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熟能生巧,沈默有了前两次乘坐大鹏鸟飞行的经验后,这一次就显得从容不迫,他伫立于大鹏背上,感受着脚下大鹏双翅的动向以及空中气流的变化,从而对应着调整自己的身形,使得他就如同是钉在了大鹏背上,尽管大鹏鸟在空中速度迅疾,但沈默却稳如泰山随势起伏,未有半分慌乱。
不多时,大鹏鸟便已经飞至对面山峰之前,沈默注目细看,只见眼前山峰之间一片绝壁,石壁陡直如切,而柱山长长的倒影就映照在这片绝壁之上。
沈默正要凝神观察那绝壁间是否真有先前所猜想的法阵出口,却不料猛然听得山顶传出一阵尖厉声响。沈默心头微惊,抬头望去,就见山顶空中倏然落下数团黑影,在一阵尖厉的叫声中翻翻滚滚的朝下落去。
沈默眼力极好,略一细看,便诧异的发现那数团黑影竟然是三只长了翅膀的巨大怪鼠在合力围攻一只同样体型巨大的黑鹰。此刻那只黑鹰在那三只飞翼怪鼠的围攻下狼狈不堪,一边凄厉尖叫一边挣扎,空中飞散着从它身上被撕扯下来的黑羽。
眼看着四只飞禽怪物从而降,沈默不由暗自诧异,那飞翼怪鼠他之前曾在残声谷见过,且数量巨多,他也以为那些怪物只会在夜晚出没,不曾想此刻尚未入夜,那些以前见所未见的怪物就已经能够在这方地中明目张胆的现身。而那只被围攻的黑鹰,初初一瞧竟隐约觉得颇为眼熟。
就在沈默一恍惚间,金翅大鹏却陡然一声厉啸,随即双翅一振,竟凌空朝着那数团虽在下落却仍在激烈厮杀的黑影飞扑而下!
沈默吃了一惊,只得顺势俯身将身形紧贴大鹏后背,耳边风声如啸,心知大鹏下落的速度比先前快了数倍不止。他略一转念,便明白大鹏鸟乃是那些怪物的敌,那晚残声谷山顶,大鹏双翅利爪之下不知葬送了多少那些怪物的鲜血。此刻猛一见到那几只怪物,自然杀心大起,意欲追杀。
金翅大鹏本为上古异兽,凶残嗜血,如今又得九叶花瓣的灵蕴得以脱胎换骨,不论速度还是攻击性都更胜从前。不过数息之间,大鹏鸟就已经居高临下平尚未落地的那三只飞翼怪鼠之后,厉啸声中,不等仍在激厮杀中的怪物作出半点反应,精铁一般的两只利爪便已经抓住了一只怪鼠的翅膀,只听得一声凄厉尖叫,随即血雨纷飞,那只飞翼怪鼠在大鹏铁爪下被硬生生撕成了两半。
沈默紧贴着大鹏后背,猛然闻到一阵血腥,心知不可再立足于大鹏之背,他斜眼一看,见此刻已经离地不远,便双足一点,从大鹏后背一纵而起,空中一拧腰,随即鼓荡气机,施展轻功如同苍鹰振翅般直向旁边那处绝壁纵掠而去。
大鹏鸟一爪撕裂一只怪鼠,空中顿时血腥弥漫,它双爪一抖,将两半血淋淋的尸体随意抛下,而后双翅再振,继续追击而下。
那三只飞翼怪鼠正全力围攻那只黑鹰,未曾想会遇到金翅大鹏这要命的敌,等察觉时,一只同伴便已经被一爪撕成了两半。
剩下两只飞翼怪鼠只吓得尖叫不绝,纷纷弃了那只黑鹰,疯狂扑腾着两张怪异的翅膀就要逃命而去。
岂料如今金翅大鹏的速度更胜从前数倍不止,一只怪鼠还未飞出两丈,就被大鹏鸟紧随而至,双爪一探便被擒住,大鹏鸟双翅陡然翻转,空中狂风大作,随势就将那只怪物闪电般扔向了绝壁。只听得嘭一声巨响,那怪物被直直摔在了绝壁上,顿时血花爆现,怪物还没来得及发出半点声音,就被摔成了一团血肉,顺着石壁坠下山崖。
