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夕阳西坠,黄昏已至。
残阳如血,映照着这一片无尽蛮荒雪原,天地素白银裹,冷风如刀,更添凛冽肃杀,萧索苍茫。
北荒地域广袤,以草原为主,间有穷山恶水,气候恶劣多变,是故农耕不兴,文礼难成,是一个仿佛连众神都厌弃的蛮荒之地,所以千百年来,文明从未在这片贫瘠恶劣的土地上出现过。而生存于此的人,他们好勇斗狠,以力为尊,一生都以野蛮为伴,与天地为敌,于是便诞生了独一无二的野蛮血统,而这令世人畏惧的蛮荒族群,便被统称为——蛮族。
如血残阳之中,连绵起伏的雪原山脉之间,一支三百人的骑队,正踏着两尺深的积雪缓缓前行。为首一人端坐马背,残阳映照在那一身浑然一体的漆黑铁甲之上,勾勒出一副堪称完美的强悍体魄背影,那是一种强大力量的直接体现,散发出令人不敢忤逆的狂霸之势。
这人身后,三百铁骑默然无声,但无声之中,却更显出一种沉重的杀伐之气,天地之间的肃冷之气,在这三百铁骑面前,仿佛也黯然失色。
黑铁战甲者正是蛮族风炎部龙日狂阳,而他身后跟着的,正是令整个蛮族都为之畏惧的风炎铁骑。
那夜,龙日狂阳率领三百风炎铁骑突然现身大雍王朝北境边界的啸阳关城下,不但以一人之力突破了北境边军的防线,将风炎部的战旗插在了啸阳关城头,更一击便轰碎了啸阳关城门,于轻描淡写之间击败了镇边府边军中的虎牙营校尉统领「蛮虎」石蛮,最后从容而退,让平静了数百年的中原王朝与北荒蛮族之间的局势,陡然陷入到一种前所未有极度紧张的态势中。
那夜之后,龙日狂阳从容退走啸阳关,率领三百风炎铁骑,踏入了返回蛮荒的路途。
但他们前进的速度却并不快,一天一夜的时间里,仅仅走了不过三百里路程,以风炎铁骑其疾如风的机动性来说,这种速度简直就与散步与异。
这种情形委实有些奇怪,龙日狂阳兵临啸阳关城下,做出了足以挑起大雍和蛮族之间战火的挑衅举动,如果大雍边军此刻大举发兵追击,以这种行军速度,无异于自掘坟墓。风炎骑兵中不乏心存疑惑者,但在蛮族中有至高权威和绝对力量的龙日狂阳面前,却无人胆敢质疑这位风炎部狼主的命令。
龙日狂阳在铁骑队伍之前,他端坐马背双手环抱,任由胯下战马缓缓前行,充满力量感的魁梧身形散发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头盔之下,狂野英挺的面庞上没有表情,但湛蓝色的眼眸中,却是凛冽的冰寒眼神。
缓缓前行的队伍来到一山低矮山坡下,龙日狂阳忽然抬头看向前方,极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之间,一轮血红落日恰好沉入山脉,天地之间骤然一暗,夜幕即将降临。
龙日狂阳轻轻抬手,紧跟在他身后的合尔赤随即勒转马头,用蛮语对骑兵队伍发号施令:「停!」
原本就不快的骑兵队伍顿时停了下来。龙日狂阳抬眼朝四周望了一眼,用蛮语淡淡地对合尔赤说道:「原地休息。」说罢身形一纵,轻飘飘的翻身下马,闲庭信步般朝坡底走去。
合尔赤随即下马,从自己的马背上麻利的取出了一个兽皮卷,他快步赶到龙日狂阳身前,将兽皮卷展开铺在雪地上。
龙日狂阳颇为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亲信一眼,随即盘腿坐了下来。那一身漆黑的铁甲看似沉重密不透风,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仿佛那些严丝合缝的黑铁甲片原本就是与他的肉身合二为一的。
合尔赤又从腰畔取出一只水囊,双手奉到龙日狂阳面前,恭敬道:「狼主喝水。」
龙日狂阳淡淡道:「取酒来。」
合尔赤是跟随龙日狂阳多年的心腹亲信,深知他的一切习惯,闻言立即转身从马背上的
革囊中取出另一只小皮囊,双手递给了龙日狂阳。
龙日狂阳扒开皮囊木塞,轻轻仰头喝了一口。他虽是威严狂傲的一族之王,可举止却颇有几分文雅之气,与其他蛮族人的气质形象极不相符。
龙日狂阳又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酒,然后随手扔给了合尔赤,淡淡道:「喝两口。」
合尔赤面露喜色,这皮囊里的酒并非蛮族所产,而是从中原商旅手中流入而得,被视为珍品,一向只有蛮族各部的首领级人物才有资格享用。合尔赤尝过酒的滋味,一直恋恋不忘,见龙日狂阳赏了他两口,心下高兴不已,他接过酒囊,凑在鼻子前使劲吸了几口气,一脸满足,他旁边的蛮族骑兵们见此,都纷纷露出羡慕表情。..
