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偷梁换柱(一)
    “哎,杨将军,您不能进啊!哎!宸妃娘娘正在休息呢,这要是让圣上知道了......”杨崇丘脚步一停,抬头看到眼前的殿门,想着反正都到这了,进与不进又有什么区别,于是大跨步进了披香殿。

    他刚踏进寝殿,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了过来,屏风后绿云扰扰,宫女们低着头进进出出,是宸妃正新起梳妆。

    杨崇丘咳了一声,背过身去,大声道:“臣杨崇丘求见娘娘。”

    殿中瞬间寂静,只剩下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金轮看了看魏琳琅的脸色,接过宫女的梳子,为她简单梳了个垂云髻,便领着所有人退下了。

    杨崇丘见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内心稍有不安,往后退了退,对着屏风遥遥问道:“你为何要将她换去尚宫局?”

    魏琳琅漫步走出屏风,许是刚起的缘故,她穿得素雅,头上没有任何发饰。杨崇丘微微一怔,恍惚间觉得自己不是身在皇宫,而是回到了五年前的杨府。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杨崇丘,啧啧道:“四年没见了,你要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杨崇丘回过神来,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俯身答道:“回娘娘,臣无意指责娘娘的安排,只是想问问原因。杨红玉乃我义妹,又曾在府中服侍过您,您为何不愿成全她呢?”

    这个人低着头,行礼的手摆得恰到好处,一举一动都极为规矩,跟她初见他的时候一样。

    魏琳琅轻笑一声,歪倒在贵妃榻上,懒懒道:“你不提我都忘了,我与她确实有过主仆之谊,只是她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有所隐瞒,又谈何真心呢?”

    她打开小桌上的香炉,拨了拨炉中的香粉,“她是谢鸿雁的侍女,不是吗?”

    杨崇丘心中一惊:“她是怎么知道的?”

    他稳了稳心神,镇定道:“谢府七年前就没了,杨红玉隐瞒身份只是为了便宜行事,从未加害他人,娘娘又为何介怀?”

    “砰”得一声,魏琳琅把炉盖扔到一旁,冷笑道:“市井传言,你与谢鸿雁青梅竹马,还曾定下娃娃亲,是老天无眼红颜薄命,也是我乘虚而入横刀夺爱,毁了你们的好姻缘。你作为我的夫君,不但不知避嫌,还把她养在杨府。而她身为谢鸿雁的侍女,却对我俯首帖耳,这样的不忠不义之仆,你说,我该不该介怀?”

    听到这番话,杨崇丘心中一动,不咸不淡地说道:“你我夫妻之缘已尽,早已各还本道,娘娘前面这番话,以后便不要再说了。红玉为求存,而我为成全两家的情谊,又谈何不忠不义?至于婚约,本就是长辈酒后的玩笑,而且此事乃是谢杨两家的私事,鲜少有外人知道,更不会在市井间流传。臣斗胆问上一句,此等陈年往事,娘娘是从何处听来的?”

    魏琳琅手上动作一停,复一挑眉,懒懒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发生过,还怕人知道么?虽然此去经年,但我就是不高兴,不想如她的意了,怎样?”

    “你!”杨崇丘被她气得满脸通红,转身拂袖而去了。

    魏琳琅看着他的背影,轻轻一笑,这人去边境待了几年,倒是比以前有人味了不少。

    原来二十几年前,扬州曾有两户人家,一家姓谢,一家姓杨。

    谢家夫妇早亡,家里只剩下谢棠一人,他多次科举不中,就在镇上以替人写信为生。杨家夫妇在谢棠的隔壁开了个打铁铺,杨父日日抡锤打铁,即便是在炎炎夏日,铺里的风箱依旧拉得“霍霍”地响。几年后,他终于攒钱给儿子娶了个媳妇,可惜那几年熬坏了身子,还没等到孙子满月,便驾鹤西去了。

    杨母悲痛欲绝,夜夜在家哭泣。儿媳也担心夫君早亡,愁得日夜睡不着觉。可杨琛空有一身力气,大字不识一个,也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夫妻二人便只好做一些采买瓜果的生意,日子依旧过得紧巴巴的。

    几年后,杨琛在街上看到了征兵的告示,他心下一动,回家对母亲说:“娘,现在是太平盛世,我入军营应也不会有危险,不如就参军去,有吃有住,还能补贴一点家用,您说是不是?”

    临行前,谢杨二人相约,在武广湖的凉亭中摆了一场送别酒宴。

    谢棠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说道:“杨兄,这是我这些年攒的一点闲钱,我在扬州花钱的地方不多,你出门在外多带点银子,这样别人就不会欺负你了。”

    杨琛接过一捏,里面是沉甸甸的两锭银子,谢棠家中清贫,这一看就是攒了很久的。他感动得热泪盈眶,哭着说:“好,好!我杨琛,不管今后是贵是贱,都不会忘了谢兄今日的恩德!”

