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妈是巧州国的王》
●作者:小橘踏雪
【四】
星期六的下午。
甚尔在小惠踏进家门的一瞬间,就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对常人来说几不可闻,对他来说却格外明显的昂贵药油味。
他的眼神一下子幽深了起来。
手里握着的遥控器被撇到了一边,赛马节目也看不下去。他看似语气如常,上下打量着年幼的小孩,直白的问道:“什么味?广濑那家伙打你了?”
小男孩的表情很淡定,不像是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禅院惠嘀咕着:“老爸好像……鼻子好灵。”大狗狗。
他咽下某个差点脱口而出的词汇,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出去暴打什么人一样的父亲,解释道:“被书砸到了肩膀。广濑老师已经道过歉了,还给我找了药油涂上了。”
小惠顿了顿,狐疑的看着甚尔:“你不是那种名义上是护犊子,但是只会让孩子难做的笨蛋家长吧?”
广濑老师又不是故意的。
靠谱的成年人发现自己不小心脱手的书正好砸到小惠的时候,比小男孩自己表现的还夸张,慌乱紧张的不行,就差原地切腹谢罪了。
其实还挺疼的,毕竟是那么厚的一本书,小惠被广濑的行为打断了情绪,只好拼命忍着,没好意思让泪水夺眶而出。
现在被甚尔这么一问,小惠就感觉眼前忽然模糊一片,赶忙背过身去,悄悄抹掉了眼泪,不肯让无良老爸看见笑话他。
然后端着一张酷酷的小脸蛋,留下一句“我去洗澡了”就冲进了浴室。
“啧!”
甚尔当然看清了儿子的小动作,响亮的咂了下舌,停顿了两秒后,他大步走过去,抵住了即将被关上的门。
“我给你洗吧,肩膀不疼吗?”他难得柔和了声音。
甚尔看见那双无比熟悉却因为年幼显得圆乎乎的绿色眼瞳中渐渐泛起了水意。
眼睛里正在发水的小海胆撇了撇嘴,松开了握着门把的小手。
父子俩一同洗了澡,确定了儿子身上除了肩膀上可怖的青紫之外并没有其他伤痕的甚尔才松了一口气。
他是见惯了人性黑暗的,不敢随意的放松警惕。
下次,和小惠一起去广濑家吧。
学习也好,游戏也好,他又占不了多大的地方,不会影响他们的。
“呃——那个——”
广濑用手背擦去头上的冷汗,试探着问道:“禅院先生?我有哪里不对吗?您怎么一直看着我啊。”
身形高大健壮的男人仅仅是坐在那里就给人很大的压力了,更别说还在用那样恐怖的眼神不时扫视他一眼。
广濑被看的后脊发麻,直冒冷汗。
禅院先生不会真的是黑丨道吧?他要因为自己砸伤他的儿子而杀掉自己吗?广濑心中的小人留下后悔的宽面条泪。
很敏锐的感官啊。
甚尔露出一个礼仪性的微笑,“没有,我只是在听您给小惠讲故事。”
“您讲的关于神隐的故事,是哪个地方的版本呢?由王与麒麟共同治理的幻想乡还是挺少见的。”
广濑支吾了一下,讪笑道:“传说,只是山野传说。因为还挺小众的,所以印象很深刻。”
一个故事来源而已,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只是随意找了一个话题的甚尔无语,没有什么让人为难的必要,想隐瞒就隐瞒吧。甚尔又换了个话题。
“您对……”他的眼神在书架上扫视着,寻找着广濑的偏好,“龙卷风、挺有研究的?”
话音刚落,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的甚尔闭了下眼。
失误了,他对聊这方面的话题没有丝毫兴趣,今天真是不宜出门。
深觉烦躁的男人于是随便敷衍了两句,就沉着一张脸大步离开了。
“我又说错话了?!”
广濑抱着脑袋小声呐喊,对导致现状的原因一头雾水。
在旁边静静听着大人们谈话的小男孩似有所悟,他对亲生母亲的事情知之甚少,只是很久之前,听孔叔叔说过,母亲应该是在海难中丧生的。
给他们父子俩推荐了新家以及新幼儿园的后藤叔叔,就是因为同样都不愿意放弃寻找在海难(并非同一场海难事故)中失去的家人而结识的。
甚尔一定是想起妈妈她了吧。
这样想着,小惠就简单的说明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实在是抱歉,都怪我选择了不恰当的话题!”
禅院惠抬头看着真心实意为此感到歉疚的成年人,端正了小脸,认真地说:“广濑先生不用因此困扰,您是无意的,父亲他只是、触景生情。”
广濑:“……”
“那么,今日我就先回去了。”放心不下自家老爸的小惠跳下椅子,礼貌的同邻居先生告别,“给您添麻烦了。”
“……等等!”
站在书架旁的广濑忽然冲过来按住了小惠的肩膀,一把关上了碍事的防盗门,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的手劲很大,抓的人生疼。
他的表情僵硬,声音飘忽得好似从天边传来。
“你说的,是发生在平成15年八月冲绳中部海岸的事故吗?”
