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俨正在与工部尚书议事,感觉到屋里摇晃了一下。
物品掉落,头晕目眩,与那日寝殿发生的烛台掉落,香炉劈裂的情景颇为相似。
“不好,地动!”工部尚书祁文俊大叫一声。
裴俨长眉一凛:“快通知所有人,即刻退到御道上!”
想到什么,放下书,径直出了房门,来到后院。
如今后院几乎没有什么人,他侧耳倾听,很快辩出一间屋里有人,叩门道:“娘娘?”
唤了两声不见回应,却隐约听见里头响起水声。
他立即提高了音调:“娘娘——”
这回楚悦听见了,却让他进去。
他垂眸……里头传来哗哗的水声,她嗓音慵懒,似乎在沐浴。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摇晃,只听楚悦一声惊叫,他也险些没站稳,定住身形后,便听见里头传来剧烈的哗啦声,和溺水的声音。
他心口一紧,手背青筋暴起,却还是没进门。
“娘娘,地动了!快些出来!”
他提高音调,重重地拍打着门扇。
听见他的警示,楚悦方从梦中惊醒,迅速出浴,去内间将自己擦干,用棉布包着头发,草草穿好衣裳,转身便是瞳孔一震。
眼前天旋地转,瓦片,土块,哗啦哗啦从屋顶掉下,桌子椅子没有人推便开始移动,屋里的陈设接二连三地掉落地上,发出各种声音。
楚悦从未见过此等情状,这才明白为何方才裴俨那般焦急。
顾不上许多,就要抬脚出门的一刹,身后的架子床突然翻转过来,她一个踉跄,就被扣在了里面。
裴俨见她迟迟不曾出来,外头已然有山崩地裂之势,意识到她许是遇到了危险,一角踹开房门,大步而入。
“大人……”
循着楚悦的声音,发现她被困在床里,两三下扯开床帐,将她拉了出来。
“快走!”一边揽着她肩头,一边大步出门。
时不时有瓦片掉落,他左闪右避,护着她总算出了门,自己身上却被砸了好几下,满身尘土。
楚悦住的地方在后院,此刻若是穿过前院,再去御道,路程太长,风险太大。
裴俨当机立断,拉着她走了后门。
“大人,白露在哪?”望着眼前灰茫茫一片,楚悦焦急地问。
“有晨风在,她不会有事。”
走了两步,楚悦突然又停下:“不行,小青还在房里。”
“方才我来时已经让人去唤她了。”
大地在摇晃,像泥土凝聚的惊涛骇浪。
他们并肩走在地上,仿佛坐上了一艘巨大的航船,身子不受控制地在浪头颠簸,想要走到自己的目的地,简直如同与天神作对。
树被连根拔起,哗啦啦倒下,裴俨迅速拉着楚悦撤退,方才险避一劫。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那日在寝殿上香时的异象,根本就是地动的先兆。
“别怕。”
感觉到怀里的人紧紧箍着自己的腰,身子都在颤抖,他沉声安抚道。
好不容易穿过庭院,经过月门,后门就在眼前,裴俨索性将楚悦打横抱在怀中,大步奔跑起来。
宫墙在眼前一段段倾颓下去,转眼成了废墟,地面裂出缝隙,又似翻滚的波浪,他们如同落水的人,却不会游泳。
突然之间,脚边裂开一条巨大缝隙,裴俨来不及止步,瞳孔骤然放大,收紧了手臂,将楚悦牢牢护在怀中。
跌落深渊之际,她惊呼一声,他贴在她耳边,轻声说:“抱紧我,别放手。”
*
漫长的心惊肉跳,无数次命悬一线,楚悦紧紧抱着裴俨,绝望地煎熬着,等待死亡到来的时候,地动停止了。
他们掉进了地下的墓基。
“你怎么样?”
黑暗中,她情难自抑,抚上裴俨的脸颊,仰头看着他。
她知道,为了保护她,裴俨不知道被砸了好多次。
“无事,你可有伤到?”
楚悦摇头,死亡的气息无处不在,她紧紧抱着裴俨,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够触到的希望。
“我们怎么办?”
裴俨轻轻拍拍她的肩头,安抚着将她松开一些,摸出身上的火折。
今日他原本就打算去墓基探查一番,所以有所准备。
火折吹亮,眼前一片废墟。
但似乎有通道可以行走。
若是能够找到墓基的出口,他们便能回到地面。
“别怕,”裴俨望着怀里不安的人,“拉着我。”
或许是火光照耀的原因,楚悦第一次觉得,裴俨如凿的面目,竟也如此柔情。
她听话地拉上他的手臂:“你是想去找出口吗?”