千百年来,蛮族不兴农耕,他们在贫瘠的北荒只能靠游牧为生,所以像酒茶盐布等这类在中原极为普通的东西,在蛮族人眼中却是可遇不可求的珍稀之物,但他们却没有制造出这类物品的方法手段,而这些东西却也是蛮族生存的必需品,所以这些年西北边境时常有中原商旅与蛮族人进行贸易的活动,双方互换所需。镇边府作为西北最高的权力之所,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蛮族毕竟只是野蛮的族群,他们有价值的物资极为有限,所以通常能从中原商旅手中换取的物品也极少,满足不了蛮族日益增长的需求,所以近几年来,边境时常有小股蛮族人暗中劫掠中原商队,抢夺各类物资。尤其是最近一年,边境商旅不但被频繁劫掠,更有许多中原人离奇失踪下落不明,至今未能查出其中有何隐秘。
合尔赤用像是在品尝世上最美味的表情喝了两口酒,他咂巴着嘴,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他将酒囊还给龙日狂阳,小心翼翼地问道:「狼主,还继续走吗?」
龙日狂阳缓缓喝了一口酒,目光飘向来时的方向,淡淡道:「不急,等吃饱了肚子,再走不迟。」
「是。」合尔赤心领神会,立即转身离去,他分出了三十名蛮人,令他们去寻找食物。
三十名蛮族骑兵领令骑马离去。
风炎部是蛮族中战斗力最强的部落,他们拥有最强悍的战士和最精良的战马,所以风炎的铁骑千百年来一直都是整个北荒的噩梦,用「其疾如风,侵略如火」这两句兵法名言来形容风炎铁骑也毫不为过,尤其是龙日狂阳崛起以后,风炎部日渐兵强马壮,隐隐已有成为蛮族五部之首的势头。
风炎铁骑威震北荒各部,他们行动迅捷,往来如风神出鬼没。他们外出从不携带辎重,有时候甚至连食物也不带,因为他们早已习惯了在恶劣环境中如何生存,劫掠他人,捕杀野兽等等都是他们生存的手段和唯一的法则。在蛮族人千百年形成的野蛮血统里,蛮荒草原内生存的一切生命都可以成为他们的补给,所以才造就了他们独一无二的强悍体魄和血脉。
夜幕降临,蛮荒之地陷入一片冰冷沉寂。但这种环境对风炎铁骑来说早已习以为常,他们强悍的体魄能够抵挡刺骨的寒冷,这是在漫长的苦寒岁月中诞生的独特天赋,也是他们能够生存于此的条件之一。
低矮山坡之下,风炎骑兵以三十人一队就地休整,形成一个临时营地。刻许时间后,外出的三十名骑兵陆续返回,他们每人的马背上都挂着猎杀得来的野兔羚羊野鹿等各类野兽,以及不少的枯木树枝。
片刻后,营地内燃起了篝火,骑兵们动作粗暴麻利的将捕杀的野兽开膛破肚,用积雪简单清理后,就开始烧烤起来。对蛮族人来说,他们从不知道何为精致正常的饮食,只要是能填饱肚子的东西,他们都可以吞下去,这种原始野蛮的生存习惯,也算是他们的独特天赋了。
龙日狂阳身前也有一堆火,合尔赤正耐心的翻烤着一只肥大的野鹿,鹿肉滋滋冒着油光,熊熊火光中,龙日狂阳的脸忽明忽暗
,阴沉不定。
不久后,烤肉半熟,蛮族骑兵们已经急不可耐,有人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包,从里面倒出一些粗盐撒在了烤肉上,一时间肉香四溢,骑兵们大声叫嚷着,开始用随身刀刃割肉饱腹。
合尔赤也取出一个小包,从里面倒出一些粗盐撒在了焦嫩的鹿肉上,然后用刀割了一块肉放进嘴里试了试,满意的点了点头。
风炎铁骑外出,可以不带辎重口粮,但有几样东西是绝不会少的,那就是战马兵器,水和粗盐。
合尔赤割下一大块肉递给了龙日狂阳,后者用小刀插着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合尔赤也割了一块肉大口吃起来,忽然说道:「狼主,这叫盐的东西还真有些奇怪,看起来没有特别,但一撒到吃的东西上面,就能变出特别好吃的味道。这种东西到底是如何弄出来的?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做出来呢?」