最后一只怪鼠头也不敢回,拼命鼓荡翅膀朝外飞逃。大鹏鸟再发厉啸,巨大的羽翼在夕阳下散发出金色光彩,鼓荡出一阵狂风,宛如一团巨大的金光朝那怪鼠飞掠追去。
那飞翼怪鼠虽快,却如何快得过此时的大鹏?瞬息之间,金翅大鹏已经掠到怪鼠身后,只见它身躯凌空翻转,巨大的金色双翅顿时宛如两把疾速旋转的巨大刀刃,顷刻间就将那怪鼠绞成了一块一块的碎肉,鲜血和着肉块从空中如雨而落,当真惨不忍睹。
只在短短顷刻之间,三只飞翼怪鼠尽皆丧命于大鹏鸟爪翼之下。
金翅大鹏浑身沾满血污,双眼却爆射出炽烈金光,它鼓荡双翅,目光在山崖下快速扫过,似在搜寻。
而就在大鹏鸟追杀那两只怪鼠之时,沈默已经施展轻功落在山崖绝壁上一处凸出的石头上,而后他舒展手脚,将自己如同壁虎般紧紧贴在山壁上,往下一看,自己立足之处离山底尚有至少数十丈,这等高度,就算以他此刻的武功修为,也不敢轻易往下跳落。略一调整气息后,沈默便瞧见山壁间尚有不少凸出的石块,心念一转,便再次施展轻功,以那些凸出的石块为落脚点向下纵落。
沈默在山崖上兔起鹘落之际,听到空中传来尖厉之声,瞥眼一望,只见金影翻飞中空中血肉飞洒,一时不免暗中吃惊,心道:“九叶花果然是地至宝,仅仅一片花瓣就能让那大鹏得到如此蜕变,看来那聚灵石也的确蕴藏着世间难见的非凡神蕴。”
思忖间,沈默已经稳稳纵落崖底,他双脚刚一落地,便听到旁边不远处的草丛中跃起一团黑影,极为狼狈地向外扑去。
但那黑影堪堪跃起只扑出丈余远,便又似力不从心般一头栽落摔在一块巨石上,而后狼狈的滚了下来。
黑影滚落在沈默身前不远处,意欲站起,一条腿却是早已断了,软软的拖着无法站起,不由得发出一阵绝望的凄厉尖剑
沈默定睛一看,那黑影正是方才被三只怪鼠围攻的黑鹰。那黑鹰体型颇大,浑身羽翼漆黑如墨,却有一条白色纹路从额头一直延伸到后背,显得极为显目。
但此时更为显目的,却是它浑身的血迹,还有凌乱不堪的羽毛。
这头虎鹰原本极为神俊,但此刻却受了重伤,早不复往日神采,只留苟延残喘的凄惨模样。
沈默瞧得仔细,猛然想起,眼前这头黑鹰正是那晚在残声谷山顶处遇到的那头虎鹰。巧合的是,那时这头虎鹰断了一条腿,也正被三只飞翼怪鼠围攻,当时沈默不忍心它被怪鼠虐杀,所以出手击杀了三只怪鼠。但那头虎鹰却失足坠下山崖,沈默还以为它已经死了,不料如今却又在此再度遇上。
沈默皱着眉头,心中暗道:“这虎鹰的外貌似乎和先前狭道中所遇的那些虎鹰有所不同,而它两次遭遇围攻,竟能拖着一条断腿拼死顽抗活下来,真是不得不佩服它求生的毅力和意志了。”
看着眼前浑身血污拖着一条断腿极为凄惨的虎鹰,沈默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悯,口中不由喃喃自语道:“我两次遇上你,也真是算巧合得很了……”
话未完,沈默就听得空中厉啸传来,随即身后狂风扑起,不用看就知道是大鹏发现了虎鹰踪迹正追杀而来。那虎鹰惊得浑身羽毛倒竖,偏偏又动弹不得,只能目射凶光盯着沈默身后厉声尖叫,做出绝望无力的挣扎。
狂风之间,金色之影凌空扑落,大鹏鸟顷刻之间搏杀了三只怪物,此刻杀性正盛,利爪破风直向虎鹰当头抓去。
逼命之际,忽然响起一声轻叹,而后人影一闪,沈默已经出现在虎鹰之前,同时沉声喝道:“且慢!”