“或许找不到,或许能找到,总不能坐以待毙。”
就这样,他们在通道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起来。
漆黑的地道里,安静的出奇,只有他们走走停停的脚步声。他们的影子映在周围,说不出的阴暗,诡异。
明知道那是她和裴俨,楚悦还是克制不住地害怕,绷紧了身上每一条神经。
感觉到手臂上的手抓的更紧,裴俨停下,安抚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向前。
*
墓穴中,昏天黑地。
楚悦走得艰难,不多时已经气喘吁吁,裴俨却是如履平地,气息平稳。
但她从未主动说过停下。
要想出去,就必须坚持。
裴俨有几次让她停下,稍事休息,她都坚称自己不累,于是他便时不时安慰她。
“莫怕,很快就出去了。”
“我相信大人。”
在这黑暗的低下,他们目光交接,都是彼此唯一的光。
地上的路方方正正,地下却是羊肠小道,九曲回肠,加之地动,走得人头晕。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来到了一间还算宽敞的墓室。
按照礼制,墓基里建有诸多墓室,本是给本是给陪葬的妃嫔用的,但因为玄帝临死下了口谕,不许兴陪葬之礼,于是这些墓室便空了下来,只空荡荡地摆放着一些床榻桌椅。
楚悦感觉自己一辈子都没走过这么久,这么难走的路,所以一眼看见那张倒在地上的金丝楠木椅,撒开裴俨,就冲了过去。
裴俨则举着火折左右打量,突然间,火光跳动了一下。
楚悦亦是一阵头晕,两人目光交接,裴俨瞳孔骤然放大,大步奔至楚悦面前,拉起她的手,来到床榻前:“又动了,快进去。”
方才他观察过,这是一张拔步床,木料乃名贵的沉香木,传闻可千年不腐。
坚实的床顶,足以抵御上面掉落的土块,这是眼下唯一安全的所在。
石子土块像下雨一样砸下,通道里也传来了低沉的轰鸣。
方才的恐惧一时间涌上心头,楚悦毫不犹豫上了榻,裴俨却是丝毫不动,站在床前。
“你也进来呀。”
“这不合规矩。”裴俨喉结一滑,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蜷。
“都这时候了,还讲什么规矩?快进来。”
“无妨,我看着些便是。”
楚悦无语。
从床角爬出来,扯着他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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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是不进来,一会儿地上裂开一条缝,将你我分开……”
裴俨笃定道:“不可能。”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就算是老天爷,此时此刻,也别想把她从他身边带走。
“一个大石头掉下来,砸了你的腿,到时候你怎么带我出去?”
裴俨的手,握成了拳。
见他似乎有所松动,楚悦趁热打铁,晃着他衣袖:“这里没有别人看着,快进来。”
就在这时,一个石块擦着他肩头嘭地掉到地上,他迅速朝后一闪。
“快进来呀!”楚悦急声喊,心道真是个呆人。
裴俨只好上榻,正襟危坐在床沿。
“多谢。”
他一上榻,身上的男子气息顷刻间席卷,霸占了整个床榻。楚悦这才意识到,方才他的顾虑不是没有理由。
床榻这个地方,太过暧昧,让人情不自禁产生一些联想。
原本还觉得他仅仅坐在榻沿,根本不足以躲避危险,但她此刻也不敢再招呼他上榻了。
缩在床角,看着他笔挺身姿,宽肩窄腰,楚悦悄悄地一阵脸热。
蓦地,裴俨吹灭了火折。
眼前一黑,楚悦吓了一跳,下意识爬到他身边,摸到他的衣袍,攥在手心。
与她同榻,不知为何,裴俨有些气息不稳。
他不想让她看出他的异样。
“不知地动何时停止,还是先节省些,留待出去的时候再用。”他这般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的。”
楚悦说着,又往他身边靠了靠。
*
不知过去多久。
楚悦不记得自己怎么睡过去的,此时感觉自己靠在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中,一点都不想起身。
肚子咕咕地响个不停。
她闭着眼,声音透着刚睡醒时的鼻音:“几时了?”
“约摸辰时了。”
楚悦虚睁着眼,喃喃道:“该用早膳了……”
头顶响起一声克制过的低笑:“想吃什么?”
“甜粥,糕饼。”
“就这两样?不要别的?”
“那再来点酸黄瓜。”
“烧鸡,烤鸭,要不要来点?”
楚悦咽了咽口水:“陵宫不让吃这些,这是规矩。”
“这里没人。”
“好吧,给我来两个鸡腿。”
“你倒是挺能吃的。”
楚悦脸上一烫:“我饿……昨日的晚饭还没吃……”
又是一阵低笑,比方才明显了几分,楚悦感觉到裴俨的胸口在轻颤。
她意识到自己竟然躺在他的怀里,连忙起身,却感觉到一件衣裳从身上掉了下去。
大惊,忙摸索着扯到身上,却发现不是自己的。
她羞羞地松了口气,喃喃了句“谢谢”,把衣裳塞给他,迅速起身坐好。
昨夜趁着她睡下,裴俨出去看了看,发觉这间墓室的出口已经被堵上了。
“若饿的话,不妨再睡一会儿,睡着了,便不会觉得饿了。”裴俨道,等她睡下,他要去看看能否找到什么工具,将堵住墓室的石土凿开。
黑暗中,楚悦自然地靠到他肩头。
“已经醒了,想重新睡着,可不太容易。”
“不如,你给我讲个故事?”她突然侧首,望着黑暗中他的脸,尽管看不见,但却很期盼。
裴俨却道:“我不会讲故事。”
好吧。
楚悦臊着扭头,她怎么就跟他撒起娇了。
正要去床角,却听他道:“想不想玩个游戏?”