「你现在才发现吗?」龙日狂阳缓缓咽下嘴里的肉,淡淡道:「这个问题,你该去问问那些中原人。」他忽然淡淡地哦了一声,接道:「我差点忘了,你杀了很多被我们抓来的中原人。」他语气很淡,可看着合尔赤的目光却陡然一凛。
合尔赤一惊,感受到了那目光中隐含的冰冷,他慌忙匍匐在地,将头抵在深深的积雪中,颤声道:「合尔赤知罪,请狼主饶命。」
龙日狂阳手指轻轻抚过锋利的刀刃,语气依旧平淡地问道:「合尔赤,你可知为何那些中原人,一直都称呼我们为蛮族吗?」
合尔赤头埋得更深了,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他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离两人不远的那些蛮族骑兵,都讶异地朝这边看了过来。
「你回答不出来,是因为你们从没有想过答案。」龙日狂阳语气微沉,目光锐利冰冷:「他们之所以会称呼我们为蛮族,是因为在他们眼中,我们只是会战斗和杀戮的野蛮族群,没有那种被称之为文明的东西。我们古武一族虽然是天地间最强大的族群,但不得不承认,除了血脉以外,我们有太多的地方都不如那些中原人,我们现在吃的盐,喝的酒,还有穿在身上的衣服,都不是由自己创造而来,而这些东西,就是由那种叫做文明东西衍生出来的,这就是我们与他们的区别。如果我们不想永远生活在连神都遗弃的荒芜之地,想要拥有和他们一样的东西,就必须离开蛮荒去征服他们,而想要征服他们,就要了解和学习他们的一切。」
蛮族骑兵们忽然都静默了下来,他们虽不是很明白龙日狂阳的话,可没有人敢表现出质疑。
龙日狂阳目光深沉地从他们的脸上缓缓扫过,接道:「我们古武一族是创世神的后裔,拥有至高无上的强大血脉,本该成为这个大地的主宰,可千百年来,古武一族却只能生存在这连神都厌弃的荒芜之地,甘愿与野兽和风雪为伴。我们虽然可以骑最快的马,杀最凶猛的狮虎,但却酿不出美味的酒,织不出精美的衣服,甚至连粗盐都要向那些中原人交换。可自称是这大地上最强大存在的我们,不但从来都没有人思考过这个问题,反而将蛮族这个名字心安理得的扣在了我们自己的头上,难道你们都从不觉得这是一种耻辱吗?」
龙日狂阳的话音并不大,可风炎骑兵们听在耳里,却仿佛响起了阵阵轰雷,让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临时组成的营地内,顿时陷入一片沉默,所有人都从龙日狂阳的话中,感受到一种深深的羞辱感。
龙日狂阳踢了合尔赤一脚,后者惊慌的抬起头,却看到龙日狂阳目光向天,忽然淡淡的轻叹道:「这些事情,古武一族从前没有人想过,就算有人曾动过这样的心思,却没有勇气去试着改变,因为他们没有见过北荒之外的世界到底有多大。他们害怕失败,强壮的身躯内,隐藏的畏惧和懦弱使他们只愿一生都蜷缩在这个荒芜
之地苟且偷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年轻狂霸的风炎狼主身上,这一刻,他们忽然察觉到,龙日狂阳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似乎与他们格格不入,仿佛他们并非是流着相同血脉的同类族人。
「我早就说过,我们抓去的那些中原人,不是让你们去随意杀的,我们风炎部族的人都是战士,战士就该去搏杀同样是战士的敌人,那才是古武血脉的真正荣耀。」龙日狂阳喝了一口酒,吐出一口冷气,看着合尔赤道:「合尔赤,你和他们或许都会觉得那些中原人很弱,他们的身体血脉还有勇气都比不上我们,可以像草原上的兔子任由我们宰杀,可你有没有想过,就是那些看似很弱的中原人,为什么能让如此强大的古武族千百年来都只能生活在蛮荒之地?」
