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卯时三刻。
常州城内葫芦街,青衣巷内青衣楼。
今夜常州的月朗星稀,算是一个许久未见的好夜晚。
青衣楼是常州城很有名的青楼,所以早早地就亮起了明灯,映射出一处灯红酒绿的香艳之地。
此刻的青衣楼大门口人来人往,但基本全都是衣着光鲜的男人。他们有的驾车乘马,有的三五成群,俱都是脸上带着迷醉的神情,都是为了踏进青衣楼的大门而来。
据说全常州最漂亮的姑娘,至少有一半都在青衣楼里。所以青衣楼就是常州的最大的销金窟。
路小飞蹲在青衣楼斜对面一处阴暗肮脏的角落,抬头望了望青衣楼那满楼敞亮的灯火。不久他就看到青衣楼的门口走出来一个穿着艳丽的徐娘半老的妇人,妇人走出门口,有些不怎么耐烦的抬眼四处张望。
路小飞就站起身来,然后挑起豆皮担子走了出去。
他来到青衣楼门口,那妇人瞧见他走来,便上下打量了几眼路小飞,当看见他鞋底上沾满着污泥时,她那涂着厚厚脂粉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几分嫌弃的表情,然后用拿着手巾的手轻捂着嘴鼻,好像生怕眼前这个衣衫破旧的卖货郎鞋底上的臭味熏着了她一样。
“你还真没有走啊?”妇人皱着眉头,用略带鄙夷的口气对路小飞说道:“倒没看出来,你这小子还挺有种的嘛。”
路小飞没有理会妇人那一副尖酸刻薄瞧不起人的嘴脸,他只是平静的问道:“玉如她……有空了吗?”
那妇人挑了挑眼皮,斜眼飘了几眼路小飞,冷笑一声道:“有空?我云娘这座青衣楼一向客似云来,我的那些姑娘们每天迎来送往忙得不可开交,哪里会有空?”
路小飞脸色微微一沉。
那妇人就是青衣楼的老鸨,名叫云娘,年轻时也曾是艳名一方的名妓。她见那戴着斗笠的年轻小子露出了几分失望的脸色,她就有些不耐烦的叹了口气,说道:“行了行了,你也别苦拉着一张臭脸,免得散了我这里的财气。看在你那几两银子的份上,我找她说了好几次,这会儿她得了一会闲,就答应见你了。”
路小飞猛地抬起头,眼里透出亮光,他急切却又意外的脱口问道:“真的?”
云娘白了他一眼,道:“难道我还专门放着生意不做出来诓你不成?就为了你这小子,我可是费尽了口舌,嘴巴都磨出泡了呢。”
路小飞是一个很有眼力价的人,所以立刻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碎银递到了云娘手上,同时说道:“有劳了。”
云娘手里拿着银子,稍微一掂量,约莫着也有三四两重,顿时脸色就缓和了许多。她重新看了看路小飞,道:“倒没看出你一个卖豆皮的,身上还真有些东西。既然你有银子,为何不自己进去,我这楼里比玉如还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
“我是来找人,不是来寻开心的。”路小飞语气很平静,道:“她如果没空见我,我就等着她。”
云娘哼了一声,把银子揣进了腰包,神情古怪的笑了笑道:“算了吧,在我青衣楼的门口,你就别装痴情种了。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到头来还不是那么一回事。”
妇人一副看尽世间人情世故的模样。
可妇人说得也没错,妓院门口说痴情,岂不是天下最可笑的笑话?
