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何腾蛟叹气。
虽然在想到英明神武朱皇帅的一系列事迹之后,内心受到鼓舞的章旷,多少有些振作起来了。
但是何腾蛟,这位“唉声叹气二人组”中的另一位成员,依旧还是神情沮丧,实在打不起来精神。
显然,对于章旷的话,何督师是心存疑虑的。
衡州府南部和郴州府紧密相邻,两地之间的通信交流,至少到目前为止,都一向是比较畅通的。
无论是率领期门卫、豹韬卫大军的武元晟,还是率领羽林卫的朱皇帅,都是甫一进入郴州境内,便派遣信使快马加鞭向北,前去通知何督师等湖南本地官员,告诉他们援军很快就会到,再坚持一下,千万不要投降或者自杀……
而在孔有德发起进攻之后,何督师也立刻向南派出快马,意图召唤在郴州、桂阳州一带活动的郝永忠,让其部北上,参与衡州府、长沙府的防御。
可惜何督师的过往战绩,实在太过于感人,以至于此时其威望几乎已经降低到了负数,连之前相对来说比较听何督师话的郝永忠,如今都下意识地在心中对何督师轻视起来;
其次,何督师近期给郝部的粮饷相比以往更加不足,因此接到何督师的求救之后,哪怕郝永忠想要给何督师个面子,他也没有足够粮饷供应所部大军北上;
况且,郝永忠同样明白,就算他强行逼迫和控制部下枵腹从公北进衡州,到了衡州之后,也定然没有足够粮饷继续供应,他弹压得了部下一时,不能弹压一世。
另外,抵达衡州府之后,还肯定要和各路虫豸一般的“友军”磨擦、火并……
总之,综合考虑过后,郝永忠当即以粮饷不足为理由,拒绝了何督师的召唤。
接到郝永忠的婉拒消息之后,何督师再次伤心。
不过,连近在眼前的军头都约束不好的他,对远在天边的郝永忠自然亦是无可奈何,于是他只能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然后,没过几天,身在衡州府衡山县天天唉声叹气的何督师,就从武元晟派来的信使处,得知武元晟武都督率领数万大军已经抵达郴州宜章县、不日便要北上援救衡州府,除此之外,何督师也得知天子亲自率军收复南赣,并且之后也会进入湖广等更多消息。
知晓武元晟派遣的信使所带来的一系列消息之后,何督师是喜忧参半的。
喜的当然是,终于有至少听上去还算可靠的援军,前来救援他这位苦命的督师了。
忧的是,亲自率领援军的,乃是尊贵的大明天子。
这让何督师很是感到惭愧。
按照他自幼接受到的儒家教育,身为臣子,本来应当尽心竭力为君父分忧,可他居然如此无能,经营湖南二年,如今面临虏军进攻,却是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就一败涂地、一溃千里,现在只能在这衡山县苟延残喘,此种情况下,还要让君父亲自率领大军,冒险来援救他。
这怎能不让何督师汗颜?
再加上回想到关于去年不小心把隆武帝给间接坑死的事情,何督师就更加患得患失起来。
三年三变,大明朝一年报废一个皇帝:甲申年三月崇祯皇帝自缢,乙酉年五月弘光皇帝被俘,丙戌年八月隆武皇帝蒙难。
按照这个趋势,如今的永历皇帝应当在今年十二月发生不测……
连忙抛开这种大不敬的想法,眉头紧锁、双眼深陷、脸色苍白的何腾蛟回过神来,对章旷道:
“谈话容易?
据本督师所知,粤东、赣南的虏军,其实都是些汉人绿旗兵,是由原本的江北四镇和左部降兵改编而成,都不是什么八旗真虏。
而这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沈志祥、金砺等人皆为早年投虏、资历深厚之老汉奸,其本部兵马,虽亦非八旗真虏,但也可算作八旗汉军,上阵打仗,定然是要比那些原江北四镇、左部绿旗兵,要厉害的多!
更何况,湖南的这些军头,多是些不听指挥的桀骜不驯之徒,要他们齐心协力抗击虏军,真是比登天还难……”
显然,在饱受敌军和友军的打击摧残之后,何督师现在的信心,十分不足。
“唉……”章旷叹气。
本来,他都已经稍微振作起来了,可何腾蛟这样一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语,又给他迎头浇上了一盆凉水。
或许是“受凉”的缘故,章旷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他的咳嗽越来越剧烈,简直是要把心肝肺都给咳出来的架势。
伴随着咳嗽,章旷整个身体都在随之颤抖,他那身着红色袍服的身影,在颤抖中,显得愈发单薄。
“你,你没事吧?”
发觉章旷状况不对劲的何腾蛟,一脸关切地问道。
章旷却是来不及回话,只见得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更加苍白,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紧接着,他猛地捂住嘴巴,仿佛想要压抑住那股即将喷涌而出的力量,然而,口中的鲜血,终究还是丝毫不受控制地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染红了他的手掌。
颤抖着放下手,那殷红的血液便顺着章旷的指尖滴落在地上,化作一朵朵触目惊心的红花。
“没,没事,督师,老样子了。”
缓过来的章旷,摆了摆手,尝试笑着说道。
看到地上的血,他又满脸歉疚,继续道:
“下官实在无法克制,真是失礼,还望督师海涵……”
“无妨,无妨。”
在何腾蛟看来,此时此刻,章旷脸上的笑容,真是比哭还难看,他终于不打算用大实话,继续去刺激眼前这个重病缠身的老朋友了。
“……嗯,圣上麾下近卫军,既然能够数次击败虏军的绿旗兵,甚至如此迅速就收复南安、赣州二府,想来也确实是如于野你所说的,是堪称精锐敢战之师的。
既然如此,哪怕不能自孔贼手中收复长沙。
守御衡州、阻遏虏兵继续南侵,总归是绰绰有余的吧。
至少应当不会如同本督师麾下各路兵马那样,还未见敌,便闻风丧胆、不战自溃……”
说着说着,何督师也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笑容中满是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