合尔赤神情恍惚,顾不得抹去脸上的积雪,他看着龙日狂阳那平淡的表情,心头一阵急颤,却又不敢不回答。因为他知道,龙日狂阳越是平静,就越会爆发可怕的怒火。
龙日狂阳是蛮族公认的百年来最强大的战士,拥有蛮族引以为傲的「混沌之力」血脉的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无论是风炎部,还是整个蛮族,几乎无人敢违抗他的意志,在崇尚力量的蛮族,龙日狂阳就是无所不能的战神。
合尔赤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因为那些中原人会弄出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们筑起的高墙,阻挡了我们古武族强大的铁骑。」
龙日狂阳微微颔首,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他随手将酒囊扔给了合尔赤,缓缓沉声道:「所以我们要从那些中原人身上学到他们的东西,尽管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成功,但要想征服他们,这就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他们中原人有一句兵法说得很好,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龙日狂阳身上既然流淌着尊贵的古武之血,那我就一定要让风炎的铁骑踏破他们的城墙,让无数的中原人都跪倒在我的脚下。」
这一刻,一种极具王霸之势的气息从他身上迸散,将他坚定的意志和庞大的野心淋漓尽致的展现了出来。
整个风炎部都知道龙日狂阳很早就对中原的一切感兴趣到了几乎痴迷的程度,他不但学会了纯正的中原语言,还会写中原的文字,读得懂中原人的书籍,所以现在他说的话已经超出了很多蛮族人的理解,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因为蛮族人不曾探索过那所谓「文明」的意义。在如今蛮族人的眼中,龙日狂阳正在无形中逐渐褪去同族的气息,似乎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中原人了。
但没有人胆敢为此去质疑和批判龙日狂阳,因为他拥有着无以伦比的强大力量,不论他说的话是否正确,所有人都只能无条件服从。
合尔赤恭声道:「狼主是创世神赐予古武族的无敌战神,那些中原人尽管狡猾,但要比冲杀拼命,他们和草原上的绵羊一样,合尔赤相信用不了多久,狼主就能带领我们成为整个大地的主人。」
「收起你的狂妄吧!」龙日狂阳深蓝色的眼眸中冷光陡然一闪,他沉声道:「中原地大物博,秀丽繁华,远非你能想象,而中原人也绝不是你口中的那般不堪一击。他们的身躯和战马虽比不上我们,可他们有比身躯和勇气更为可怕的东西,那就是智慧。智慧让他们学会了创造,能让他们筑起城墙,制造武器。而你所说的狡猾,也是一种智慧,我们之所以千百年来都不能踏破他们的城墙,就是因为我们没有他们狡猾。」
合尔赤内心大感不服,他鼓起勇气争辩道:「草原上再狡猾的猎物,也逃不过我们的弓箭,在强大的力量面前,任何狡猾的东西都没用。狼主是拥有混沌之力的战神,拥有神赐的力量,那些中原人的城墙,也挡不住狼主的拳头。那夜如果狼主下令,我们早已攻进了他们的城门。」
龙日狂阳看着自己亲信如此认真的样子,他没有生气
,忽然轻轻笑了笑。
「看来,有些改变,果然还是需要时间啊。」
龙日狂阳忽然用中原话喃喃自语道:「盲目自信,目光短浅,轻视于人,也同样是所有人的致命弱点。」
