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苏观生
    其实,除了亲口向群臣说出来的这些移跸广州的理由之外,朱由桹还有些没说出口的理由。

    这理由,主要就是对前隆武朝内阁大学士苏观生的担忧。其人被隆武帝极其信重,被加太子太保,吏兵二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还被颁银印曰“瞻奉南北帝王山陵安定楚豫兵民文武经理浙直江川兼督闽粤云贵”。

    在主时空历史上,隆武帝身亡之后,苏观生本来也想参与拥立桂王,但因为被丁魁楚、吕大器等人歧视而没有被理会,再加上之后朱由榔自弃广东士民逃亡梧州,再加上实在是感念隆武帝的知遇之恩……。

    总之,最终苏观生选择了拥立隆武帝之弟朱聿鐭即位,在广州建立了绍武政权。后来朱由榔听闻唐王即位,产生了危机意识,便又返回肇庆,也登基称帝,于是,唐桂双方就兄弟阋墙,爆发了唐桂战争。结果让李成栋、佟养甲渔翁得利,李成栋一计猴子偷桃,便轻而易举地占领了广州,朱聿鐭君臣或死或降,绍武政权也只存在了一个多月,便被彻底消灭。

    朱由桹认为,主时空历史中发生的这一系列破事,大大体现了苏观生的争取价值。

    在朱由桹看来,争取价值的大小,一是看忠诚度,二是看使事态恶化的能力。绝对忠诚和绝对不忠诚的人,都没有什么争取价值。使事态恶化的能力很小的人,也没有什么争取价值。

    按照这个标准,苏观生这样忠诚度一般,而且使事态恶化的能力极大的家伙,显然争取价值就是极大的。

    「至少目前,必须要好好安抚苏观生。等到自己在广州站稳脚跟,将苏观生使事态恶化的能力大大减少,那个时候再想收拾他的话,也不迟。」

    最起码当时,朱由桹在心中是这样想的。

    ……

    朱由桹只给了朝廷百官、车驾宫眷、扈从将士半天的收拾时间,这时间确实有些紧张。

    连瞿式耜和吕大器等人,都前来劝说朱由桹,想要其再宽限一下时间。

    但朱由桹向来说一不二,他既然说了要二十四日前往广州,那就绝对不会在肇庆呆到二十五日。

    “……无论如何,我明天都要出发前往广州。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阻挡不了我。”

    不过,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监国王爷,他倒也能够体谅臣下的难处,并没有强行让他们都在二十四日便离开肇庆。

    “……这样吧,起田和俨若,孤带着羽林骑先行离开之后,你们二位便和武元晟的期门军一块,继续留在肇庆,负责把肇庆的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再去广州追我。”

    这几日,朱由桹精选了八百名骑术最好的海宋骑兵,作为自己的亲卫骑兵,并取“为国羽翼,如林之盛”之意,将其命名为羽林骑,由“1号”赵琸统领。

    其实,海宋兵作为全能的战斗机器,个个骑术都很优秀。但相对而言,侦察营和骑兵营的海宋士兵,骑术往往更加优秀,甚至简直都可以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没有被挑选的海宋兵,以及已经被初步控制的肇庆军队,则由“17号”武元晟统领,主要负责保护朱由桹的宫眷以及监视文武百官,朱由桹取“为天子看门”之意,将其命名为期门军。

    听说朱由桹要只率领几百骑兵,便前往广州。更多朝臣前来劝阻。

    对于他们的劝阻,朱由桹自然是不听的。

    “孤意已决,尔等就搁后边磨蹭吧,老子先走一步。”

    面对朝臣们的劝说,朱由桹如此决绝地回答到。

    朝臣们又能够有什么办法?把朱由桹强行绑在肇庆?这是谋反,数千海宋兵,以及上万名在海宋军官主导下的肇庆兵肯定不会答应的。

    以死相逼?他们还是比较爱惜自己的性命的。

    于是,他们只能听之任之。

    就这样,十月廿四一大早,朱由桹便直接和赵琸一起率领八百羽林精骑,顺便带上陈邦彦,一路向东,向着广州出发了。

    说起来,朱由桹其实也是刚刚学会骑马没几天,但因为天天恰麒麟丸的缘故,其学习骑马的效率极高。不仅只用了短短半天就学会了骑马,而且骑术技能熟练度的增加,也堪称是突飞猛进。