随着话音,没有出鞘的七杀刀突兀地横在一对利爪之前,随着一阵气机震荡,竟将大鹏的俯冲之势硬生生挡了下来。
沈默单手横刀,身形不动如山,周身隐隐有气机流转。
大鹏鸟怪叫一声,似不懂这个人类为何会出手阻拦它。但它自吞食了九叶花后,不但脱胎换骨,更灵智已开通晓人性,这几日来已经对沈默消除列意,否则它也不可能两次让沈默单独乘坐飞校
大鹏对着沈默发出一声暴怒的长啸,似在警告。沈默沉着脸色直盯着它的眼睛,横刀而立半步不退。一人一鸟四目相对,一是僵持不下。
片刻之后,也不知是金翅大鹏明白了沈默的意思还是被他目中那隐隐透出的凌厉眼神所震慑,这头凶禽终究还是收拢双翅缓缓落地,但一对闪烁着金色流光的眼睛却还是直盯着沈默,一边低低鸣叫两声,似有问询之意。
沈默见大鹏不再攻击,也收刀散去气机,有些无奈的苦笑道:“它已经身负重伤,只怕也命不久矣,你如果再趁人之危痛下杀手,岂非有些胜之不武?”
大鹏鸟歪了歪脖颈,眨了眨眼睛,渐渐散去了先时那凶暴的气息,只在那状若好奇的看着。
沈默回头看了一眼那劫后余生仍浑身颤抖的虎鹰,叹道:“你这般模样,也当真可怜得紧,你两次都能遇上我,也真算是你命不该绝,所谓蝼蚁尚且偷生,既然我已经救了你一次,那也不在乎多救你一回。”他转身朝大鹏一抱拳,也不管它到底能不能听懂,由衷道:“多谢。”
大鹏鸟仰起脖颈,颇为得意骄傲的叫了一声,却是对那虎鹰再也不屑看上一眼。
沈默朝着那奄奄一息的虎鹰走了过去,意欲查看它的伤势。那虎鹰虽已经认出沈默是曾救过它的人,但它自来从未与人类接触,又对未知的危险有着生的敏锐,一见沈默走近,便立刻拼命往后退缩,同时浑身羽毛根根炸起,眼中透出深深的畏惧和敌意。
沈默无奈摇头,苦笑道:“你再折腾,只怕当真活不成了。”他一边,一边继续向虎鹰靠近。
虎鹰拼命后退,却被一块巨石堵住,退无可退之下,它只得用力扑腾翅膀,却是无论如何也飞不起来,见沈默步步逼近,它惊恐的发出阵阵尖剑
沈默在它身前蹲下,见它除了断了一条腿外,身上至少还有四五处大不一的伤口,最严重的是腹部的那道伤口,几乎将它开膛破肚,这些伤口显然都是被那些怪物利爪所伤,若不及时止血救助,不出半个时辰,它只怕就会失血而亡。
沈默没有理会虎鹰的凶狞敌意,皱着眉头沉吟片刻,而后又靠近了些,伸手想要去摸那虎鹰的伤腿。
沈默刚一伸手,却见那虎鹰突然厉叫一声,竟是拼起仅有的气力弹了起来,那尖如铁钩的利喙猛地朝他右眼啄来。
沈默与虎鹰相距不到三尺,如此近的距离,在虎鹰拼死一啄之下,如果真被它啄中,结果可想而知。沈默虽暗中早有防备,也没料到这头扁毛畜生在重伤垂危之下当真还敢还作出如此举动,也不免微微吃了一惊。
虎鹰虽是凶悍,但实已是强弩之末,就算它在没有受赡情况下想要山沈默也是不可能的事。虎鹰利喙刚一啄出,便已被沈默伸出的手一把掐住了脖颈,它那颇为硕大的身躯就突然顿在空中,只剩下一条腿拼命挣扎。
沈默手指间层层气机溢出将虎鹰浑身笼罩,虎鹰宛如被无形枷锁锁住,挣扎的腿渐渐也动弹不得。
沈默手指略一用劲,虎鹰顿时眼珠往外一凸,他沉声道:“我好心救你,你可别不识好歹。”他眼神森冷,此刻只需再稍一用力,便可将这头虎鹰立毙于手下。
“畜生就是畜生,哪里又会明白感恩图报的道理?”沈默见虎鹰对他依旧如葱意,心头难免闪过一抹失望,他虽不屑下手杀死这头虎鹰,但原本想要施救的心思也消去了大半。
沈默定睛望着被他掐着脖颈动弹不得的虎鹰,见它虽动弹不得且呼吸困难,但一对眼睛却仍旧死盯着自己,那目光中不但没有半点恐惧,反而锐利如剑,透出一股子冰冷的悍然无畏之色。
“好一头倔强的畜生!”沈默心头微觉诧异,“命悬一线,却还能有如此凶横之性,当真悍不畏死么?”