合尔赤见他语气古怪,他的中原话学得不熟,听不懂那些简单成语的含义,他试探着问道:「狼主,难道那些中原人当中,还有能成为你对手的敌人吗?」
龙日狂阳淡淡道:「合尔赤,你觉得那夜城下,与我交战的人如何?」
合尔赤一挑眉,很自豪的说道:「那个中原人虽然很强壮,可也被狼主很容易就打败了,看上去也不怎么样。」
龙日狂阳瞟了他一眼,冷冷道:「他之所以会败,是因为他的对手是我。倘若换成是你与他搏杀,你觉得你能赢得了他吗?」
他们口中的那个中原人,便是那有「蛮虎」之称的石蛮。
合尔赤闻言,不由回想起那夜啸阳关城下的情形,神色微变。当时他们虽与城门相隔甚远,但城下发生的一切都看得很真切,石蛮面对着蛮族无敌存在的龙日狂阳,撇去胜负不说,只论那份勇于出手的胆色,就足够让所有人叹服了。
合尔赤想了片刻,脸色就逐渐暗了下来,他垂下头,有些极不情愿地说道:「他时一个很强的战士,合尔赤不是他的对手。」
「很好。能够看到自己的弱点,你的脑袋还不算太笨。」龙日狂阳道:「中原边境之中,像他那样的人并不少,而他们的首领,那个名叫魏长信的家伙,据说更是一个很厉害的人。除此之外,他们还有许多厉害的东西,比如那夜从城头射下来的铁箭威力巨大,应该就是专门用来对付我们铁骑的武器。」
合尔赤闻言,想到之前那些没有太在意的细节,立刻就不说话了,他沉吟半晌,道:「合尔赤有些明白狼主为什么没有下令攻城了。」
「城,迟早都是会攻的,却不是现在,因为时机还不够好。」龙日狂阳淡然道:「我们这次出动,虽是受人之托,但也算是一次敲山震虎的机会,我要让魏长信和那些中原人知道,他们的太平日子所剩不多了。」
合尔赤皱眉道:「狼主,那个魏长信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你好像对他很在意?」
「正因为还并不了解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我才会很想快点见到他。」龙日狂阳眯起眼睛望向东方,语气深沉了几分,自言自语地道:「这些年我们收集了很多雍朝边军的情报,对他们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但魏长信却并不在其内。此人虽名声在外,有着独霸一方的权柄,但他本人却极为低调,看上去是一个不会被别人轻易了解的人。而这种人,才是最难捉摸,也是最为危险的。别人明知道他就像一把锋利的刀,但不知道这把刀什么时候会从什么地方劈斩出来,那就是他的危险之处……」
龙日狂阳性格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充满着自信和张狂,有着无敌于蛮荒的强大武力,但他与别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虽嚣狂霸气,但从不会目中无人。他语气顿了顿,忽然咧嘴笑道:「自古英雄都害怕寂寞,因为没有匹敌的对手,所以我很希望魏长信就是那个能与我旗鼓相当的对手,只有足够强大的敌人,才有资格见证我风炎铁骑踏破中原边境的那一刻。」
合尔赤不是很明白狼主的话,但他也没必要费脑筋去强迫自己理解,作为风炎部的族民,他们只要明白一件事就够了,那就是跟随着他们的战神狼主的脚步,他们深信龙日狂阳一定会带领他们实现那个理想。
「狼主,你说中原很大很大,除了边境的那些边军以外,中原还有其他厉害的人吗?」合尔赤喝了一口酒,随口问了一句。
龙日狂阳没有立刻回答,他深深望向中原的方向,目光深沉晦涩。半晌后,他才
缓缓说道:「当然有。」
合尔赤颇有兴趣地继续问道:「他们是什么人?如果有一天我们风炎的铁骑踏入了中原,他们也是我们的敌人吗?」