“我说过了,我不是。”路小飞抬起头,眼神里有冷利光芒一闪而逝。
“废话少说,你跟我来吧。”云娘显然感觉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古怪,可她也没在意。妇人转身走出两步,然后又停住,对路小飞道:“把鞋子擦干净,别脏了我的地。”
路小飞怔了一瞬,然后双脚用力的在地上蹭了几蹭,蹭掉了鞋底的污泥。
“跟我来。”云娘这才又转身走进了大门。
路小飞挑着担子跟着走进了青衣楼。
青衣楼是一座有三层楼的精致阁楼,占地颇广,楼里摆设布置极其香艳华丽。此刻楼里轻歌曼舞正兴,同时弥漫着醉人的香味;身段妙曼妖娆的女人身影不断在楼层之间晃动,男女轻薄嬉笑之语冲耳而入,显出一片令人心旌摇荡的旖旎之景。
这里就是男人的温柔乡。
可是路小飞却对眼前的香艳场景没有丝毫心动,他压低着头上的斗笠,跟着云娘一步一步的走上了楼梯。
此时旁人都不免对他投去异样的目光,路小飞觉得那些目光就像刀子一样落在他的身上。
可他不在乎。他伸手摸进怀里,触摸到了一样东西,他将那样东西紧紧的握在了手心里。
然后他的心也随着脚步一阵一阵的轻颤着。
云娘带着路小飞来到了二楼,在转过一处楼角,最后在一间房门前停住。
路小飞一刻心瞬间揪紧,他抬起头看着那扇门,眼里充满了紧张和期待。
“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等你。”云娘看着路小飞的脸,皱眉道:“玉如虽然不是我这里最火的姑娘,可要她陪的客人也不少。见面以后有话快说,别耽搁了她的生意。”
路小飞闭口不言。
云娘没有再多言,她没有敲门,而是直接就推开了房门。
“进来吧。”云娘竟然并没有就此离开的意思,她先一步跨进了房门。
路小飞却仿佛呆了一样站在了门口,眼睛注视着房间里。
这间房并不大,可是布置得却很雅致,并且房间内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一张绣床旁的梳妆台前,正坐着一个绿衫女子。
见到房门被打开,那女子便不由肩头轻颤一下,却并没有立刻转头。
路小飞眼神定在那绿衫女子身上,双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
“还愣着作甚?你的时间可不多呢。”
云娘见此情形,脸色就再一次不耐烦起来。
路小飞眼皮跳了一下,然后他就挑着担子跨进了房门。
云娘见他居然连豆皮担子也一并带了进来,脸色就更冷了几分。
路小飞放下担子,他看着那女子纤细的背影,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他略显不安的搓了搓手,犹豫片刻后,他取下了斗笠,才轻声说道:“玉如……你……可还好么?”
那女子闻言,不由娇躯微颤,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转过了头,看向了路小飞。
女子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生得相貌极好,眉眼清秀,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胚子。那张涂着淡淡脂粉的脸上,却隐藏着抹不去的疲惫倦容。
“小飞……你真的来了?”女子不由站起身,看着路小飞说道。可她的眼神却有些躲闪,一双纤手不安的捏着衣角。
路小飞见她开口,心头欣喜无比,他上前两步说道:“当初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来找你,我没有忘记。”他见玉如眼中渐渐湿润,顿时心如刀绞,口中喃喃道:“玉如……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
玉如见他那般关切的模样,心里不由涌出一阵酸楚,她脸上露出无奈苦涩的笑容,这笑容显然就是最好的答复了。她望着路小飞极其憔悴的模样,不由秀眉一皱,低声说道:“看起来这些年你也不怎么好。”
路小飞如今的情形的确很糟糕。他脸色蜡黄中带着苍白,而苍白的嘴唇又夹着青紫,整个人看上去就像被抽走了一半的魂魄。
而他体内的经脉中更是如同有沸水在翻滚,那种痛苦绝非言语可以形容。
但路小飞不在乎。他闻言一笑,笑得很真诚,他说道:“我没事,只要能再见到你,我都很好。”
玉如却悠悠一叹,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可是昨天我并不想见你……”忽然心头一塞,话头就一顿,眼中终于滴下了泪水。
滚热的眼泪滴在她的脚尖前,无声、无息,转瞬间就已冰凉,一如此时的心境。
路小飞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心里有数。没关系,我可以等,因为你也说过,会等我来。”
“你来晚了。”玉如抬起头,眼里噙着泪水,她咬着嘴唇轻轻摇头道:“我是说过那句话,但我不要在这种地方等你,所以我才不愿见你,你懂吗?”
路小飞眼神顿时黯淡下来,他顿了顿,才问道:“那现在你为什么又答应见我?”