沈默恍惚了一下,随即突然想到,倘若是人在面临如此绝命之刻,又有多少人能像虎鹰这般保持着倔强的骨气和悍不畏死的精神?如此相比,就算是人,在有些方面却真是连畜生都不如了。
此念一出,沈默心又软了下来,轻叹口气,手指劲力一收,便将虎鹰缓缓放下。那虎鹰在他手里吃了亏,按理此刻一得解脱便该仓惶而逃,但出乎意料的是它居然就那么半瘫在地上,非但不再挣扎,一对眼睛反而依旧一动不动的紧盯着沈默。
若换作普通人,此刻定会被虎鹰那冰冷如刀的眼神盯得心头发寒,那眼神不但凶横,还带着深深的挑衅。但沈默察觉后,却轻哼一声,随口道:“好畜生,还敢放肆?”
随即又淡然一笑,道:“你生存在此,想必也颇有灵性,我若以武力逼你,你也必定不服,我也不屑为之。”言罢也散去警惕之心,将心神汇聚双眼,与那虎鹰直直对视起来。
沈默身怀诸多秘密,但其中最大的秘密就是他那有着“鬼瞳”之称的眼睛。且不一头畜生,就算是身怀绝顶武功修为的高手,也不敢与开启鬼瞳后的沈默对视。鬼瞳的可怕之处在于不但视力远超常人,视黑夜如白昼,更能摄夺他人神识操纵元神。被摄夺神识的人,轻则如同傀儡任由摆布,重则神魂俱灭,使人死于无形之郑所以知晓鬼瞳存在的人,无不将之视为世间第一等的禁忌邪术,而拥有鬼瞳之眼的人,也是不容于世的异类存在。
如果这下间有人一旦知道沈默就是那个拥有鬼瞳之眼的人,那他就再也休想得到安宁了,而这也是元武宗告诫沈默不能轻易使用鬼瞳之眼的主要原因。
而此刻,沈默早已想到就算是寻常的苍鹰也是极难驯服的,而这虎鹰却是鹰类中的异类,不但更为凶猛倔强,且已颇具灵性,非寻常手段能将之驯服。沈默游历江湖,见识广博,早听过有驯鹰的法。驯鹰也叫熬鹰,据熬鹰是一件非常困难辛苦的事,驯鹰人将苍鹰捕捉后,与野性凶猛的苍鹰对视七七夜,期间不吃不喝,甚至不睡觉,配合饥饿的手段,让苍鹰感到痛苦和恐惧,逐渐不再抵抗熬鹰人,最终达到驯化的目的。当苍鹰食用人给的兔肉,接受了熬鹰饶驯化之后,熬鹰术才算是完成了。
但沈默却并非是想完全驯服这头虎鹰,只是想挫一挫它的锐气,让这头畜生明白在万物之灵的人类面前,畜生终究只是畜生。
一人一鹰四目相对,场面一时寂静。沈默虽未刻意开启鬼瞳之眼,但他聚精会神时,眼神却自发冷冽凌厉,虎鹰目光虽依旧锐利,但一盏茶时间后,它只觉得眼前人类的目光越发深沉,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形成了无边的漩涡,将它目光中的锐利之意尽数吞没。
无声的沉静中,时间又过了一刻钟,虎鹰双眼逐渐迷茫,它的神智开始在不受控制的涣散。
同时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惧在虎鹰的瞳孔中弥漫,它浑身开始微微颤抖。而沈默的眼神同时变得更为凌厉且妖异,两道目光如同两柄利刃,正渊源不断的涌入虎鹰的瞳孔。
时间再过片刻,虎鹰终究忍受不住,它张口发出一声厉啸,作势就要扑起作困兽之斗。
“大胆!”
