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柠探头朝着空荡荡的马车看了又看，才终于接受了她的领地只有13个居民的现实。
“您好，尊敬的伊柠小姐。”
为首一名矮瘦的中年男子上前脱帽致敬道：“我是被派来管理此封地的书记官托利弗，很荣幸您能成为我们的领主大人。”
他离开公爵府来到黑海地十五年了，并不认识伊柠，但还是能从卡佩家族成员特有的白金发色辨别出她的身份。
伊柠则再次确认了这片土地不被重视的程度，否则从她出发到抵达的近两个月时间，也没人给书记官传个消息让他在领主府邸等候迎接。
还是雷奥驾着马车找到他时，他才知道黑海地来了新领主。
伊柠颔首道：“你是黑海地的书记官，不在领主府留守办公，跑去外面做什么？”
“呃……”他有些结舌道：“小人在此地有了家庭，所以通常住在家中方便照顾家人。”
说着他侧过身，为伊柠介绍了他的家庭情况，“这两位是我的妻子，而这三个都是我的子女。”
好家伙，书记官一家子就贡献了整个领地一半的人口。
他身旁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士叫法兰妮，是他还在帝都时就已经成亲的妻子。
身后稍微年轻一些的女士则是他来黑海地后认识的当地居民拉娜，她是一名带着女儿的寡妇。
托利弗对她多有照顾，一来二去就组建了家庭。
拉娜又为他生下了一儿一女的双胞胎，一家六口生活在拉娜原本的小房子中。
啧，男人，都到了这么个穷乡僻壤也不忘找小老婆。
伊柠对他顿时没了好感，但也不好对这个世界的夫妻制度多说什么，只是奇怪他为什么不把家人接到更宽敞的领主府，反正这里下人的空房间多得是。
托利弗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开口，反而是他的妻子法兰妮站出来从容道：“领主大人您有所不知，黑海地每三个月就会有一次飓风季，开启领主府的防护罩需要消耗大量魔力，我们实力不足实在难以支撑。”
难怪这座宅邸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敢情是个危房啊！
而居民的房子大多是建在石壁后的避风处，空间虽然不大，但能节省不少魔力。
“对对，是我们实力不足。”托利弗不敢说他是嫌弃这里，讨好道：“但伊柠小姐你可是卡佩家族的人，魔力自然不是我等下人能比的。”
伊柠：“……”
看来这黑海地的消息确实滞后，她没有魔力的奇闻轶事到现在也没传过来。
飓风季吗？
伊柠苦着一张脸，据法兰妮说下一次风季正是一个月后，难不成到时她要带着亚米莉和雷奥跑去书记官那儿，跟他一家六口挤一间屋子吗？
暂且将这个噩耗抛之脑后，她又仔细看了看站在书记官身后的居民们。
除了一个干瘦的汉子单独靠在人群外的马车边上，其他人都两两成对地站成一排。
左边是一对二十来岁的夫妻，男人拄着拐缺了一条腿，女人则空着袖子缺了一条胳膊。
中间站着的是一对年迈的老年夫妇，颤颤巍巍互相搀扶着对方。
最右边的更厉害了，一个卷毛小孩廋得只剩骨头，呆站着鼻涕拉得老长，眼看要落下去了呲溜一声又吸了上去。
一名瞎眼老头将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应该是全靠对方带路的样子。
伊柠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各种尘世悲辛都在她的领地上集齐了呀。
她问向书记官道：“雷奥说他听你的建议把大家都带过来了，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黑海地幅员辽阔，她只让雷奥清点下人数，可托利弗却拖家带口还把其他人也一起带到了她的面前。
“您初来乍到，这不是想让您更好地了解一下情况嘛。”托利弗干笑道：“大家的生活都很穷困，实在是拿不出更多税款了……”
原来黑海地每年都交不齐税款，日积月累欠下了很多。
帝都很多的贵族有时会把家中的子女派去某个艰难的地方历练，托利弗想着伊柠会不会也是这种情况，是卡佩公爵派来视察领地、催缴税款的。
毕竟伊柠可是卡佩公爵的亲生女儿，总不可能是把她流放来的吧~
于是他便让雷奥把大家全部拉过来，让伊柠亲眼看看，他收不齐税款不是无能，而是无能为力啊。
他转身从马车上拿出一个麻袋，“伊柠小姐，黑海地的居民身上都没什么钱，所以我们都是拿沙棘薯换算成税款上交的。”
“以往都是我直接寄去公爵府，既然您来了，就交给您带回去吧！”
就希望伊柠小姐看在他如此辛苦又忠心的份上，历练结束回去后能在卡佩公爵跟前说说好话，好让他能尽早调回去。