「那些人并不属于大雍朝廷,在中原九州,他们被称为武林中人,在有些时候,他们与朝廷是相互对立的立场。」龙日狂阳缓缓道:「至于会不会是我们的敌人,这是一个没有准确答案的问题,也许是,也许不是……」
龙日狂阳忽然没有继续往下说,他的目光有短暂的恍惚,似乎忽然之间回想起了什么。
合尔赤没有察觉到狼主的异样,他兴奋地说道:「看来中原真是一个有趣的地方,等我们风炎铁骑踏破了那大风城后,一定要去好好看一看。」
龙日狂阳垂下目光,没有说话。
合尔赤喝了一口酒后,发现酒囊已空,他有些意犹未尽地问道:「狼主,我们什么时候返回风炎城?合尔赤的酒没有喝够呢。」
风炎城,便是蛮荒十五城之一,也是风炎部的大本营所在。
「你没喝够就好好憋着,我们这次出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龙日狂阳淡淡道:「况且,有些人我还没见到。」
「见人?」合尔赤皱眉道:「狼主要见谁?」
龙日狂阳抬头看向东面雪原深处,忽然眉峰一耸,缓缓道:「来了。」
合尔赤见狼主神色有异,心头一惊,忙顺着龙日狂阳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远处深深夜色中,隐约出现两匹马的影子。
夜空之东,不知何时已经升起一轮冷月,清冷月光破开云层,在这片无尽雪原上洒下一层淡淡的朦胧光华,于是雪更白了,风也更冷了。
两匹马于无尽夜色中从东面而来,披风踏雪,不疾不徐,马背上两条身影随着马蹄的迈动微微上下起伏。
龙日狂阳歪着头眯起眼睛,就那么淡淡的看着目光远处那两匹马缓缓走近。
「那是什么人?」合尔赤一惊,本能的站起身来,反手握住了肩头的刀柄。
营地内的三百风炎骑兵都陆续注意到了那两匹马。蛮族长年生活在蛮荒之中,极度恶劣的环境让他们对危险有种异于常人的敏锐,营地顿时一阵骚动,所有人都迅速起身拿起了武器,一时间刀矛齐举弓箭上弦,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龙日狂阳却饶有趣味的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两匹马,嘴角忽然扯起一抹笑意。
那两骑却没有停步的意思,依然缓缓朝着营地走来。
风炎骑兵们沉默了下来,所有人的神色都充满了冷峻之色。在这种情形下,能如此明目张胆不慌不忙的靠近他们的营地,显然来者不善,绝非等闲之辈。
营地外围的风炎骑兵们齐齐上前一步,紧握刀斧铁矛,弓开满月,对准了那两名不速之客。
两人并辔齐驱缓缓策马行到营地前,同时勒住缰绳停下。众人这才借着火光月色看得清楚,两人皆头戴风帽面覆黑巾身披斗篷,分辨不出相貌,只能看清一人身躯异常魁梧强壮,背后背着一口七八尺长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巨大兵刃,面巾后的两只眼睛犹如铜铃,仿佛有寒光迸射,他坐在马背上就像一座小山,威猛强横。与他相比,另一人身形挺拔瘦削,虽蒙着脸,可目中隐有神采流转气度非凡。两人并肩一起,形成了极为显目的鲜明对比。
那瘦削蒙面人抬头望来,见营地内如临大敌的模样,双目中神采便闪了一闪,而后他缓缓扫视了一遍所有风炎骑兵,忽然微微点了点头。
他轻夹马腹跨出几步,外围的风炎骑兵们顿时气势汹汹的以蛮族语叫嚷道:「站住,来的是什么人?」刀斧锤矛等各种兵器纷纷架出拦住路口,逼向那一人一马。
那人只得再次勒马,见如此
紧张情形,他也未有丝毫慌乱。他双手按在马背上,忽然也用蛮语大声说道:「这就是威震北荒的风炎铁骑吗?看样子果然颇有几分气势。」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由一怔,没想到对方居然会以蛮语对答。有精明的骑兵不由多看了几眼那身形巨大魁梧之人,心道莫非他们也是蛮族人?