    大队骑兵速度很快,真可谓朝发肇庆,夕至广州。

    大约申时时分,朱由桹一行数百骑兵便已到达了广州地界。

    还是由于每天恰麒麟丸的缘故,骑马一天行了一百好几十里,朱由桹也是精神饱满,不怎么感觉得到旅途劳顿带来的疲惫。

    骑术高超,体力充沛的海宋骑兵自然就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唯一感到疲惫的,就是陈邦彦了,其作为苏观生派往肇庆劝进朱由桹称帝的使者,朱由桹返回广州自然要将其带回来。

    相对来说,这一行人之中,陈邦彦的体力和骑术毫无疑问就是最差的了,一天下来,他整个人都要在马背上被颠麻了。所幸他意志坚强,身体也还算健康,才没死在半路上。

    对于这位在主时空历史中名列“岭南三忠”的陈主事,朱由桹的态度,当然还是比较客气的。

    看到其面色不大好,朱由桹非常仁义地向其表达了关心。

    “陈主事,才走了这么区区一百多里?就不行了?人家那八百里加急的驿卒可得多辛苦?……”

    “……行百里者半九十,马上就要到广州城了,再坚持一下。”

    大概是累的都有些耳背了,陈邦彦没有听清楚朱由桹前边所说的关心他的话,只是听到了朱由桹后边对他的勉励。

    听到朱由桹的鼓励,陈邦彦心中一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再一看朱由桹,只见朱由桹脸不红,气不喘,心不跳,完完全全就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

    陈邦彦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在心中感叹监国殿下的骑术和体力,真是恐怖如斯。

    再一看簇拥着朱由桹,甘愿为王前驱的一干精悍骑兵,陈邦彦更是心中有所触动。

    毕竟,大明朝能够骑马领兵的王子王孙,那可真是,鸡窝里面飞出金凤凰——罕见呢。

    就这样,陈邦彦对朱由桹的印象,再次反转。

    “殿下真可谓……,真可谓有太祖、成祖之风,臣弗如远甚,弗如远甚……”

    陈邦彦诚心诚意地称赞朱由桹。

    ……

    苏观生也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位监国桂王居然来的这么快,惊讶之余,他也是连忙恭敬地出城迎接了朱由桹,并为之设宴洗尘。

    本来在半路上,朱由桹还有想过,来到广州他就继续不讲武德,继续搞偷袭,直接把苏观生弄死,就像他弄死丁魁楚那样。

    在朱由桹看来,失去了苏观生这个关键人物的话,“绍武”政权大概就建立不起来了。若是还觉得不保险,等过几天唐王一干人乘船自福建到达广州之后,也把他们给通通逮杀。这样的话,就完完全全可以保证“绍武”政权能够彻彻底底地胎死腹中了。

    但考虑了一下之后,朱由桹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过于简单、直接、草率、鲁莽、孟浪的想法。

    倒不是担心广州军队兵变,有了肇庆经验的朱由桹,如今可谓十分自信,他自认为凭借他的这八百羽林精锐骑兵,再加上他大明监国的地位,完全可以镇压广州军队。

    毕竟,在主时空历史中,李成栋也不过就是靠了三百骑兵作为先锋,便夺取了广州,屠戮了绍武君臣。

    总之,杀苏观生倒没什么难度,但经常杀人的应该都知道,最麻烦的其实不是杀人,而是杀人之后的善后。

    突然杀了丁魁楚,可以一口咬定他毒害了自己兄长朱由楥,自己将其手刃乃是血亲复仇,天经地义的事情。但突然杀掉苏观生,那又来寻什么借口搪塞天下人呢?