“你这个傻瓜!”玉如忽然提高了声音,她胸口一阵剧烈起伏,仿佛正有一口幽怨之气无法吐出,她惨然一笑,说道:“因为我要你不要再骗自己了。我……我已经再不是当年常州城外吃着烤豆皮的玉如了。”
她忽然偏过头去,不愿让人看见她满脸的泪水。
老鸨云娘冷眼旁观,见两人一时无法尽快结束这次见面,就干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还给自己倒了杯茶,悠哉悠哉的喝茶看戏。
她眼里虽然隐隐有几分悲凉,可她并不同情,因为她是一个过来人,这样的情景她看过太多,自己也曾经历过。
或许她并非冷漠,而是看淡了看透了。
世上男女之情,就如同那杯中之水,一旦破杯而出,就再也无法流回杯中了。
路小飞长吁一口气,他忍住心中的酸苦,强颜欢笑的道:“玉如,我记得当年你说过,我们再见的时候你要吃我做的豆皮,我现在就给你做,好不好?”
他一说完,就要去做烤豆皮。
玉如却摇头阻止道:“没必要了,路小飞,你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豆皮还会是当初那个味道吗?”
路小飞闻言,浑身轻颤。又听玉如苦笑接道:“就算你能做出相同的豆皮,可如今吃进我嘴里,就不是当初那种味道了。”
路小飞心痛如刀割。他点点头,依然笑道:“好,你不想吃就不吃。”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旧盒子,打开后走到玉如面前,对她笑道:“你看,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带着。我记得你的话,要带着它一起来见你。”
玉如低头一看,那盒子里放着两只金耳坠。
女子顿时呆住,心里顿时思绪翻滚,久远前模糊的记忆在这一刻淹没了她的心湖。
“你……竟然还留着?”玉如忍不住伸手取出那两只耳坠,眼神迷离。
路小飞点头道:“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有人送我的东西,对我很重要,所以我自然会一直留着。那段难熬的日子,我只要看着它们,就会记得你的样子。”
玉如呆了一呆,眼里泪水滑落脸庞,她叹道:“其实你并没有欠我什么,你又何苦逼自己?”
路小飞却道:“当初你戴着这对耳坠来买我的豆皮,说那是你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后来你还对我说,要我带着这对耳坠来找你,要……带你走……”忽然间,他的声音就有些哽咽,说到最后,连声音也越来越小了。
有些话虽然有勇气说出口,但却没有力量支撑,所以就显得苍白无力。
玉如见此,脸上露出一丝欣慰,说道:“谢谢你还记得。”
“现在我来了,我可以带你走了。”路小飞正容说道。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态度坚定。
玉如看着他,眼里现出一抹难见的温柔,但随即就苦笑道:“带我走?你怎么带我走?”
路小飞转身看着云娘,斩钉截铁的对她说道:“你听见了吗?我要带她走!”
云娘一听,顿时就好像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于是她也开始呵呵大笑起来,边笑边对路小飞道:“小伙子,你在说笑吗?”
路小飞郑重地摇头。
云娘忽然就收敛了笑容,她冷哼道:“当年她老爹欠了别人三千两银子的赌债,一只手都被砍掉了,最后走投无路才把她卖到我这里,向我借了银子才留得一条性命,这件事你可知晓?”
路小飞咬着牙点了点头。
云娘两只眼睛钉子般的盯在他脸上,说道:“如今虽然三四年过去了,但这笔银子利滚利她都还没还清呢。再加上吃我的住我的,又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加起来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么一大笔债背在身上,她怎么随你走?”
玉如闻言,用力咬着嘴唇,眼里一片模糊。
路小飞深吸一口气,语气忽然变冷,说道:“我要给她赎身带她走,你开个价。”
云娘顿时一愣,她看着眼前这个憔悴的卖货郎,忽然又开始笑道:“小伙子口气不小。她这些年在我青衣楼也算有点名气,找她的客人也不算少,看在她也为我赚了一些银子的份上,我只要两万两银子,你就可以带他走。”
她这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因为她笃定这穷小子是万万拿不出两万两银子的。
对于一些普通人来说,就算拼命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见到两万两银子。
可让云娘没想到的是,眼前的穷小子居然面不改色的说了一句:“好,就两万两银子!”