听到对方有相同语言,风炎骑兵们的紧张情绪稍微缓和,但还是没有让开道路。
那人端坐马背,一副气定神闲模样,他目光微抬望向营地内那处矮坡下,忽然以蛮语沉声道:「我乃西境之人,特来拜会风炎龙日狼主,不知狼主何在?」他语气低沉,但话音一出口,就宛如疾风般从所有人耳中疾掠而过,远远地传到了营地内龙日狂阳耳中。
合尔赤脸色骤变,心知来人绝不是寻常人物,不由看向了龙日狂阳。
龙日狂阳浓眉轻耸,他没有回答,只是随手从雪地上抓起一大团积雪揉成了一个大雪球,然后忽然扬手一挥,那雪球顿时化为一道残影越过众人头顶,呼啸着飞射向外围马背上那人的脑袋。
龙日狂阳与那两名蒙面人少说也相隔了至少二十余丈,如此甚远的距离,那雪球却如电光火石般眨眼飞击而至,且从那呼啸的风声中可以看出,那雪球非但速度极快,而且还蕴含了极为强劲的力道。
合尔赤眼皮一跳,不知他们的狼主为何会一言不发就出了手。
龙日狂阳天生神力,拥有无可匹敌的绝强力量,他这随手挥出的雪球若是砸到普通人的脑袋,只怕当场就要脑浆迸裂而亡。
但马背上那人却果然非比寻常,他目光锐利,见远处矮坡下忽然射出一道白影,当即目光一凛,但就在这瞬息之间,那团雪球已经砸到了他眼前不过数尺距离。
那人面对如此猝然之变,却仅仅略有诧异,他依旧淡然自若的端坐马背,随即右手轻抬,伸出一只皮肤光滑五指修长的手掌,迎着那速度力道极为不凡的雪球虚空一抓。
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到那人五指修长的手掌上,仿佛有一团猩红雾气蒸腾而出,将那犹如被强弓劲弩所发射出来的雪球瞬间包裹住,雪球被那团诡异的血雾之气包裹阻挡停在那人手掌前再也难以寸进半分。
那蒙面人的一声呵笑,在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中,那团雪球无声融化为一片白雾消散无踪。
「龙日狼主果然有些与众不同啊。」蒙面人呵呵轻笑,声音飘然越过数十丈距离传到那处矮坡下:「莫非这就是威震北荒的风炎部的待客之道吗?」
矮坡下,龙日狂阳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冷峻,他盯着营地外那两人两马,忽然沉声道:「你就是崇渊?」
语气低沉,却有如雷音浪泼风而发,声势威猛雄浑。那蒙面人目中锐芒乍现,众人未见他有任何动作,整个人便忽然从马背上拔身而起,犹如一团黑云般从众人头顶飘忽掠出,直向那矮坡下落去。
此人一动,他身后的那名身背巨刃体型异常魁梧的人也忽然离马纵出,他身如山岳横空,与他同伴飘忽轻灵的身法截然不同。众骑兵直觉得头顶有如山身影带着一股狂风卷荡而过,耳中闻得一声巨震,再转眼看时,那魁梧之人已经落在外围众人五六丈处,双足过处,雪地积雪翻飞,脚步声宛如闷雷般沉重,也直向矮坡处疾行而去。
合尔赤瞪大眼睛,看着人群外那一条黑云一样的飘忽身影如鬼魅般越空而来,顿时惊骇交集,锵啷一声拔出了背后的厚背大刀,冲到了龙日狂阳身前。
只在片刻之间,那蒙面人便轻易越过了二十余丈的距离,如风影流空般掠到了矮坡下,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轻飘飘地落在了合尔赤身前。
合尔赤目瞪口呆的握着大刀站在原地,双脚像被钉在了雪地上一样动也不动,他在蛮族生
活了二十几年,除了狼主龙日狂阳外,他还从未见过第二个有如此神异之能的人。