    说实话,朱由桹虽然嘴上会对几个他所讨厌的臣子说出“你不干有的是人干”这种嚣张透顶的话,但实际上,他心中对朝臣与自己离心离德这种事情,也不是完全无所谓的,他终究还是有所忌惮的。

    毕竟,总不能把朝廷的文武百官全换成海宋人吧。

    能用自然人还是应当用自然人的,海宋人虽然好用,但有时间限制,不可能用一辈子。

    话说,这时候,朱由桹可能也终于有点意识到,之前一言不合就当堂砍死丁魁楚的行为,确实是有些失之鲁莽了。明明当时有许多更好的办法可以除掉丁魁楚。

    在放下了对苏观生的杀念之后,朱由桹便自然而然地打算来软的,他打算去好好笼络安抚一下苏观生。

    在晚宴上,朱由桹对待苏观生十分热情,他亲切地拉着苏观生的手,向其表示之前肇庆方面之所以对他的附名拥戴监国置之不理,都是因为丁魁楚那个狗东西从中作梗。

    之后他又声情并茂地向其诉说了一番丁魁楚那个狗一样的东西是多么的跋扈,不仅仅在他朱某人尚在潜邸的时候,就狗胆包天地毒杀了他兄长朱由楥,而且在拥立他监国之后没几天,这老狗就又生出二心,打算挟持他向建奴投降,所幸肇庆朝野上下的忠臣们齐心协力,才粉碎了丁魁楚的阴谋。丁魁楚被抓之后,朱由桹才亲自动手将其了结,就此报了不共戴天的杀兄之仇。

    最后,朱由桹还以苏观生首先劝他登基称帝,有拥立之功为理由,拍着胸脯向苏观生担保,待他十一月初一登基之后,一定让其入阁。……

    苏观生实在没有想到,那个传闻中性格忠厚老实甚至有些懦弱的桂王,见面之后,居然是这样一副德行。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不过,虽然觉得朱由桹的各项言行举止很是有些……嗯,很是有些豪迈率真,但从朱由桹的话语之中,苏观生还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位监国对他的重视。

    这种重视,让苏观生不由得想起了隆武帝。他记得隆武帝也曾经这样亲切地拉着他的手和他说话……

    想他苏宇霖,一生科举失意,三十多岁才成为秀才,后来进国子监当了监生之后,才凭运气侥幸得了个一官半职,那时他已然年逾不惑。之后便是宦海沉浮近十年,他虽然为官堪称清廉正直,但毕竟只是个监生,常常为科举正道出身的同僚轻视排挤,本来以为他这一辈子就是如此默默无闻地度过了。

    直到去年在杭州遇到先帝的那个夏天,他的命运才开始发生转机。那天,在和先帝一番谈话之后,当时还是唐王的先帝对他大为赞赏,拉着他的手将他引为栋梁之材。福京践祚之后,先帝更是对他更为眷爱和恩惠,短时间内将他从一个小小的郎中,提拔到了内阁宰辅,可谓位极人臣。士为知己者死,如此大的知遇之恩,苏观生真是没齿难忘。可还没等他来得及提携玉龙,去鞠躬尽瘁,报效君王,先帝便已然在汀州蒙难……

    犹记得那一天,突然得到隆武帝蒙难的消息,他一下子面如死灰,独自一个人在屋子里怔怔地呆坐了将近一个时辰。除了为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君王死难而心痛之外,苏观生心中还有迷茫和惶恐。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大明朝该何去何从。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没有了看重他的君主,苏观生似乎又变成了当初的那个被人嫌弃和歧视的小官,哪怕是附名拥戴桂王即位,都被人置之不理。由奢入俭难,曾经位极人臣,煊赫一时的他,心中怎么能够没有怨气?

    不过,在拥立桂王监国这件事情被泼了一盆冷水,并没有完全让苏观生丧失希望。为了尽可能保住自己的权位,他想出了出奇制胜的策略:派陈邦彦去肇庆劝进和请求监国桂王移跸广州。

    本来只是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却不曾想监国桂王竟然如此雷厉风行,这个风一般的男人,不仅立马答应了他,还用短短一天就从肇庆飞到了广州,现在就在他的面前,和他谈笑风生。

    想到这里,苏观生难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无论怎么说,苏观生都从桂监国这里得到了让他入阁的保证,这也让苏观生近日以来,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