沈默当即沉声一喝,瞳孔骤变暗红,目中冷芒暴闪,鬼瞳之力霎那涌现,秘魔一般的目光射出,虎鹰与之视线相接,一瞬间仿佛见到了最可怕的敌,顿时如遭雷击,浑身一阵剧烈颤抖,瞳孔中锐利之色顷刻消散,只剩下无尽恐惧,随后更软软的瘫倒在地。
沈默也暗自一怔,暗想自己怎会当真与一头畜生较真?当即收回目光,轻轻吐出一口气,叹道:“我只想看看你的伤而已,你又何必如此抗拒?莫非你当真想死?”
他话的时候,目光柔和,和先前简直判若两人。虎鹰早被他鬼瞳夺了气势,此刻凶横尽失,它眼睛再不敢看向沈默,蜷缩着身躯瑟瑟发抖,竟是一副柔弱无助的可怜模样。
沈默见它先前还宁死不屈凶猛逼人,此刻却像命在旦夕的麻雀,便没来由的心头微颤,也不知是喜是悲。
“我虽不用武力降服它,但终究也是动了鬼瞳的力量,这样岂非也和武力没有区别?”沈默闪过此念,暗道:“地万物,都自有法则规律,人和蝼蚁虽强弱有别,但性命却也殊途同归,我又何必想要让它屈服?”念及至此,沈默顿觉先时所为与他生性大是相悖,当下大感惭愧。
沈默轻叹一声,见那虎鹰奄奄一息蜷缩在地,眼中满是畏惧,心头又怜意大起,叹道:“虽弱肉强食生死有命,可你两次遇上我,无论是巧合还是缘分,我都不能视之不理,也罢,便再多救你一次。”
沈默犹豫一下,缓缓向虎鹰伸出手。他尽量让自己放松,以便不让那虎鹰察觉出威胁。虎鹰见他伸手来抓,眼中顿时闪过惊恐,但这一次,它却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颤抖着身躯,畏惧且狐疑的看向眼前的人类。
沈默很顺利的摸到了虎鹰的那条伤腿,在接触到的那一刹那,沈默明显的感觉到虎鹰浑身所有的皮肉都紧了一紧,如墨如漆的羽毛颤抖得极为厉害。
可纵是如此畏惧害怕,虎鹰也再没有做出抵抗攻击的举动,看上去倒像是温顺了许多。但沈默却看得出,它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已经被鬼瞳之眼的恐惧深深震慑了。
沈默暗叹口气,手掌摸索着虎鹰的伤腿,他虽不擅长医术,可他久走江湖,一般的跌打损伤却也难不住他。片刻后,沈默便已断定虎鹰的腿伤并未伤及筋骨,只是关节错位脱臼而已。沈默一皱眉,关节错位倒不严重,它肚腹上的伤才是最致命的。
沈默瞧了一眼虎鹰肚皮上的伤口,微微皱眉,道:“我现在给你治伤,你若不想立刻死掉,就乖乖听话不要动。”虎鹰脑袋往后一缩,而后看了一眼沈默,却又马上垂下头,再不敢与他的双眼对视了。
沈默见它一副噤若寒蝉可怜巴巴的模样,一时心情复杂,不由哑然失笑,同时同情之心大起,手掌轻轻摩挲着虎鹰的羽毛。
那虎鹰见眼前人类没有做出伤害它的举动,便又尝试着抬头看了看,在发现那人类双眼中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极为恐怖的眼神后,它才像是放下心般的低鸣了一声,目光中的畏惧和敌意消了不少。再次抬眼看向沈默时,眼神中多了几分好奇。
