛合适;二来,是他怕阿玛借机说起他的亲事。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
容若站在庭院中央,仰头望着月亮。
呼入一口气,又微合眼缓缓一叹——
叹惠儿、叹揆叙、也叹自己。
这里面人人都有的无奈,哪是说的清的?
惠儿,表兄不为你争不是怯懦,而是贪心过多是行走宫中的大忌;
揆叙,长兄让你记得额娘的话,不是左右你的将来、而是希望你能扛起纳兰家;
容若,你看你自己,明明说过不能在年关叹气的,怎么食言了?明明答应过额娘,会把妙觉禅师的叮嘱记在心里、好好善待自己的,怎么当天就打破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影清人独立,冷暖谁知他?
*
寝室里。
袖云为公子安置好一切、且吹灭了灯之后,就退下了。
不一会儿,沈宛就潜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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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既往地让容若惊喜,一如既往地给容若注入了一股生机。
“公子,是我。”
“我知道,是宛卿。”
容若侧过身,在逆光的月色中,看见了沈宛的脸的轮廓。
“我今晚睡的早,但我怕阿玛和额娘还没睡呢,你来的这么突然,真不怕忽然有人敲门进来、叫我去共商明珠家事?到时候你躲哪儿?鹅暖被里侧吗?”
“好呀!”沈宛顺了公子的意思,“我可是从来没用过这么好的保暖之物,不如给公子做个暖床之人。”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沈宛无缝一接话,然后道,“已是快一个月未见到公子了,所以心慌。”
“我,想公子了。”沈宛一字一句道。
“那晚在慈宁宫侧暖阁叫我的人,不是你?”
“咦?”沈宛吃惊,“当然不是我。我动过进皇宫的念头,但最终还是打消了。原因嘛,跟你想的一样。”
容若好奇:“你怎知道我就想过了?”
沈宛自信:“纳兰公子的心事,只有我知道。”
“看你,这不就是承认了吗?”容若扑哧一笑,“还说喊我名字的不是你。”
沈宛呆望了好一会儿公子的笑颜,才回过神来道:“真的不是我。”
“我倒不记得慈宁宫有过别的女子进出。”容若真挚看她,“宛卿,谢谢你,那一晚,我很冷、全身的骨骼入里地疼痛,但是还是睡下了、熬过去了。”
沈宛本还想再解释一遍:公子,喊你名字的人,真的不是我。
但见公子已然是认定了自己的判断的模样,就不再多说了,只瞧着侧身而卧的公子道:“月色向公子晏晏,我羡慕不来。公子此时的侧颜,美甚。”
沈宛趴在容若的床沿上,视线跟他持平。
“每次你来,都坐了地板,我……”
“又不是富贵花,坐地板有什么关系?”
“那我陪你一起坐着。”
“公子别起来,我心疼。”
“有两件事想跟宛卿聊,第一是:你们汉人怎么过年的?别笑我,我真的不知道。第二是:今日我好像给弟弟施了压、让他在额娘面前做了选择,我没有故意,只是事后才发觉自己这么做不好,你说我要不要跟弟弟道歉?我怕不提他不会在意,提了反而叫他生了意识。”
——我又不是你阿玛,为什么你还是要抱着那么些层次和逻辑来说话?
——是当心自己说错了话会被责怪吗?还是在下意识地保护自己?
沈宛想说的,是这两句。
但是说出口的却是:“纳兰公子总是一如既往的谨慎,说话会小心翼翼地遣词造句,换做别人,我定是不能忍的。”
沈宛露出了“你知道我的脾气和性子吗”的表情。
的确是如此:
她自小跟两亲失散,从江南跟随师傅宋应星漂泊在各地,最终在京师的隐秘之处落脚,注定了是个飒爽英姿、豪快处事的女子。
要不是自身喜爱字画且通晓诗词,又怎么会被一身才气的贵公子所吸引?哪怕贵公子是只笼中鸟,染尘怕脏、见雪会化,也对他心心念念?
“那你为什么珍惜我?”
“嗯,我想想。因为纳兰公子像是一株雅兰,低调送香,惜己爱人。”
“公子,汉人们过年,桌子上全是大鱼大肉,亲戚间全是大大小小无聊的家常,院子里全是一片红火热闹……而且连续十天都要在早起后说吉祥话,象征着新的一年十全十美。要是把你扔进汉人的年味里,看你恐惧失色的神情,看你落荒而逃的样子,可好了!”
容若格外淡定,用的平和之中带着丝小失落的语调问沈宛:“那你说,我这辈子有机会体验这样一次汉家年味吗?”
“娶个汉家女子不就好了?”沈宛直观道,“你就往汉军八旗里面挑自己看得上的女子。”
——我吗?我没有那样的机会。
——即便是机会摆在眼前,也不过是在无形的压力中做出最佳选择罢了。
容若心里清楚的很。
“看着皇上大婚后无心后宫妃嫔,我就不觉得姻缘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心事上面的抚慰。就好比是无人相逼,自己却不得不屈服一样,到头来还是没有自由,所定夺出来的结果:只是一个大家都觉得纳兰公子会这么做的结果而已。”
“这可说不好。”沈宛拿出手帕轻点容若的眼角,“日久生情终将合,去留舍去天注定。莫道当时只寻常,消的饮酒自思量。”
“你是说,挑了就要接受对方吗?”
“她会一心一意对公子好的。”
“又是个未卜先知的结论。”
“公子这么好的人,不管是谁相嫁,都会一心向着公子。我是女子,我喜欢公子你,所以我知道。“
沈宛的表白,容若听罢,倒是想问一句:
宛卿你对自己的姻缘有得选,这就比我好。你选了我,我高兴、高兴的很……只是,你真的不后悔吗?
【注1】纳兰揆叙作品《春水江神子》
【注2】
明珠家事/又名:纳兰家日常
一个“添”字,容若向弟弟揆叙暗示的是:娶妻之事,额娘不知你是否还记得?要是能给纳兰家添一个对一家子都有好处的女子,那你就好好回应额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