就在云娘惊异的神色中,路小飞已经从怀里摸出了一沓银票递到了她眼前。
这次不光是云娘呆住了,就连一旁的玉如也愣住。
她们怎么也想不到,一个靠卖豆皮为生的人,竟然当真有两万两银子。
云娘伸出的手竟然有些颤抖,她接过银票仔细检查起来。路小飞冷声道:“你可看好了,那可是如假包换的汇通银庄出的票子。”
云娘已经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已经确定手里的银票确实是出自汇通银庄。她吃惊的看着路小飞,那表情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几个响亮的耳光。
“你……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云娘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不关你的事。”路小飞淡淡道:“像你这样的人,难道还会在乎银子的来历吗?”
云娘顿时噎住。
路小飞转身看着玉如,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说道:“玉如,我们走吧!”
玉如慌忙回神,她看着路小飞,竟然在那一刻里她的眼里闪过了一丝犹豫。
路小飞手上不由用力一拉,玉如手上的耳坠脱手而落,掉在了地上。
绿衫女子垂下了头。
路小飞呆了。
因为他从玉如的手上,感到了抗拒的力道。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眼前的女子。
玉如脸上的表情正在复杂地变化着,她的内心似乎正在做作一个艰难的决定。
路小飞依旧抓着她的手,却好像只感觉到一片冰凉。于是他眼中的神色又黯淡了下去。
犹豫片刻之后,玉如终于抬头,眼里滑落的泪水打湿了她脸上淡淡的妆容。她轻轻摇头,开口道:“路小飞,谢谢你。我真的很高兴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可自从我被我爹带到青衣楼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们的结果。我需要你带我走的不是今天,而是四年前。可是那天你没来,所以如今已经晚了。就算我跟你离开了这里,我们又能去哪里?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女孩了!”
她一说出这一番话,就用力挣脱了路小飞的手,再也忍不住地双手捂面哭了起来。
路小飞脑袋里轰鸣一声,整个人如同被钉在了地上,他浑身瞬间涌起了一阵麻痹感。他忽然才意识到,玉如说得对。
就算带她离开了这里,可他再也没有时间陪着她了。
他也终于忍不住流出了眼泪。他身体踉跄了一下,险些一头栽倒。他伸手扶住了身旁的床柱,看到了掉落在地的那对耳坠。
恍惚间,路小飞强忍悲痛捡起了耳坠。然后对掩面而哭的玉如说道:“当初是我没本事,所以才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就算你不愿跟我走也没关系,如今你有机会可以为自己再选一次,难道也要就此放弃吗?”
玉如仍在哭泣,她曾无数次想过要离开这个让她感到恶心的地方,可如今真有机会离开的时候,她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立刻做出选择。
她痛恨这样的自己。就算那个男人不在乎她的过去,可作为曾经也是良家出生的女人来说,她没有勇气让别人去接受连自己都会感到憎恨厌恶的身体。
她已经从一个干净纯洁的少女,变成了如今人尽可夫没有廉耻的青楼妓 女。
她的心已经死了。
她不敢抬头去看那个男人的脸。她也想象不到那个男人为了当年他们之间的一个承诺,曾经历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价。
那云娘趁机说道:“小伙子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守信,而是她自己不愿走。这两万两银子,你也不能再收回去了。”
她慌忙将银票藏在了身后。