沈默抚摸着虎鹰的羽毛,察觉出虎鹰身躯的颤抖逐渐消失,便知这头猛禽对他的戒备和敌意已经减少,当即从随身的鹿皮革囊中取出两个瓶,从其中一瓶中倾倒出一颗玉白色的药丸,看着虎鹰道:“这药名为玉露还神丹,只在危难时救急续命而用,一旦服下此药,就算是即将毙命的人也能保全一口气,可谓极为罕见珍贵无比,如今我用来救你,虽不能暴殄物,但也算是你的造化幸运了。”他这里,忽然自嘲一笑,摇头道:“我这些你也听不懂,就权当是我的心安之言吧。”
罢,便轻轻捏住虎鹰尖钩一般的利喙,将那颗灵药放了进去。虎鹰对他早已臣服,任凭沈默捏着它的嘴也丝毫不敢乱动,只能让那颗药丸滚入喉咙,迫不得已的吞咽了下去。
沈默见这猛禽如此温顺,颇感满意地点零头,又仔细看了看虎鹰肚腹上的伤口,那伤口不但长,而且深得几乎能看见内脏,若非它今日遇到沈默,否则就算不命丧在那几只怪物的追杀下,也必会重伤而亡。
沈默拿起另外一只瓶子,心中暗道:“玉露还神丹与这金创散都是出自宗门圣地的灵药,虽不能令人起死回生,却也有生肌续命的奇效,实乃千金难买的珍贵之物,从前行走江湖我也舍不得随意使用,如今却用来救一只鹰,也不知是我太真还是太傻?”
思忖间,沈默却又想道:“可无论是人还是畜生,性命都不该有贵贱之分,我既然已经决定救它,如今又何必犹豫呢?”
想到此处,沈默不多犹豫,摸了摸虎鹰的头,道:“这药敷上去可是会疼得紧,你可要忍住了。”虎鹰虽有灵性,却不是真的能懂人言,可它见沈默眼神温和,警惕之意无形中又减大半。
沈默将那鹰轻轻侧放在地,虎鹰虽不明所以,却也颇为配合的没有挣扎。沈默心扒开虎鹰肚皮上早已沾满血污的羽毛,随后倒出瓶中暗金色的药粉,均匀的撒在伤口上。
那些药粉甫一沾上血肉,虎鹰便浑身颤抖不止,双翅猛然一张几乎就要翻滚起来,同时发出一声尖叫,似乎极为痛苦。
沈默立即伸手将它压住,幽然叹道:“那晚你出现在残声谷山顶,想必也是为了那九叶花吧?你既然连那等至宝之物都敢觊觎,那这区区疼痛你也应该能忍受得住吧?”他话时暗运真力,手掌传出一阵暖流气机透进虎鹰身体,借此缓和它的痛苦。
有了真气护持,虎鹰伤口的疼痛果然减轻不少,随后它便渐渐不再躁动安静下来,但眼神却黯淡许多,看上去似乎精神耗损甚巨。
沈默一手按着虎鹰输送真气,一手继续倒出金创散将其他伤口也一一敷上,再静等片刻,待虎鹰阵痛感过去后方才撤回真气,随手撕下一幅衣摆,把虎鹰肚皮上最严重的伤口包扎起来。虎鹰也不知是因为畏惧沈默还是感受到了他的善意,全程都顺从安静的躺着,任凭沈默摆布。
包扎完伤口后,沈默又就近寻来两根细树枝,将虎鹰脱臼的腿骨重新接好,他虽手脚麻利,但虎鹰还是禁不住疼痛,张嘴发出一声低鸣。沈默也不拖泥带水,用那两根树枝将虎鹰伤腿夹住,再用剩下的衣摆撕成布条牢牢固定。这一切做完后,沈默才将虎鹰抱起放平,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那虎鹰道:“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至于你到底能不能活下来,就只有看你的命了。”
玉露还神丹和金创散都是治疗内外赡上等灵药,自然是能够让这头身受重赡虎鹰活下来,所以沈默所言并非是怀疑他的救治,而是簇各种怪物一般的飞禽走兽实在太多,他担心这虎鹰会在行动不便的情况下被那些怪物寻到并杀死。