原本格外靠谱的成年人的改变让年幼的孩子感到一丝疑惑和害怕,他勉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是的。”
“真是,真是……”
广濑松开小惠,再也忍受不了什么一样,泄愤似得揉搓着自己的脑袋,嘴里还小声嘀咕着:
“怎么会这样……真是……”
小惠趁着他不注意,连忙拉开门往外跑,正好撞到因为听到声响而返回来的甚尔身上。
结实的腿部肌肉像墙一样坚硬,撞得小男孩眼前一黑,有星星满视野的乱晃。
“爸爸!”
甚尔把儿子拎起来放到身后,大手呼噜呼噜吓到炸毛的小海胆权作安慰。
“他疯了?”
管他为什么发神经呢,欺负小孩的混蛋,甚尔冷笑着抓起门边的实木提鞋器,什么癔症他都能给他打到清醒。
正在这时,广濑把目光投向甚尔父子俩,在毫不客气的打量过后露出嫌弃的表情,他的眼底满是红血丝,愤怒的叫骂:
“嫉妒啊!真让人嫉妒,有着这样丈夫的女人,竟然侥幸的回到了故国!多么的不可思议!
……那么难得的机会,竟然让她遇上了!可恶!可恶!”
甚尔的脸色彻底变了,面若寒霜。
他被这个莫名其妙地对着自家悲惨之事发出怪异称赞的男人激怒,咬牙切齿的把小孩放进卧室,然后关上门,对着不知危机来临的家伙露出狞笑。
找死是吧,成全你。天与暴君做出了决定。
这栋房子的隔音很好,门外的动静小惠什么也听不到。不想未经允许坐在别人的床上,小男孩就抱膝坐在靠近门口的墙角,思考着为什么广濑先生忽然改变了态度。
好长时间之后,甚尔推门进来,一屁股坐在小孩身边,死死地盯着他许久,他说:
【我可能找到你妈妈了。】
“啊?”
*
禅院甚尔转动钥匙,听到门锁内部传来沉闷的机括声,打开了尘封许久的大门。经年的尘埃在晨光中簌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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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
强悍的身躯对细小的尘埃的不为所动,紧跟在他身后的小男孩没有防备吸入,被呛的咳了两声。
甚尔环顾四周,熟悉的家居摆设给人以光如隔世的陌生感。他站在玄关,回首望着门外的小惠,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抱着【她一定会这样说吧】想法的男人用低沉的嗓音打破了时间的封锁,
“欢迎回家,惠。”
“……”
禅院惠:“原来我们有家啊。”
一瞬间的感触过后,甚尔又恢复了平日里懒懒散散的样子。他把钥匙揣进口袋里,汲着拖鞋直接踩了进去,留下一串脚印。
“那个时候是卖了的,后来又买回来了。”甚尔随口解释道。
因为卖出去的时间还不足三个小时,所以里面的陈列摆放很幸运的并未变动过位置。
惠作为屁大一点的小孩在打扫卫生方面派不上什么用场,甚尔索性叫他坐在茶几旁自己玩一会儿先。
“左边第一个抽屉里是你的童话书,第二个抽屉里有相册,想看什么自己翻。”
男人看都没看一眼,对于柜子里有什么东西却脱口而出。这样情景让小惠陷入了沉默。
“知道了。”
我的童话书。
小惠抱着期待的心情拉开了第一个抽屉,里面是一本色彩鲜艳的连环画本——戴着红色立乌帽子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根稻秸,笑容灿烂。
从甚尔那里拿来洗净的抹布,吭哧吭哧地把茶几表面擦得一尘不染后,小惠才小心翼翼的把画本搬到桌面上。
入手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重量。
掀开封皮,有娟秀的笔迹描摹了惠的名字在扉页之上。细软的小手落在手写的字体上,轻轻触碰,只感受到铜版纸的光洁平滑。
这应该是用来收藏的画本,才不像一般的阅读物那样轻便。
一根稻秸的故事很短,很快便看完了。
整本书除了扉页上笔迹外,几乎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小惠莫名的有些失望。
他把画本往旁边推了推,接着又拉开了第二个抽屉。
里面有一个黑色的纸盒,里面应该就是甚尔说的相册了。旁边还挤着一台款式老旧的相机。
被黑色卡纸包裹着的,红色皮质相册,很厚的一本。
相册扉页的最上方是笔力劲挺的“家庭影集”毛笔字。下面是略小一点的字,记录着家庭成员和制作影集的日期。
最底下是手拉着手的一对简笔画男女,嘴角的疤痕,翘起的头发,形象的表明了二人的身份。再旁边,还有一个笔墨更重应该是后加上的,骑着婴儿车的小宝宝,头发也是翘翘的。
相册的内页是薄薄的塑料膜。一张张照片,记录了他们相知相爱的点点滴滴。
从最初满身锐利,一个人孤立整个世界的男子单人独照,到两个人在花火之下穿着浴衣融入热闹人群的悠然惬意,再到二人抱着小孩在漫天的蒲公英中一同注视远方的温馨默契。
照片中的女主人公在最初有着一头染成亚麻色的长发,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长出黑发的发根来,后来大概是不太美观,索性直接剪短了。她的短发很不服帖,总是悄悄翘起。不过看起来这点小事并不足以造成烦恼,女主人公的笑容一直很灿烂。
男主人公的话,他的眼神仿佛让惠看到了野兽被驯养的全过程,看向女人的眼神逐渐温柔,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相册很厚,有照片的页数却只占了四分之一。
小惠知道原因。
——那是因为,这个家的幸福在三年前的某一日,戛然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