    酒过三巡,谢棠略微有些脸红,杨琛喝酒不知节制,已喝得面红耳赤,粗声道:“谢兄什么时候娶妻啊?嗝,你看我儿子都会走路了,你,嗝,你妻子还不知道在哪呢!”他久久等不到回应,抬头看见谢棠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哈哈大笑道:“看来谢兄说的意中人已经来了。”

    “谢兄,若你将来生个女儿,我俩结为亲家好不好?”

    谢棠低头笑了笑,说道:“结亲之事,我乐意之至。只是崇丘这么小,便如此气宇轩昂,想必以后要当个大将军,只怕会嫌弃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岳父呢。”

    杨琛听到这话,一拍桌子,扬声道:“那小子的名字都是你取的,他要是敢嫌弃你,老子先打断他的腿!”

    “如此,那便希望她来得快一些,可不要让令郎等急了。”

    袅袅轻烟升起,整个屋子都浸满了檀香的味道,杨琛悠悠睁开眼睛,起身倒了一杯茶。近年来,他频繁梦到旧人旧事,想是真的老了。

    门外的小厮听到动静,敲门禀报道:“老爷,三少爷那边派人传来消息,说大少爷进宫去找宸妃娘娘了。”

    杨琛闻言,被茶水呛了一口,剧烈咳嗽起来。小厮急道:“老爷?老爷你没事吧?”

    他敲了敲桌子,怒道:“他还是那个样子!一旦离开战场,脑子就跟没有了一样。他现在的身份连进宫都不合适,还敢去找娘娘,他是活腻了不成!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看不住吗!”

    小厮慌忙赔罪,谄笑道:“老爷,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少爷武艺高强,别说是翻墙出去的,就算是大摇大摆走正门,小的们也拦不住啊!”

    杨琛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人是越来越管不住了,明明是长子,行事还没有文川来得稳重,和离后连儿子也不管了,再娶的心思也没有,天天就是往外跑,以后杨府可怎么办哪。

    他摇了摇头,随口问了句:“那他和宸妃都聊了什么啊?”

    “好像是什么婚约......”

    “啪”得一声,杨琛手里的杯子滑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你说什么?!等他回来,马上让他来书房找我!”

    *

    夏日的骄阳照下来,烤得红砖微微发烫,杨崇丘抬头望了望天,京城的太阳虽然没有边境的烈,却莫名让他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

    还是边境自由啊,早点回去吧。

    他正准备出宫门,一声“兄长”叫住了他,转头一看,原来是杨文川。

    “你已经见过宸妃娘娘了?”“是啊,刚从披香殿出来。”

    杨文川状似惋惜地摇了摇头,叹道:“那你可要自求多福了,爹爹已经知道你进宫了。”

    杨崇丘一拳砸在了他肩上,愤愤道:“好啊,你又出卖我了是吧!”

    “这怎么能叫出卖呢,我可是为了你......”

    “你少来了......”

    两人正交谈着,突然迎面走来一个身着长衫的男子,眉宇间一派清正,长身玉立,如岩上孤松,高不可攀。

    二人均被他的气势震了一下,直到他走近行了个礼,才反应过来。

    杨崇丘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下巴,问道:“这是谁啊?”

    杨文川搭着他的肩,解释道:“他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姓陆名韫字承礼,陇西人。那地方黄沙漫天,又与外族接壤,普通百姓大多选择种地经商,少有能读书写字的。这么多年,就只出了他这一个能为朝廷效力的人,所以圣上极为重视这位状元郎呢。”

    “陇西?那离我的驻地还挺近的。”

    “是啊,你俩挺有缘分的,他第一次进宫就被你撞见了。反正你今后也要常住京中,多多与他来往吧。”

    杨崇丘剑眉一竖,问道:“谁说我要待在京中了?”

    杨文川看着他这不着调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苦口婆心道:“阿瑾就到了要念书的年纪了,你这位亲爹不好好管着他,难道想事事麻烦我不成?大理寺事务繁忙,我真没那么多空陪他,你这样不管不顾,他以后上了学,会被同窗欺负的。”

    想到杨瑾可怜巴巴的样子,杨崇丘心头一软,叹息道:“他这样的身份,在京中本就是尴尬,走仕途也比他人艰难,只要当今圣上在......“

    忽地他肩头一痛,但见杨文川向他连使眼色,他才反应过来,背后登时一阵冷汗。

    二人慢悠悠往宫外走去,踏出宫门后,杨崇丘低声道:“我本想带着他去边境历练,可父亲极力反对,我又能怎么办?而且我若长留京中,圣上日日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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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是要病得更厉害。你才高八斗、博古通今,阿瑾由你带着,更为合适。”

    “唉,他选了你们这样的爹娘,还真是投胎的一把好手。”

    “你怎么说话的呢!”“哎好痛,你这手劲也太大了......”