与此同时,那名蒙面巨汉也正向矮坡处大踏步而来,众骑兵慌忙回神,齐齐喝骂着蜂涌围拢,挺着武器冲向巨汉,意图阻挡他的脚步。
巨汉一言不发,铜铃双眼忽然寒光一闪,他伸出一只筋肉虬结巨大粗糙的手掌,缓缓按上了背后的巨刃。
眼见冲突一触即发,龙日狂阳坐直了身躯,他望着合尔赤身前的蒙面人,忽然咧开嘴嘿嘿一笑。
「合尔赤……」龙日狂阳嘿嘿笑道:「他便是我等的人,你们都退开吧。」
合尔赤一怔,随即收刀道:「是。」他看了一眼那名蒙面人后,大步奔到不远处被包围住的巨汉那里,用蛮语命令骑兵们解除警戒。
众骑兵虽各自疑惑,但龙日狂阳一向令出如山,只能收了兵器齐齐退开,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巨汉继续若无其事的朝矮坡下走去。
合尔赤紧皱着眉头。
「合尔赤,这两个人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他们什么来头?」一名骑兵靠近他,低声问道:「而且他们还会说我们的族语,难道也是我们的族民吗?」
「狼主既然特意在这里等着他们,就说明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合尔赤脸色阴沉,沉声吩咐道:「都别在这里站着了,该休息的休息,剩下的人立刻外围守着,别再让其他人贸然闯入!」
那名骑兵应了一声转身离去,很快营地内便分出了二十人在外围进行警戒,其余人则重新原地休息,众人虽都默然不语,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处矮坡下。
却见那名蒙面巨汉大步来到了矮坡下,依旧一言不发,就如同一座山般站在了那身形挺拔修长的蒙面人身后,他铜铃般大的双眼瞟了一眼坐在兽皮上不动如山的龙日狂阳一眼后,就垂下了眼帘,再也不动了。
龙日狂阳只是随意扫了一眼那巨汉,目光就重新落在对面的蒙面人身上,他的眼神充满了审视,脸上似有若有若无的淡淡笑意。
而长身站在龙日狂阳对面的蒙面人,也同样在审视着这位威震北荒的无敌战神。
一时间,两人之间出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意味,而气氛也陷入短暂的沉静中。
片刻之后,身形挺拔修长的蒙面人忽然上前一步,然后就那么随意地屈身盘膝坐在了雪地上,他双手拢进衣袖,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用蛮语说道:「素闻风炎部龙日狼主有盖世之神勇,如今亲眼一见,果然气度非凡,看来狼主无敌北荒之名,却是不虚了。」
他说罢,便随手扯下了蒙面黑巾,露出一张年轻儒雅却又邪魅隐现的男子脸庞。
此人不是别人,果然正是西境圣传教王首,崇渊。
「西境圣传教崇渊……」崇渊朝龙日狂阳微微颔首:「特来拜会龙日狼主。」
「崇渊,」龙日狂阳耸了耸两条如刀浓眉,目光如炬地盯着崇渊的脸,缓缓道:「我从图莫尔老狼主那里也听过你的名字许久了,此刻相见,果然有些来历,身怀如此本事,倒也不枉我在此等你多时。」
崇渊微微笑道:「我这点微末技倆与狼主相比,无异于萤火较之皓月,根本不值一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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