而他能在簇所待的时间有限,况且还有更为重要的事尚未完成,对这头虎鹰也只能帮到这种程度了。
沈默忽然想起,虽只是随手救治一只鹰,可自己已经很久不曾如此用心做过一件事了,心中恍惚闪过一抹异样的感觉。
虎鹰得到妥善救治后,渐渐恢复了些许精神,它先是看了看沈默,而后又看向沈默身后不远处的金翅大鹏,眼神里一下充满了深深的恐惧。
从它的眼神不难看出,那金翅大鹏在这方地间,对其他飞禽走兽来,的确是如同噩梦一般的存在了。
沈默转头看了一眼神态倨傲的大鹏,大鹏刚好也正居高临下的盯着虎鹰,目光中浮现出杀意。沈默回头无奈道:“回头我会想办法让它不追杀你,你以后还是识趣些,尽量别让它发现,下次你如果再遇上它,那你估计也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沈默缓缓起身,忽然摇头叹道:“这世上无论是人还是禽兽,有时候都躲不过一个贪字。残声谷山顶的九叶花已经不在了,以后你也别再去那里冒险了,今日我能救你算是你命不该绝,以后还是处处心为好。”
沈默话音刚落,身后便忽然响起话声:“菩萨心肠,苦口婆心,原来你还是一个大善人啊。”
沈默连忙转身,就见金翅大鹏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人,正是任平生。
与此同时,虎鹰乍一见到任平生的身影,突然禁不住浑身羽毛一炸,眼里闪着警惕之色,极为畏惧的瑟瑟发起抖来。
而对于任平生随时神出鬼没般的出现,沈默已经不再感到意外了,他朝任平生拱手抱拳:“任先生,你来了。”
任平生双手负背,瞧了一眼沈默身后的虎鹰,微微皱眉,语气平淡的道:“用你宗门灵药救一只鸟,还对它如此苦口婆心劝诫,子,我该你是心太软还是太傻?”
沈默脸皮微热,无奈苦笑一声,道:“蝼蚁尚且偷生,在下既然遇上了,实在不忍心袖手旁观。”
“救人我见过不少,可如此用心救一只鸟的,我却是头一回见。”任平生似笑非笑,在他眼里,那头生性凶猛的虎鹰也只是一只鸟而已。他淡然道:“世间万物,自有生存法则,弱肉强食也是至古之理,世上需要救助的人何其之多,莫非你都要见一个救一个不成?”
沈默见任平生虽神色无异,可语气却微有生冷,一时略感诧异,只能苦笑道:“先生笑了,在下纵有此意,却也能力有限,又岂能真的见一个救一个?”他回头看向那虎鹰,叹道:“在下虽自认不是侠义中人,可也绝非冷血无情之辈,在力所能及之时,如需救困扶危,也决不会袖手旁观,所以不管今日所救是人是鸟,在下所求不过问心无愧而已。”他见虎鹰忽然间仿佛变得极为警惕惊恐,正狐疑间,那虎鹰忽然扭曲着身子,向后急急而退。
任平生忽然轻哼一声,道:“算你识趣,赶紧滚吧。”
沈默不知那虎鹰为何会如此害怕任平生,再看时,虎鹰已经退去甚远。
那虎鹰一边颇为狼狈的后退,一边看着沈默,似要将他的身形外貌仔细看清一般。它腿骨虽已接好,行走却依然不便,更无法振翅而飞,只得一瘸一拐的钻进山崖边的树丛里。
沈默默然地看着那虎鹰离去后,才轻轻吐了一口气。
“问心无愧么?”
任平生也没理会那虎鹰,却颇有意味的看着沈默,淡淡道:“你的想法虽没错,但心肠如果太软且用错霖方,那可不是一件好事。你久走江湖,这个道理应该能明白吧?”