可是路小飞却压根没有去看她。此刻在这个男人眼里,多少银子都已经不在乎了。
见绿衫女子久久不曾回答,路小飞忽然就明白了,他长叹道:“既然你已经决定,那我也就不勉强了。”他苦笑着再次从怀里摸出一个用厚厚银票卷成的纸卷,连同那对耳坠一起送到了女子的手上,说道:“谢谢你今夜能够见我一面,让我有机会把这些东西亲自交给你。也算是我不曾失约过。”
玉如怔怔的看着手上的耳坠和银票,竟是感觉双手有种前所未有过的沉重。
云娘看着她手上那卷厚厚的银票,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她虽然也是经常和银子打交道的人,但也从没有一次性见过那么多的银票,以云娘那种老辣的眼光,她目测那卷银票只怕有差不多二十万两之数。
这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此刻不由得用一种刮目相看的眼神看着路小飞,她实在想象不出一个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卖豆皮的人,怎么会拥有这么多的银子。
云娘看着那卷银票,眼睛就像长了钩子,再也移不开半分了。她忽然就有些嫉妒起那个平时自己最看不惯的绿衫女子了。
贪婪和嫉妒,原本就是每一个人深藏于心的本质。
路小飞在房间里怔怔地看着失魂落魄的玉如好一会,然后才重新戴上了斗笠,他决定要离开这里。他已经兑现了当初许下的承诺,至于结果,原本就没那么重要,也无所谓值不值得,这让路小飞心里有种快慰的感觉。
他提起豆皮担子挑在肩上,转身走出了房间。玉如恍然回神,见他已经迈出了门槛,不由猛然站起来。
她心里同时猛地一空。
路小飞跨出门槛的时候,心里顿时翻江倒海般的难受起来,他眼里被眼泪充满变得一片模糊。如此情绪再加上深重的内伤,让他浑身酸软脑中空白一片,几乎连走路都走不平稳。
见路小飞已经走出门,云娘才满脸堆笑的赶紧站起来对玉如低声说道:“玉如啊,如果你真不想走,留下来也好。以后你就别做姑娘了,我可以让你做青衣楼第二个老板……”
玉如脸色变了一变,却没说话,她看着门口那个极其憔悴疲惫的身形,只是用力抓紧了手中的东西。
路小飞一转过门口,就忽然撞上了一个人,那是个身高体壮的男人,登时就把路小飞撞得一个踉跄,豆皮担子哐啷摔在了地上,竹筐里的豆皮小菜连同小火炉中的炭火撒了一地,楼道间顿时灰尘弥漫。
路小飞摇晃着身子,终于还是稳不住的软到在地。
“嘿,你这不长眼的乡巴佬,找死么?”
那男人挥舞拳头朝路小飞怒目而视,他高声喝骂,浑身都是酒味。
路小飞面无表情的瘫坐在地,双眼无神。
“哎哟,你这不开眼的家伙,怎么敢乱撞我的客人?啊,还有火,你这小子是要烧了我的青衣楼是不?”老鸨云娘慌忙从玉如的房间里端出一盆洗脸水,然后用力泼在了还燃烧着的那些炭火上,顿时响起一阵呲呲声,热气腾腾冒起。
云娘挥着盆躲避那些烟尘,眼睛里的凶光简直像要吃了路小飞一样。
那男人朝路小飞啐了一口,就对云娘大声道:“你这个老**,原来躲在这里。玉如小娘子呢?还不叫她出来见我?”说罢一把推在云娘还有峰峦的胸脯上,就大步跨进了房间。
房里的玉如大吃一惊,急忙双手负背,将银票藏了起来。
云娘猛然想起,赶紧快步回到房中。她拉着那男人的手贴在自己胸上,一边有意磨蹭一边陪笑道:“朱爷,玉如今夜身体不怎么舒服,正在休息呢。要不今天你就别找她了,我让另外的姑娘陪你可好?”
那朱爷正是酒劲上涌的时候,闻言哪里依得?又一把推开了云娘,口中怪笑道:“她身体不舒服?莫非是见红了不成?嘿嘿,还真是巧,老子还没玩过见红的女人呢。”说罢就朝玉如走去,一把搂住了女人的细腰。
若是平时,绿衫女子就算心里再如何抵触也只会强忍着不发作,还会逢场作戏地迁就一番。可如今她心乱如麻,见男人一双手在自己身上乱摸,顿时一急,尖叫一声顺手就一把推开了男人。
那朱爷没想到平时弱不禁风又乖巧听话的女人竟然会反抗,在毫无预料之下,竟被她推得倒退了两步。他愣了一下,忽然大笑着道:“哟,你这雌儿还有把力气嘛,你还会推人?老子今天如果让你下得了床,那我就不姓朱……”淫笑着又扑过去抱玉如。
女子下意识地惊慌倒退,身子顶在了墙壁上。
云娘哎哟一声,急得双脚直跳。她当然不是担心那个女人。
就在此时,门口站着一个人。
“玉如,你当真就那么痛恨自己,连最后的机会都不给自己吗?”