伊柠拿出一颗查看，发现这种叫沙棘薯的粮食长得很像土豆，但外壳坚硬无比，她花了好大力气才掰开，露出里面核桃大小的果实。
询问下才知道这是黑海地唯一能生长的食物，一年四季都能生长。
但它长在一米以下的土层中，有时挖上一整天可能也满足不了一顿的食用量。
托利弗刚来这里时也尝试人工种植过，但耗费大力气挖土种植再等第二年收获，产量跟野生的也没什么两样，索性就放弃挣扎了。
他来到黑海地的十五年间，居民由原来的一百来人减到13人。
其中除了主动离开的，剩下的都是因为生病而没有力气挖掘，最终饿死在了这片土地上。
这次伊柠到了黑海地，他各家各户收集才装了一麻袋，这也意味着接下来一段时间大家都得饿着肚子继续挖沙棘薯了。
那名卷毛小孩嘬着手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伊柠手上的沙棘薯，哈喇子顺着嘴角流得跟鼻涕一样长。
看着他饥渴的眼神和个个骨瘦如柴的居民们，伊柠还如何收得下眼前的沙棘薯。
她长叹一口气，拿出三个沙棘薯后将麻袋塞回托利弗手中，“没关系，我以后会长住黑海地，税款都由我说的算了。”
卡佩公爵再不喜欢她，但她也是他的女儿。
因此和去其他封地的儿子一样，他各种手续都让大管家做好了交接，伊柠得到了领主印章，是受到帝国正式承认的领主了。
她有权制定领地上的各种税收、进行领地的基础建设、主持领地内的法庭事务等。
在居民吃饱喝足保证基本的生活需求前，伊柠决定不向他们收一分钱……噢对了，他们没有钱，所以是不向他们收一个沙棘薯。
“太感谢了！”两名风烛残年的老夫妻哆哆嗦嗦朝伊柠鞠了一躬，“领主大人您真是一个大好人啊。”
他们挖的沙棘薯本就不多，这下除去税款就轻松多了。
“不必客气，”伊柠笑了笑，“以后叫我名字就成。”
其他年轻些的居民就显得淡定得多，不过也可能是对这里的生活麻木了。
只是托利弗的小女儿怯生生地上前，拉着伊柠的手道：“伊柠小姐，法兰妮妈妈说过领主大人会给我们带来更好的生活，她果然没有骗我，您一来尤朵拉就能吃上更多的沙棘薯啦。”
伊柠差点被她感动得哭了出来。
其实她来之前只打算种种小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当然再享受一下领地的上供更好。
可实际看到了这些居民，才意识到她身上还承担着一份责任。
至少在她当领主的期间，她不想看到一个人饿死！
她当即把早上刚拆的零食全部分给了那些居民，尤其是那名卷发小孩，她生怕他撑不过下个月的飓风季，一溜烟就被吹到乌澜海去了。
亚米莉同样对居民的惨状深感同情，一向护食的她也拿出今天刚分到的零食，一包不剩的全给了他们。
但刚想拿出营养液时被伊柠制止了，毕竟那味道太过惊悚，恐怕还不等吸收到营养就被难喝死了。
居民们拿着奇怪的食物脸色微动，他们只听过领主向居民索取的，还是头一次见到主动分享给居民的，道谢时也更显真诚。
不仅如此，她还吩咐雷奥用马车把他们载回去，不然那么远的路，他们走回去估计都天黑了。
“托利弗，你能留下几天吗？”伊柠叫住了也想上车的书记官，“我还想了解一些关于黑海地之前的税务问题。”
“啊这……”托利弗犹豫道：“要不我回去拿一下账本，再给您送过来？”
得知伊柠要长住黑海地后，托利弗的心瞬间凉了大半。
他好歹也是在公爵府当过差的，自然猜到了伊柠也许是被放弃的子女。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发配到了黑海地这么偏僻的地方，但有一点能确定，那就是伊柠对他重回公爵府帮不上一点儿忙。
就算被伊柠重用也没什么了不起，工作能敷衍了事就敷衍吧。
然而他的妻子法兰妮却上前道：“伊柠小姐，黑海地的账都是我帮托利弗记的，就由我留下来向您汇报吧。”
她是一个会计的女儿，而托利弗是公爵府一个管家的侄子。
父亲见他前途大好便非要把她嫁给他，结果那个管家在竞争大管家之位时不幸落败，托利弗作为对手的侄子，就被现任大管家分配到了最贫瘠的黑海地来。
托利弗成天想着写信回去求情，其它事务都是法兰妮帮他打理。
真是没用的男人！
伊柠在心里默默向托利弗翻了个白眼，邀请法兰妮道：“不嫌弃的话由你来当黑海地的书记官怎么样？”
托利弗一愣，他就这么被卸任了？
转念又一想，总归这黑海地的书记官是个虚名，连每年的薪酬都是从税款里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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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一个沙棘薯跟少一个沙棘薯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书记官谁爱当就谁当去吧。