    自太祖皇帝建立大梁以来,已有近百年,共历经十余位帝王。诡异的是,每一位皇帝均是子嗣凋零,传至上一代,就只剩下两名皇子了。

    大皇子朱元祁身强力壮,骁勇善战,可于万军之中取敌人首级。二皇子朱元璟虽才华出众,但自幼多病多灾,弱不胜衣。出于绵延子嗣的考虑,朱元祁顺理成章成了下一任皇帝。

    朱元祁登基后的几年间,大梁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然而乾元九年的五月,同时出现了彗星袭月和白虹贯日的天象,次月京中缺雨,旱情延至幽州,七月建昌地动,江水逆流,百姓死伤无数。

    于是民间流言四起,都说是在位者德行不够,上天震怒才降下灾祸。按照丞相魏澜的教导,朱元祁日夜诵经祈福,勤政节俭,衣着去除金玉之饰,如此修省数月,依旧阻挡不了灾祸的降临。

    乾元十二年腊月二十四,承明殿走水,当时还是卫尉的杨琛拼死冲入火场,只带出了这位年轻帝王的尸体。而后,魏澜扶持朱元璟登基,朱元璟即位后,改国号为昌平,立其侄朱明熙为皇太子。

    如今已是昌平十年。

    陆承礼跪在金銮殿的地砖上,拜下道:“臣翰林院修撰陆韫,参见陛下。”

    朱元璟淡淡一笑,温和道:“起身说话吧,今日只有你我,不必太过拘谨。你刚来京中,可还习惯?”

    “臣住得惯。京城锦天绣地,人杰地灵,实在是风水宝地。”

    “陇西与京城相差甚远,我听闻......”

    殿内的声音渐渐低下来,秦瑞竖起耳朵也只能听见模模糊糊的几个音,没过一会,他看见陆承礼出殿,径直向宫外去了。

    秦瑞低下身,趁人不备,暗暗向前做了个手势,远处的小宫女看见后,朝他点了点头,悄悄跑走了。

    *

    夕阳西下,太平御街的酒楼早早挂起了彩灯,包厢内坐满了京城的达官贵人,笑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

    此时的杨府,却是一片静悄悄的。

    杨文川揉了揉僵硬的肩膀,转头看到神态自若的兄长,不禁说道:“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原是想诱杨崇丘说些软话,好让爹爹放过他们。谁知杨崇丘面色不改,正义凛然道:“我若是连这点体力都没有,怎么上阵杀敌?”

    他心下一叹,惨了。

    果不其然,杨琛听到这话,气得把酒杯一砸:“我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

    碎片飞溅,杨崇丘揽过杨文川,侧身一挡,颈后沾上了几条血痕。

    看到这一幕,杨琛的火气消了一半,抬头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指着杨文川道:“你,你明日还要上朝,先回屋去吧。”他鲜少看到爹爹如此大发雷霆的样子,心下犹豫,担忧地看了看兄长。杨崇丘见状,笑了笑,小声道:“别怕,回去吧。”

    杨文川走后,堂内的气氛瞬间压抑下来。

    杨琛看着地上跪着的长子,暗暗摇了摇头:这人即使是跪着,他的腰板依旧挺得很直,威风凛凛。这样的铮铮铁骨,要如何在这里生存呢?

    这个年近半百的老人,扶着桌子坐了下来,缓缓道:“你听到外面的歌舞声了吗?”

    杨崇丘皱了皱眉,脸上闪过一丝厌恶,硬声道:“听到了。”

    “你是不是觉得这群酒囊饭袋无用得很,动动嘴皮子就能身居高位?”

    还没等他回答,杨琛笑了笑,自顾自地说下去:“他们都是魏相的人,有的新入官场就连升三级,有的为官几年便位极人臣。这世间就是这样,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风餐露宿,杀敌三千也换不到在京城安住的机会。而这些文人只凭着三两句话就能平步青云,为官做宰。”

    “你还记得少恒吗?”

    想到战死沙场的二弟,杨崇丘眼睛一酸,说道:“我记得,他死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

    杨琛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凄然一笑,说道:“少恒战功赫赫,将命都赔在了战场上,才换来我们今日的生活,你就如此不珍惜吗?”

    “我......”

    “好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看到他疲惫的神色,杨崇丘心气忽散,默默地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只听到身后又传来幽幽的一声:“旧事已过,你不要再追究了,往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