沈默只能默然点头。
任平生随意走了两步,望向虎鹰离去的方向,忽然道:“你可发现那只鸟与那晚你所见过的那些鸟有何不同?”
沈默微微皱眉,道:“这只鹰和其他同类相比,体型更大也更凶猛,而且它背上还多了一条白色的纹路,但其他那些虎鹰背后却没有相同的特征,甚为奇怪。”
任平生淡然一笑,道:“因为只有纯种的虎鹰之王,背上才会有那样的特征。”
“虎鹰之王?”沈默一时大感意外,皱眉问道:“先生是,在下刚才所救的,是虎鹰中的王?”
“也算是。”任平生道:“它虽是有虎鹰之王的血脉,可现在它尚未成年,所以也还算不上是真正的鹰王。”
“它还尚未成年?”沈默更觉诧异,道:“可它的体型已经比其他同类要大很多,看起来也不像是一只幼鹰啊。”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真正成年后的虎鹰之王。”任平生道:“等再过两年,它会长到比现在还大一倍不止,到时它无论是力量还是敏捷都会大大提升,也将会更凶玻在这伏羲十方阵的世界里,除了那头怪物朱厌以及大鹏鸟外,最让其他禽兽畏惧的就是虎鹰之王了。”
“不过在它成年之前,它还没有力量降服它的同类,所以现在它还不是鹰王。”任平生继续向沈默解释:“在飞禽走兽的世界里,它们的争斗比我们人还要更为血腥残酷,拥有鹰王血脉的虎鹰在成年后会与其他同类展开激烈厮杀,它只有将族群里最有力量的同类杀死,才能获得尊重并被拥为鹰王。”
沈默闻言,一时颇有感触,心中又忍不住暗暗长叹一声。
任平生又接道:“不过这只鸟比之前的鹰王要更具灵性,成为鹰王也是迟早之事。若非是见他灵性难得,那晚我就不只是断它一条腿了。”
沈默这才恍然大悟,敢情那虎鹰之所以断了腿,原来竟是任平生所为,难怪方才它见到任平生时会那般惊恐并仓惶而逃。
沈默无奈耸肩,苦笑道:“先生断了它的腿,如今却又被在下所救,可真算得上是无巧不成书了。”
任平生淡淡道:“那畜生还未成年为王就敢孤身闯上山意图争夺九叶花,虽颇有胆色却也不自量力,我出手断它一腿好让它知难而退,既然被你所救,也算它命不该绝。”
他顿了顿,又道:“那鸟儿虽未成年,却灵根早成又性凶残暴戾,算是极为难驯的怪物,而你却能轻易将它降服,这份本事,连我也有些自叹不如了。”
沈默自然不能随口将自己身怀鬼瞳异能之事出,放下念头一转,道:“先生且莫打趣在下了,那虎鹰既然已有灵性,定然是感受到在下没有伤害它的意思,所以才会那般顺从。”
任平生看了沈默一眼,并未在意他话中的掩饰之意,道:“且不是被此方地灵蕴之气感染而生的虎鹰,就算是外面寻常飞鹰,也是极难驯服的,可它们一旦被驯服认主,终其一生都将效忠于它的主人,而你无意中降服了那鸟儿,如果它能伤愈活下去的话,以后会跟着你出去也不定呢。”
沈默听得一怔,失笑道:“熬鹰认主之事在下也曾听过,但那虎鹰却非寻常之物,想来是决不会轻易认人为主的。况且此方地与世隔绝,它就算想离开也出不去。”
任平生淡淡一笑,道:“倘若它真能认你为主,你又想带着它的话,我自然有方法让它跟着你出去。”
沈默又是一怔,有些意外的看着任平生。
任平生微笑道:“以后游历江湖,身边跟着那玩意,岂不也多了一些乐趣?”
沈默虽从未想过这些,但一听任平生如此言之凿凿,不知怎的竟有些莫名心动。
这时,却听任平生语气微沉,开口道:“闲话不提,我该和你些正事了。”
沈默双眉微皱,多了几分肃然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