与其妄想通过工作出色被卡佩公爵调回去，还不如多指望他那可怜的叔叔有翻盘的一天。
法兰妮倒是落落大方，提着裙摆谦卑道：“荣幸之至。”
与拉娜和三个孩子简单告别后，她便跟着伊柠进入了领主府。
回到简陋的书房，伊柠写了一张任命书交给她签名，再盖上领主印章，法兰妮就正式成为了书记官。
“抱歉，我现在还发不出薪水，只能先委屈你了。”
伊柠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刚来这里时把我的护卫侍女都遣散了，身上的钱都给了他们当补偿金。”
“聪明的选择。”法兰妮微笑道：“这么艰难的环境，人心总是容易变的。”
“哦？”伊柠感兴趣地挑了挑眉。
亚米莉和雷奥始终不理解她当时的做法，认为人多好办事，即使担心养不活那么多人，也不该把大夫人送给她的钱全部分了，留着以防不时之需多好啊。
可天高皇帝远的，等他们感受不到卡佩家族的威慑后，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谁也说不准。
大家都看到了埃里森给她空间袋的场景，与其让他们猜疑里面有多少巨款，不如主动告诉他们具体的金额。
这不，他们一个个感恩戴德地离开，还担心她剩得不够多。
至于有没有想过伊柠撒谎？
拜托，她在卡佩家族那么多年的老实形象可不是白装的~
连她大胆去广场公开测验和与卡佩公爵顶嘴的举动，也被解读为是想引起父亲关注、最后弄巧成拙了而已。
可法兰妮却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用意，如此聪慧却碍于婚姻关系不得不跟着丈夫来到这种不毛之地，实在是令人觉得可惜。
“无妨~”法兰妮一点儿也不自怨自艾，“是我自愿跟来的，反正留在帝都又会被父亲安排嫁给不知道什么男人。”
伊柠佩服道：“你还真是豁达。”
法兰妮眨了眨眼，“伊柠小姐你也很成熟。”
这么优秀的千金小姐也不知为何被发配到了这里。
“哈哈，不说这个了。”伊柠笑道：“刚才托利弗说黑海地每年都交不齐税款欠下了很多，我想知道具体是多少。”
通常贵族的封地分为两种情况。
一种就像是伊柠来之前的黑海地那样，由家族派的书记官管理，每年收齐税款后交给家族，家族再拿出一部分交给王国。
第二种则是把封地赐给下属或子女，那这块封地的所有权就归他们了。
领地居民的税款归领主所有，相对应王国那部分的税款也由领主全部承担、家族不再负责。
此前黑海地的税款都是卡佩公爵自掏腰包交给王国的，相当于这块领地欠下了他许多债务。
而伊柠成为新领主后，这些债务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要是哪天卡佩公爵突发奇想找她要债，她还不上的话就只能把领地还给公爵。
伊柠的领主之位可以说是摇摇欲坠，想要安心种地，只有早日还清欠款，把土地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行。
临走前大夫人交给了她2千多金币，除去遣散金和采购食物的费用她还剩1千多，也不清楚够不够。
“400年前，卡佩家族的圣魔法师阿斯特莱亚为晨耀帝国立下了赫赫战功，从那时起黑海地就被赐给了卡佩家族。”
法兰妮对黑海地的历史十分了解，“国王为卡佩家族减免了许多税务，但考虑到黑海地面积辽阔，每年也需要缴纳300金。”
伊柠咽了咽口水，“这400年间，卡佩家族不会一直在倒贴吧？”
“那倒没有，在乌澜海还没有被龙族占领的时候，这里还是很繁荣的，最高峰期的一年甚至达到过上万的税收。”
其实黑海地的地理位置还不错，毗邻兽人国乌托岭邦和多种族国家伊兰特斯，在那时算是交通要道来往行商都很方便。
直到50年后，阿斯特莱亚因战场上受到的诅咒发作离世，水龙族就把乌澜海占据了。
也许是受到龙族的魔力侵蚀，黑海地的土质变得越来越差，除了沙棘薯以外的任何植物都无法生长。
人们逐渐迁移另觅他处，久而久之黑海地就成了荒地。
“王国对卡佩家族还是很有情分的，”法兰妮宽慰道：“350年过去了，这里的税务是一分没涨。”
可居民都流失光了这税也一分没降啊！
350年每年欠款300金……
伊柠两眼一黑，105，000金！
黑海地曾经挣的钱她是一分也得不到，可欠的钱却要全部由她偿还。
就问这合理吗？
天理何在、王法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