房中三人顿时一愣,都不由望向门口。
路小飞就那样面无表情的站在了门口。他紧紧抿着霜白中又带着怪异的青紫色的嘴唇,他看着玉如的眼神里有最后一抹倔强的温柔。
玉如咬着朱红的嘴唇,却没有说话。她此刻已经恨不得立刻从路小飞的眼睛里消失。
朱爷虽然喝多了酒,可还算清醒。一见此情形已经猜到了几分,顿时不由醋意横生,他大步走到门口,指着路小飞的鼻子叫道:“你这个穷乡巴佬居然也是来逛窑子的,真是有意思。你有什么资格来和老子抢女人?信不信老子把你腿打断?”
可是路小飞却根本不理睬他。脸色古怪的卖货郎忽然低下头,然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喃喃说道:“好!既然你不走,那我就让这里的人,以后再不敢欺负你!”
玉如浑身一震,脱口道:“你……你说什么?”
朱爷见这个穷小子居然敢看都不看他,顿时怒火中烧,他一把按住路小飞的肩膀,大叫道:“你找死……”
“好!”路小飞忽然抬头,眼中闪出冷凛的光芒。
他说出这一个字的时候,右足尖倏然弹出踢在了朱爷的一只膝盖上,只听见一声清脆的骨头碎裂声响起,朱爷惊叫一声,顿时跪倒在路小飞面前。
“你……!”朱爷不敢相信的惊呼一声。
路小飞没有多言,右手闪电般探出,指掌屈爪,只在一瞬间便掐断了朱爷的脖子,出手干净利落。
朱爷的惊呼声顿时卡在了喉咙里,他双手用尽最后一点气力扶住已经断裂了的脖子,怒瞪着的双眼里满是恐惧,然后魁梧的身躯缓缓栽倒。
他到死都没想过自己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房间里的两个女人顿时惊骇得大叫起来,尤其是云娘,更是在惊恐得心胆俱裂,她做梦也想不到那只是一个卖货郎的家伙竟然会、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杀人!她双腿打颤的尖声大骂道:“你这个挨千刀的腌臜货……竟敢在这里杀人……”
她倏忽间缓过神,正要夺门而逃,却不料眼前人影一晃,路小飞已经挡在了她面前。女人正要呼喊,路小飞已经一言不发的伸出了手。
一指就点在了她的额头上。
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从他手指上传出,冲进了那女人的脑壳中,那股力道在脑袋里炸开,竟让云娘瞬间双眼暴瞪,顿时迸出鲜血,她张大了嘴巴,就那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眨眼之间,路小飞已经连杀两人。
玉如惊骇得瘫软在地,她想大声呼喊,却没能发出声音。
她这辈子从没像今天这样惊恐过。
路小飞忽然浑身一抖,他喉头一甜,嘴里顿时涌出血水。
他靠在门边望着绿衫女子,忽然笑道:“保重!”
玉如已经说不出一句话。
可是她能看出路小飞那一笑,竟然无比开心。
路小飞说完,转身,一步步艰难的走下楼去,他的耳目之中,一片寂静。
等他走出青衣楼大门口的时候,才听到楼里发出了震天价的惊叫声。
“杀人了……杀人了……”
路小飞耳中传来那些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嘴角微微上扬。
玉如,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从此以后,你要好好活着。而我,此生已无牵挂。
路小飞脚步虚浮的走出青衣楼,却在这时,他身后忽然有人说道:“阁下请留步!”
路小飞瞬间惊觉,他听得出来那是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
他陡然心神剧震,拼尽全力转身,同时双手急扬,五颗黑影破风飞出。
他瞥眼之间,看到青衣楼下,正站着一袭修长的灰白道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