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医仙,他看出楚悦陷入了麻烦,立即跟了上来,用身形替她遮掩。
楚悦霎时找到一股支撑般,找回几分力气。
尽量不去触碰他的身体,与他一前一后,向前彳亍,不知过去多久,终于盼来那道可怖的喊声。
“走!”
分明可怖至极,直让她打了一个哆嗦,可她却好似听见了天籁。
轻轻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找回自己的呼吸。
耳边传来医仙的声音,极为轻软,像风拂过,似是怕她再度受惊:“他们走了。”
楚悦转身,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对他福身道谢。
这一丝笑,在医仙眼里却如同莞尔,他呆呆地望着,情不自禁看出了神。
楚悦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垂头道:“方才大夫说,家妹的眼睛能治。请问大夫,该怎么治?”
医仙回神,将她请回桌边,怕白露听见害怕,凑近她,低声道:“用刀割开即可。”
他声音压得很低,听在楚悦耳中,却如同惊雷一般。
她迅速后撤,看着医仙,惊恐的眼神带着浓浓的质疑。
医仙见她这般望着自己,瞬间敛去笑容,变得严肃起来。
“姑娘莫怕。令妹的病,是外伤,此法虽险,却是唯一的办法。寻常汤药,对她的病,并无半分用处。”
回想起来,白露这些年确实用过不少药,他说的是事实。
可眼睛何其宝贵,万一出了闪失,便一丝好转的希望都没了。
楚悦无论如何也不能随意去冒这个险。
立即起身,叫回白露,对医仙福身道谢,转身就走。
医仙连忙跟上来,边走边跟她解释。
“在下明白姑娘的忧虑,当年在下的师父便是用此法医好了一个病人的眼睛。”
“若是令妹的眼睛能视物,对她来说,是一辈子的幸事。令妹年岁尚轻,尽早医治,恢复起来也快。”
“在下每日都会在此义诊,姑娘好生考虑,若想好了,便来此地,在下定当竭尽全力医好令妹。”
他这一番话说得确有道理,楚悦听完,又对他福了一礼。
“我会认真考虑的,多谢大夫。”
这一考虑,便是大半年。
转眼到了次年四月,桃李芳菲,春江水暖,正是人间好时节。
这半年,楚悦自己的病却是好了大半。
并非是抄经的缘故。
那次在外面耽搁的太久,走之前一切井井有条的陵宫,回来后,竟是落叶满阶无人打扫,寝殿亦无人供奉,香火早已熄灭。
等楚悦打理好一切,想起抄经之事,才发觉带回来的王氏墨遗失了。
所以她从未抄过一句经文。
但却时常想起那夜梦中,玄帝那句“我并非贪恋肉.欲之人”。
回想从前种种,只觉得自己一味怨恨,却从未站在他的角度,去体量过他的感受。
他再来找她时,她一改畏惧和不耐,而是坦然笑对,去安抚,去顺从。
渐渐地,他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少,而她也慢慢放下了那些痛苦的曾经。
至于白露的眼睛,楚悦又寻访了几个大夫,他们的疗法与从前那些大夫并无二致,只是开些养肝明目的汤药,说到底对她的眼睛没有任何作用。
有次下山,一个姐姐竟抱着个胖嘟嘟的小女娃回流云榭来探望姐妹们。
她从前多次堕胎,从良嫁人后多年未能有孕,一问才知,这孩子竟是拜那医仙所赐。
更听闻一个后院的杂役,他的兄弟在山中拾柴,不慎被毒蛇咬了,也被这医仙剖肉放血,生生从阎王爷手里救了回来。
此类事情,听多了,楚悦渐渐信服了医仙的医术。
但这种信任,并不足以让她彻底放心地把白露一辈子的光明交到他手里。
让她不得已做出决定的,是宋姨的一番提醒。
*
这日宋姨将楚悦领进屋里,屏退所有下人,关紧门窗,煞有介事地跟她说:
“有人在查你刺杀玄帝的事情了,你尽早准备,逃得越远越好。”
恍如一道晴天霹雳,将这四年平静的生活,生生劈开一条巨大的裂缝。
楚悦忐忑不已,却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
去年小伯爷闹事之后,知府大人柳如是曾派人定时来流云榭巡逻,以防有人聚众闹事。
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平息了。
楚悦返回陵宫后没过多久,柳如是曾以搜捕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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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之名,亲自将流云榭上上下下彻查了一遍,连后院柴房里的一只猫都被他亲眼从头到尾打量过。
第二月的一个深夜,他又带兵,毫无征兆地将流云榭所有的门都把守得铁桶一般,以搜查药烟为由,进行了一次突击检查。
除此之外,还把所有人的画像,姓名籍贯等一应履历都登记在册。
画像之事秘密进行,他向宋姨保证只是出于安全考虑,绝不会泄露任何一个姑娘的资料。
当时得知这些,楚悦立即想到了裴俨。可又一想,他曾郑重发誓,绝不会泄露她的秘密,况且他也并无寻觅自己的理由。
宋姨见柳如是对流云榭的保护依然如旧,之后也再没来搜查,也慢慢把心放下。
直到一个月前。
宋姨又察觉到柳如是在暗中查自己的族谱。其细致程度,连九族之内的旁支都不放过。
这才惊觉,柳如是一开始,使的便是障眼法,他真正的目的,恐怕是要彻查当年他们谋害玄帝的事情。
“虽然他们一时半刻查不到你,但是事有万一,咱们还是早做打算。银票我都给你备下了,走之前,随时来取。”
恐惧如潮水,卷土重来,竟有滔天之势。
恍惚间,楚悦又看见玄帝嘴角渗血,僵死在自己怀里。
手脚凉透,后背忽冷忽热,万般惊怕,纷乱的脑中,却有一丝头绪分外清晰。
沦落天涯海角,如何自保尚未可知,更遑论要找到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简直如大海捞针。
白露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把白露叫到面前,郑重又温柔地告诉她,若要治好眼睛,就得用刀子划开她的眼皮。
“怕吗?”白露伏在她膝前,她轻抚她软软的脸蛋,满目爱怜。
白露紧紧抱着她的腰,却道:“白露不怕,但是白露不想娘娘害怕,不想娘娘担忧。”
楚悦欣慰地笑,语气却透着忧愁:“我是怕他一刀下去,若是失了准头……你的眼睛,便再没有治好的可能了。”
“那娘娘要给我做一辈子的眼罩!”
清脆干净的声音,像林间欢快的鸟啼,顷刻间驱散了楚悦心头浓浓的愁绪。
她立即带上白露,找到了医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